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诅咒之力的压迫感是什么感觉, 不会有人比温故更知道,他只是看不见黑气,不是感觉不到。

  再小, 再微弱, 他都是可以感觉到的。

  所以他当然也知道, 此时此刻的这股力量,有多厚重, 有多强大。

  而他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清楚知道自己身上正发生着什么, 每日忍受着痛楚, 却一个字都不跟他多说, 问起来了,就假装一副很疑惑的样子,声音小小的, 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就是觉得好困。”

  再往更深的地方问一问, 就会不小心说自己有点痛, 再问一问,又说是错觉。

  景容一直说他很好, 说他是最好的人, 把他当成最特别的存在,这让温故产生了一种错觉, 就好像, 在景容黑暗泥泞的人生中, 他就是那个来救赎景容的人, 也是唯一能救赎景容的人。

  这种想法, 让他以为自己好像真的很特殊, 好像真的是来救赎对方的。被捧得高了,以为占据了高地,其实却被困在了高台,变得孤立无援,只能仰仗那个向你发出求救信号的人。

  于是,对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看你要清醒了,就使点小性子,再示示弱,然后让你做什么,你就会做什么了。什么都顺着对方的心意来。

  想让你知道的,就告诉你,不想让你知道的,就撒个娇蒙混过去。

  所以一直以来,景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人了呢?

  “怎么不说话?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

  温故身形不稳地走过去,站在景容的面前,抬手握住门框上方才堪堪稳住。景容手里还端着烛台,微弱的火光跃跃而动,映得两个人的脸都有些影绰。

  景容久久抿着有些苍白的嘴,过了不知道多久,才用着微弱的声音说道:“是,修为在恢复了。”

  温故扯了扯嘴角,“你有必要一直瞒着我吗?”

  景容抬了抬眼帘,看了眼温故,很快又移开目光,看向了别处。

  “我觉得,没必要告诉你。”景容这样说道。温故笑了一笑,“那你以后,什么都别告诉我好了。”

  垂下手,然后就从景容身侧走了出去,景容下意识说道:“又是绑人,又是害自己被打,结果就只是为了逼我出手。我只是没把修为恢复的事告诉你,又算不得什么大事,你至于这么生气吗?”

  回答他的,是温故没有停下的步伐。背影远去,最终消失在了转角。

  “真是搞不懂……”景容嗫嚅了两句,凶巴巴地转过头,看了眼里面的两人,散去黑气,转身就要去追温故。赵无期连忙叫住他:“景容!给我松绑!得把这人绑起来!我搞不定他!”

  景容脚步一顿,恨恨地回过头:“烦死了!”

  “你说这温故也真是,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给我来一棍子。我一睁眼就见他坐在前面烧那把匕首,那模样简直吓死个人,我都以为他真要杀了我了!”

  虽然是逢场作戏,但温故给赵无期绑的这结也是真的紧,解了好久都没解开,景容脾气就更大了,越是这样,结就越是解不开。

  同时,赵无期这嘴也是不闲着:“就这个家伙,你都不知道我追了多少年,都没把人给找出来。哪知道温公子随便一出手,就给我抓住了?虽然他聪明吧,但我也第二聪明,他说什么同年同月同日生我就知道他在胡诌了……哎,怎么越来越紧了啊,你是在松还是在绑啊?”

  “闭嘴!”景容也急眼了,越扯越紧,赵无期痛得没法,赶紧说道:“刀,你用刀啊,哎呀我的景家少主,匕首不是在你脚边吗?”

  景容这才反应过来。

  看他这样,赵无期就忍不住道:“不是我打压你,景容,我说真的,就你跟温公子……那个……悬殊吧,你以后还是别想着瞒他些什么了,一眼他就能把你底裤都给看透。”

  “你别说话啦!”景容被烦得要死,捡起匕首,一刀劈了下去,然后把匕首一丢,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温故刚才看起来那么冷漠,景容以为他一定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自己待着了,一时半会很难找到人,可实际上,温故却没有走远。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愣在水缸旁,手里拿着水盆,看着像是要打水,只是迟迟没有动静。

  直到景容跑过来,听到了响动,他才回过神,准备继续打水。夜里寒凉,水缸里好似还有冰凌,舀水的时候可以听见冰凌碰撞的声音,景容就是在这时从温故手中抢过了水盆,讨好般说道:“打水吗?我帮你拿!”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温故的神色,天上挂着弦月,院里虽然没有点灯,却也能勉强看清,他看到温故皱了皱眉,尽管如此,却还是继续舀起了水。

  这意味着没有拒绝他。

  景容抿了抿嘴,抱着水盆跟在温故身后,他没有去想温故为什么要打水,直到进了屋,看到温故站在光亮底下,从他手里接过水盆的时候,他才看到温故的一只手上沾满了血。

  景容一下子就慌了,紧接着,眼眶就是一红,豆大的泪珠一个劲往下掉,边哭边握住温故的手,问道:“怎么会有血?你伤到哪里了?”

