将近一个小时后,小轿车驶入中心城近郊一个有持枪卫兵站岗的小区,里面种着高大常绿的柏树,平整宽阔的草坪上矗立着一栋栋仿古的欧式高级别墅。

  安德烈在其中一栋别墅门前停下,为后排座位拉开车门。

  汤一白下了车,看到别墅大门两边也有卫兵站岗,想必陆于飞的父亲军衔不低,心里不由愈发紧张,赶紧低头检查自己的着装是否妥当,正了正衣领又拉了一下衣角。

  陆于飞看他这模样倒有点想笑,不过绷着嘴角没笑出来,只道: “没什么不妥的,进去吧。”

  汤一白就跟着他走上台阶,进到别墅的大厅。

  “哇!”汤一白低低惊呼了一声,别墅外观是欧式建筑,里面的陈设装潢却是中式的,比汤家的布置更能看出华裔的审美与意趣。墙上挂着山水字画,红木博古架上摆着精美的瓷器与文玩。窗边的复古条案上搁着一只细颈的青花瓷瓶,里面插着一枝白梅花,玲珑雅致。

  客厅的装修处处彰显着精致高雅,却又透着一股冷清清的气息,就像售楼处展示的样板房一样。

  视线一转,汤一白看到沙发上站起来一个身形健硕的中年男人,穿着墨蓝色的军官制服,深棕色的头发染了一层霜白,一张高加索人种的面庞轮廓深遂,暗金色的眸子凛然生威,静静地审视着走进厅里的两名少年。

  来自高阶哨兵的无形威压一瞬间令汤一白几乎透不过气来,差点就此跪倒下去。陆于飞眉头一蹙,想要伸手去扶,汤一白却自己努力地站直了,暗暗做了个深呼吸,挺起自己仍然显得单薄的背脊。

  卡斯兰目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抹意外之色。

  等汤一白抬头看清了那名高级军官的相貌后不禁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 “您是卡斯兰上将?!”

  卡斯兰充满威严地说: “不错。”

  这样近距离地见到联邦战神和无数年轻人敬佩的偶像,汤一白“啪”地一声行了个军礼,激动得舌头都要打结了: “上,上将阁下,很荣幸见到您!”

  卡斯兰微一颔首: “免礼,汤一白同学,我也很荣幸见到你。”

  他们说的是英语,但卡斯兰把汤一白的名字念得非常清晰标准,汤一白不禁对这位军权在握的五星上将更添一分好感。

  陆于飞却很不爽: “少在那里假惺惺地装模作样,既然已经见过面了,那我们可以走了吧?”

  卡斯兰沉声喝道: “放肆,你这是什么态度!放假了,你不回家,往外面跑什么?”

  陆于飞忍无可忍地吼道: “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一年里又能回家几天?你管我去哪里,我已经成年了,去哪里都是我的自由!”

  卡斯兰声音更大,犹如猛兽的咆哮一般在空旷的客厅中回荡,震耳欲聋: “别说你现在只有十八岁,就算八十岁也是我的儿子,我一样管得了!”

  捂着耳朵的汤一白: “………………”

  他吃惊得下巴都要掉了,陆于飞的父亲居然就是卡斯兰上将吗?天哪,这怎么可能呢?!他们一个是华裔,一个是欧裔,姓氏完全不一样,长相也差了十万八千里,难道是养父子?

  不,不对,仔细看的话陆于飞的轮廓和卡斯兰上将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尤其是眼睛,只是陆于飞的瞳色更深一点,光线不够亮的时候趋近于黑色。两个人面对面怒吼的时候看上去就更像了,那种固执己见与桀骜难驯简直如出一辙。

  汤一白想起来陆于飞那条项链里的女孩肖像,当时他看到的时候觉得似曾相识,就是因为以前在电视上见过步入中年的上将夫人。

  而且陆于飞也曾经和汤一白说过自己父母的事,现在想来和传说中卡斯兰上将与妻子的经历十分相似,是他反应太迟钝了,否则当时就应该把两者联系起来才对。

  安德烈站在门边一言不发地待命,对上将和儿子对吼的场景早已见怪不怪,也不敢插手上将的家务事,在顶级哨兵的气场冲击下,感觉气都有点喘不上来。

  眼看父子俩争得脸红脖子粗,似乎马上就要打起来了,汤一白急忙上前劝解: “陆于飞,上将阁下,你们别吵了,一家人又不是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敌对双方,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

  陆于飞: “……”

  卡斯兰: “……”

