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押赵子善的地方, 光线很昏暗,以前大抵上是那种密闭的储藏室,没有正常的窗户, 只有靠近房梁的地方有个通风的窗口。外面的天气很好, 阳光从通风的窗口那里照进来, 在稍显黑暗的屋子里落下了一束光芒。

  房间多年没有打扫,尘埃满地, 门被打开的那一刻,蒙尘飞扬。那些灰尘飘在空中, 不经意间散在那道光里, 变得更加明显, 清晰可见。赵子善侧着脑袋,就一直看着那里。

  他的眼睛看上去很浑浊,没有一丝清明可言, 像那种失了神志, 只活在自己世界中的人, 跟他说话, 他也像听不见一样,叫他的名字, 也没个反应。总之, 他就长长久久地盯着那一个地方看,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看什么。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 妹妹试了很多方法, 可都没有用。要让这种人开口, 不说一些他感兴趣的, 恐怕就一直都只能这样僵持下去。

  那他感兴趣的, 会是什么呢?

  妹妹只琢磨了片刻, 就低声说道:“他想要的,不就是灵根吗?”

  说着还冷哼了一声,言语里都是鄙夷:“我家把他赶走,他心有不甘,这些年来遍寻禁术,害人无数,定然是想让自己获得灵根,然后再回去对我们赶尽杀绝!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

  温故真怕她一个没忍住,就直接把赵子善给了结了,于是把她拉远了点,揉着眉心说道:“他以前的事,你知道多少?”

  昨晚的时候,他原本就想这样问赵无期的,可每次一问,赵无期就开始打岔,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根本问不出东西来。这一点,与此时赵子善的反应,竟莫名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一个是说了跟没说一样,一个是连说都不说。

  真不愧是所谓的“至交好友。”

  对于温故的询问,妹妹也很苦恼:“我说过了,他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年岁太小,太小太小了,根本不记事。后来家里都不提那件事,我就更不知道了。”

  “那件事?就是他把赵无期的灵根毁了的那件事?”

  妹妹点了点头,说道:“我只听说在哥哥灵根被毁之前,跟他的关系十分要好,两人亲如兄弟,只是后来……”

  说话间,她变得迟疑起来,目光悠远了许多,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语气也带着些犹豫:“不对啊,我怎么记得……”

  她猛然抬脸,说道:“哥哥的灵根被毁之后,他同我哥哥之间的关系,好像……变得更好了。”

  “可他后来怎么被赶出去了呢?为什么我记得是他毁了我哥哥的灵根?如果是他做的,哥哥为什么……跟他更要好了呢?我是不是记错什么了呀?”

  她越说越想不通,凌乱间心绪一团乱麻,一转身就开门出去了,说是要找赵无期问个明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提到“赵无期”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看到赵子善的眼皮好像动了一动。不过幅度很小,微不可查,是巧合也说不定。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直到再也听不见,温故才说道:“赵子善,我有话想问一问你。”

  刚才妹妹在这里,他不方便说,到了这时才终于有了机会。

  “按你的时间线来说,应该是不到一年以前,那时你偷偷进了景家,还进了景家的藏书阁。在藏书阁的密室里,你找到了一种禁术,但很快,你偷进藏书阁的事情被发现了。为了藏身,就趁乱躲进了一处别院。在那座别院里,你摆出了一套术法,时间逆转之术,是吗?”

  说完后,就仔细观察起赵子善的神态,可赵子善就像个没有表情的木偶,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一下,目光也始终落在那道光束上,不曾移开过。温故皱了皱眉,继续说道:“那套术法将这个世界的时间逆转了两年,也就是说,你回到了相对那时的两年之前。”