  温故默了下,抽回手,用水把血给洗掉了。

  手上并没有伤痕。

  哭到一半的景容,立刻就哽住了。他撇了撇嘴,抬起手默默抹眼泪,抹着抹着,又想起了什么,抓住温故的双手,踮起脚尖,往温故的后颈看过去。

  这一看过去,刚停下来的眼泪就又开始掉了。

  那藤曼而制的木棍不平整,上头凹凸不平,甚至还有尖刺,虽然提前是有准备的,但终究还是没法规避掉所有风险。

  景容急得声音都抽气了,用了好大劲,把温故按到桌边坐下,一边哭,一边手忙脚乱地往外走:“你、你先,不要动,坐着不要动,我去找酒,这个不能这么清洗,要用酒,酒,我去找,你不要动……”

  看着他这副样子,温故眉眼虽冷,却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平时一问三不知,这也不会,那也不会,这种时候竟还记得要用酒来消毒了。

  景容这人很多时候都挺废的,在景家的时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离了景家,又全是他在照料,可以说是什么都不会,有的事情,甚至连点基本常识都没有。

  但这些都是小事,至少在温故眼里是的,景容可以不会,都是没有关系的。

  就像从西山出来,他对景容说的话一样,在他眼里,只有一件事是重要的。他希望景容平安喜乐。

  景容可以什么都不会,可以无知,可以算计,怎样都可以。只要,活着就好。

  可就连这件最起码的事情,景容都不打算让他知晓。

  他已经问过好几遍了,景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人,把他看作什么样的存在?可每次景容都没有好好回答过。

  酒找来得很快,景容把烛台放得近了些,红着眼睛帮温故擦拭清洗后颈的伤口,温故不像景容那样会忍痛,稍微碰到了就开始拧眉,痛都写在了脸上。

  景容看了就更慌乱了,手也开始抖,下手更加没个轻重,于是温故的表情就更差了。温故表情一不好,景容就更乱了……

  一环叠一环,开始无限叠加。

  等最后终于把伤口清理好,温故痛得趴在桌上起都起不来。本来只是皮外伤,景容那样一搞,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筋骨,筋骨牵连全身,会不会影响到别的什么地方?

  温故就有点愁。

  景容的眼眶还是红着的,好在是没继续掉眼泪了,否则温故可能更愁。他真是看不来这点,某些时候哭一哭就算了,这种时候就没必要了吧,总之,他还没说什么,景容倒先开了口:“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有什么话就好好说,不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温故闭了闭眼睛,声音有些哑:“你,担心我?”

  景容:“当然担心啊! ”

  温故顿了一顿:“那,看到我受伤了,你是什么感觉?”

  “害怕……很害怕。”景容的声音有些发颤,“如果可以,我宁愿受伤的是我,我就是痛死都没关系的,但是你不行,你不要再受伤了。以后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温故沉默了片刻,掀起眼帘,又说道:“我受伤,你会害怕,那如果,我死了呢?”

  景容猛然一愣,不知道温故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只是当这个字眼一出来,景容就开始浑身发冷。因为他经历过一次。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一下就愣住了,他不敢回想,也不敢想象那个场景再次到来。

  只一下,景容的脸就变得惨白。

  在这一瞬间,温故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忍着后颈的痛意,勉强撑着坐起来,一错不错地看着景容,却说起了另一件事:“你不告诉我你的修为在恢复,是不想让我知道你的时间不多了。”

  “按你上一次的经历来看,还剩大概一年半,但是这次不一样,反噬加深了,连一年半可能都不会有。所以你才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是吗?”

  “景容,你到底,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温故总是会问这个问题,可每一次,景容总是不太能懂这个问题的背后,温故到底问的是什么。

  他听见温故似乎叹了口气。

  他最近总是听见温故在叹气,然后他听见温故说:“你无法承受失去我,你就那么确定,我一定能承受得起失去你吗?景容,你有为我考虑过吗?”

  “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又该……怎么过得下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