  安德烈: “……”

  这句话说得不伦不类,甚至有点滑稽,却奇异地令父子俩同时住了嘴。

  卡斯兰吸了口气,恢复平静: “小汤同学说得对,我们父子俩将近半年没见面,一见面就吵是不对的。”

  陆于飞也收敛了几分戾气,哼了一声道: “如果你不是总用这种强硬的手段逼迫我,我也懒得吵。”

  卡斯兰没再和他车轱辘地争执这个问题,转而道: “去书房吧,我有点事想跟你谈一谈。小汤同学,能让我们父子俩单独聊一会儿吗?我保证不会再吵起来了。你可以在客厅里看看电视,吃些小点心。”

  联邦上将用这样客气的口吻和自己说话,汤一白简直有点受宠若惊,应道: “当然……”

  “当然不行!”陆于飞把汤一白一拉,阻止他说下去, “我们还要赶飞梭,票已经买好了。”

  卡斯兰不疾不徐地说: “不是12点吗,等下让安德烈送你们去机场,不会误了你们的时间。我今天也有事, 11点半要飞往F大州,你想跟我多聊我也没空。”

  这是同意让自己去汤一白家了?陆于飞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

  汤一白高兴地说: “谢谢上将阁下,你们慢慢聊。”

  随后陆于飞就和卡斯兰去了客厅背后的书房,汤一白独自留在客厅里,安德烈按了一下墙上的一个开关,沙发对面的白墙上当即现出高清投影的一档新闻节目。

  安德烈把遥控器递给他,说: “喜欢看什么节目自己换。”

  “好的,谢谢。”

  接着一名佣人送来一壶茉莉花茶和几盘如同艺术品一样精致的中式点心,有些汤一白见都没见过。

  离开学院之前吃过早饭,他这会儿还不饿,不过看到那些漂亮点心就有点馋,忍不住拣了两样小小地尝了一口。

  嗯,味道挺不错,不过稍微甜了一点,估计陆于飞不怎么爱吃。

  书房里,卡斯兰在椅子上坐下来,从桌上拿起一盒为哨兵特制的口味清淡的卷烟,问靠在书架上的陆于飞: “要来一根吗?”

  陆于飞拒绝了: “不用,我在戒烟。”

  “以前背着我偷偷抽,现在给你抽居然不抽了,看来离家这半年的变化确实很大。”卡斯兰划了一根火柴,把烟点燃,然后吸了一口。

  “你不知道的多了。”陆于飞催促道: “想谈什么直接点吧,不用兜圈子了。”

  卡斯兰吐出淡淡的烟雾,缓缓道: “FFMA的校长昨晚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些你的情况。”

  陆于飞嗤之以鼻道: “告我的状吗?说我的期末考试成绩有多么烂?”

  卡斯兰: “不,戈登虽然提了一句,但重点不是这个。就算你的考试成绩真的很烂又怎么样,那并不能体现你的真实能力。”

  陆于飞: “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吗,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卡斯兰: “当然,你是我的儿子,我对你没信心那要对谁有信心。”

  陆于飞噎了一下,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怼回去。

  卡斯兰继续道: “戈登给了我一份你在精神力相关的考试中,仪器采集到的脑电波数据,和半年前相比活跃了不少,是因为汤一白吗?他能进入你的精神领域?”

  陆于飞立即警惕起来: “你想对他干什么?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卡斯兰沉声道: “放轻松,我一个五星上将,能对一个军校新生干什么。不是就算了,是的话那挺难得。那孩子为人不错,心地善良,天真单纯,和你的性格比较互补,你和他走得近我不反对,只可惜他有一个最大的缺点,那就是等级太低了。我让人做了个检测,你和他的匹配度不到50%,他现在能帮得了你一时,但帮不了你一世,所以我想提醒你注意一下分寸。”

  陆于飞霎时涨红了脸,愤然道: “什么分寸?!我和他怎么样跟匹配度有什么关系,我们俩也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要用你那一套恶心的论调来对我指手划脚,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一样来强行安排我的人生!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懂得什么叫尊重,一个人怎么样跟他的等级高低根本是两码事!”