  正是温故在后山遇到景容的那一天。

  赵子善摆阵的地点,是景容所在的别院,那时的景容大概已经死了。机缘巧合之下,术法生效的时候,景容的尸体由于也在阵法的区域内,所以景容的时间就这么回到了两年之前。

  赵子善和景容,都是带着未来的记忆回溯的。

  术法生效之后,术中人的时间逆转。既然是逆转,那就意味着,会回到跟过去一模一样的某一时刻,至少在那一刻里,会跟原来保持不变。

  这一刻,按原来的时间线来说,就是景容爬出禁地,晕厥在后山草丛的时候。

  可是,在这条时间线里,出现了不一样的变故,那就是温故穿书了。温故穿书,导致这一次还出现了其他的变动,那就是没有人去禁闭室把景容带走了。

  没了温故的帮忙,景辞就只能亲自下手,在景辞的认知里,他是把景容杀死了的。于是,当时间回溯到那个固定的时间点,本该在后山的景容,却死在了禁闭室。

  这一刻,术法运作,强行将这一次的景容复活归位。

  术中之人,赵子善也好,景容也好,就都回归原位了。

  这就是诡术。

  是神族留存下来的,哪怕出现变动也能将术法中的人保护下来的,真正意义上,运作完美的诡术。

  同时也是只有神族血,才能让其完美运行的诡术。

  那些看似代价奇高的禁术,就算图案是对的,再按着规则去找引子,都只能称之为“禁术”,而非“诡术。”

  禁术需要百倍千倍的代价,会被灵珠探测出来,一时成功了,后续又会出现何种变故,也不得而知。可诡术却不是。

  只需要神族之血,就能抵一切代价。

  比如那颗让修为提升十倍的丹药。

  他看到景容把自己的血给了赵无期,灵力不过是练就丹药所必须的能量而已,景容的血才是真正的引子。

  是以陆家的人即便服了药,也没有落到修为尽失的下场。

  这就是诡术。

  只需要付出一点血,就能得到想要的几乎一切。再往远了说,这才是,某些家族将禁术之事闹大,再蛊惑其他家族,非要入侵神族领域的原因吧?

  他们想豢养神族人,想得到神族人的身体,这样,血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可是神族人宁愿死掉,宁愿让身体化作诅咒,也不愿意让他们得逞。

  哪怕是神族人,也无法预测,无法改变终将到来的那一刻。

  更何况其他人。

  “你最开始想做的,其实是想回到过去,去改变一件事,是吗?”

  就在这时,他看到赵子善的喉咙动了一下。

  虽然赵子善还是没有说话,眼神也没有变化,可温故已经知道答案了。时光逆转之术,有其优点,也有其缺点,既然不能让他回到他希冀的时间点,所以这一次,他就换了条路走。

  “你想改变的,是什么呢?”

  云层挡住了阳光,外面暗了下来,只一下,透进屋里的那道光束就变得微不可见。

  “以前赵无期跟我说过一个故事,我觉得很有趣,也给你说一说。”温故侧过身,站在门口的位置,把门开了一条缝,光亮挤进来,照在温故的半边脸上,另一半脸仍旧沉在暗处,“邪族大战之时,很多家族都损失惨重,其中有些孩子,在那场战斗中失去了父母。”

  “那些孩子,从此变得无依无靠。这时候,有个修仙大家族出现了,这个家族的家主很良善,决定收养一些孩子,并将其视为己出。但家族自有家族的规矩,既然是认作家族血脉,要进族谱,那自然是择其优者。那么,是否有灵根,也就成了第一道槛。”

  “在那些孩子里,有一个孩子由于灵根十分优越,于是就被挑中了。等待这个孩子的,将是家主之子的尊贵身份。”

  说到这里,温故就停住了,然后转过头,看向赵子善。

  赵子善不知何时抬起了眼,就在温故看过去的那一瞬间,就和他对视了起来。温故继续说道:“当时赵无期跟我说这个故事的时候,说得很是隐晦,几乎都看不出故事的原样了。只在故事的最末,问了一个问题。”

  他学着赵无期的话,把那个问题问了出来,在这一刻,却像是穿越了时光的长河,问起了当年的那个人。他问道:“如果你是这个孩子的好友,你会做什么呢?”

  你当时,知道赵无期被选中了,你都做了些什么呢?

  温故关上门,走了出去。

  然后他听见里面的人似乎在挣扎,在嘶吼。

  毁掉赵无期的灵根,是无心的,还是有意的,这一点温故不知道。他只知道,跟禁术长年累月地打交道,赵子善早就不堪重负了。

  别的不好说,但刺激人,温故向来是有一手的。

  如此一来,想知道的,也同样能知道个大概。虽然可能跟实际有些差距,但也没关系,问题不大。

  走出黑暗沉闷的环境,走入光亮之下的时候,云层散开,温故就和阳光撞了个满怀。

  他依稀记得,那时赵无期似笑非笑地说着那个故事,被问到会怎么做的时候,赵无期不以为意的那句回答。

  “我会,毁了他的灵根,让他跟我当一样的人,这样的话,就谁也不会抛弃谁了。”

  或许,赵子善一开始,只是,不想被抛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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