  卡斯兰摆了摆手道: “别激动,不然又要吵起来了。你和他是同学,还是室友,成为朋友甚至好哥们好兄弟都是正常的,但再进一步就没有必要了。哨向之间的匹配度是至关重要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一点就算你否认也没用。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今天跟你说这么多都是为你好,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做出聪明的选择。”

  陆于飞冷笑道: “你的好意我承受不起,你还是管好自己吧。我母亲够聪明了,如果她有得选择,我想当年应该不会嫁给你。”

  卡斯兰霎时变了脸色,再次被激怒了,烟灰掉在地毯上也顾不得,豁然起身道: “你知道什么?!我和你母亲的匹配度高达90%,我是她最好的选择,她也不可能再找到一个比我更适合她,更爱她的人!”

  陆于飞眼里漫上一层水汽,悲愤地质问: “你真的爱她吗?对你来说‘适合’才是最重要的吧!你爱的只是她的向导能力带给你的荣誉和地位而已!否则当年的B-13卫星保卫战中,你为什么要将受伤的她弃之不顾,害她惨死在塞拉死星人的手中!”

  卡斯兰怒道: “我没有对她弃之不顾,当时战况危急,我是身不由己!身为军团长,我必须对军团上万人的性命负责,不能为了她一个人牺牲所有部下!”

  陆于飞冷笑道: “所以你就毫不犹豫地牺牲了她一个人,战后用她的性命换取了一枚金灿灿的共和国勋章,从少将晋升为中将。”

  “混帐东西,你懂什么?!当年那件事我问心无愧,用不着向你解释,我和你母亲的事也轮不到你这个做儿子的来评判!”卡斯兰怒不可遏,暗金色的瞳孔隐隐泛红,抬起手掌来似乎要一巴掌挥过去。

  他的黄金雄狮在书房角落里现了形,颈上鬃毛炸开,朝陆于飞发出威慑性的低吼。

  陆于飞却一步不退,双手握拳,梗着脖子与父亲怒目相视。

  片刻后,卡斯兰闭了闭眼睛,伸手朝门外一指: “给我滚!”

  “如你所愿。”

  陆于飞转身打开书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书房的隔音效果很好,里面再次暴发的争吵并没有传到客厅。汤一白看到陆于飞出来了,连忙咽下嘴里的点心,起身问: “和你父亲聊完了?”

  “嗯,走吧。”陆于飞一把拎起自己的背包,脚下不停地走向门口。

  “等等我!”汤一白立即跟上去。

  安德烈看看书房那边,见卡斯兰没有出来,便也跟着出了客厅,开车送他们去机场。

  上车后陆于飞就一声不吭地扭着头看向车窗外,汤一白看不到他的神态,却能感觉到他心情十分低落,大概刚才在书房里和父亲又闹得不愉快。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导才合适,就挖空心思想了个笑话讲给他听: “公交车上,有个中年人对一个年轻人说,小伙子,看你这模样应该有165斤吧。年轻人说大叔你说得真准,你是不是会算命,能不能替我算算我的桃花运什么时候来?中年人说,不,你踩到我的脚了,我是屠宰场的过称员!”

  汤一白好不容易憋到最后抖出包袱,讲完后自己就哈哈哈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陆于飞: “……”

  开车的安德烈“噗”的一声喷了。

  汤一白笑了半天,发现陆于飞似乎没有什么反应,正准备再搜刮一个更好笑的,陆于飞突然低声说: “我母亲姓陆,入校前我就随母姓用了中文名,抱歉,不是故意要瞒着你这么久。”

  汤一白愣了一下,随即十分感动,心里又酸又热,忙道: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把太多压力放在自己身上。”

  陆于飞固然一直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可他是出于家庭矛盾和心理阴影才这么做的,并没有因此而欺骗他什么,更没有仗着自己是联邦上将之子就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其实已经很难得了。

  陆于飞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汤一白,突兀地问道: “如果有人说你和我并不适合做朋友,对你威逼利诱,使出各种手段要你离开我,你会答应吗?”

  汤一白虽然有点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但仍然想也不想就慷慨激昂地回答: “我干嘛要答应?我和你交朋友是我们俩的事,和其他人又没关系。

  你放心,哪怕敌人再狡猾,对我严刑拷打,或者许诺给我多少金钱好处来腐蚀我,我也绝不会动摇!好朋友,一辈子,我会永远对你不离不弃的!”

  安德烈: “……”

  陆于飞: “……”

  虽然汤一白的理解有点偏,这番承诺也像古早战争片里某些用力过猛的角色一样有点可笑,却恰到好处地令他那颗郁结烦闷的心平复下来。

  他点了点头,一字一顿道: “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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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匹配度只有50,一是抑制剂的影响,二是两人结合得还不够,以后多多结合,深入结合,那就会噌噌上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