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期人虽说是笑盈盈的, 但从进门后,就一直是一副质问的模样,话里话外还都阴阳怪气得很, 句句不离没把他当朋友。

  “说到底就是我不重要呗, 想走就走, 话也不留一句,人间蒸发了似的, 但其实我也不怎么介意,真的, 人与人相交, 贵在真心以待, 不过就是我一番真心喂了狗,我都认了。我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 你们不用管我, 就让我一个人伤心难过就好了。”

  “……”

  “这屋子虽说是小了些, 不过看着还挺温馨的, 诶这书桌真不错,还练字呢?”

  “……”

  “棋盘都有?你们这下的什么棋, 我怎么看不出其中门道?”

  “……”

  “窗户封太死了吧, 哦对天冷,不过透光性还不错, 亮堂, 挺好的挺好的。只是这床, 也太小了点, 你俩就睡这儿吗?让我也躺躺, 嗯……不够舒适, 不够舒适啊。”

  “……”

  “要不是我来检查封印碰上了林朝生,还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找到你们!哎呀,这什么东西,你们伙食这么好啊,野味啊?把这个给我烤了,我要尝尝。”

  “……”

  “不过,就算给我烤东西吃,我也还是不会原谅你们的!”

  “……”

  吵闹,幼稚。

  他把每一处地方都点评了个遍,最后在小厨房支起火堆,才终于消停了些。这般积极,不免让人怀疑上次在去往西山的途中,那时嘴上说的是替妹妹抓野鸡,实际上更多的恐怕是为了自己。

  “你一个人来的吗?”温故坐在一旁,单手托脸,眼睛朝赵无期轻飘飘地瞥过去。赵无期回道:“对,一个人。”

  说着,将烤肉翻了个方向,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又接着说道:“我都来了这么久,你却只问了我这一个问题,外面的事情,你应该还不知道吧,不打算问问我吗?”

  温故有点走神,被提醒了,才“哦”了一声,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了?”

  “外面啊,就是陆家主跟景家主打了一架,陆家主输了,输是输了,但也把他们家的宝贝少主救了出来。奇怪的是,景家不知怎的,就那么放过陆家了,陆家走的时候还说什么百年内再也不踏足景家地盘,真是怪得紧。“

  说到这里,赵无期顿了一顿,“而且,还有件更怪的事。”

  温故心不在焉地接着话:“更怪的事。”

  赵无期就当他是在问了,于是说道:“陆家的那个家主,他服了我给他的药,可他的修为,一点都没有丢失。你说这怪不怪?”

  按说这确实是件很怪的事情,但温故的表情并没有表现出一点诧异之色,反而波澜无惊,还淡淡地回道:“怪。”

  语气实在平淡,比平淡更加浅些,倒像是还在走神。赵无期就有点不高兴:“行吧,连我说话也不听了,就这样吧,我们的交情也就这样了。”

  回应他的,仍然是温故淡淡的一个字:“嗯。”

  赵无期:“……”

  不知道温故是怎么了,状态很是不佳,一直都没个缓解,话也听不太进,虽然问什么答什么,却完全不走心,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这让赵无期有点着急,他来了没多久景容就睡觉去了,林朝生则是抱着本书兴高采烈地跑出去,一直都不见回来,就只剩个温故,还是个没了魂的。赵无期疑惑着摸了摸下巴,“难道这真的是鬼宅,不干净吗?怎么一段时间不见,这几个人就变成这样了?”

  他嘀咕了好一会,然后摇摇头,扯下腰间的小布袋,从里头摸出个星星:“先给无知递个消息再说。”

  他把信传送出去的时候,就在那一刻,温故叹了口气。这声音来得太巧,赵无期又是个心思多的,立马就说道:“我出门在外,是必须要给无知报平安的,这事儿没得商量,但你放心,我没有说遇到你们的事情。”

  温故又“嗯”了一声。

  赵无期这回真不知道说什么了,温故的反应太奇怪了。但就在这之后,温故就站了起来,面色不虞地说道:“说与不说,都不重要。”

  他走到堆放木柴的地方,在里面挑挑拣拣,选出了一根木棍,然后神情诡异地笑了一笑:“赵少主,我帮你把设置禁术的人引出来,你帮我一个忙,可好?”

  赵无期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下一刻,木棍就打在了后颈处,晕了过去。

  雪化的时候,是最冷的时候,比下雪时还要冷得多。这种时节草木都没长起来,外头的景象看着最是颓败,冷起来也最是难熬。

  他以为,至少能熬过这段时间。扔下木棍,温故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天黑得很快,屋子渐渐陷入黑暗。

  安静多时的床铺发出了一点声响,床上的人动了动,像是下意识一般的,伸手摸了摸身旁的位置。

  没有摸到身旁有人存在,随即,景容就缓缓睁开了眼。

  好黑。温故在哪?

  “温故。”

  他叫了几声,没听到回应,就下床摸出火折子点蜡烛,然后端起烛台,“温故。”

  他一边喊名字,一边往外走。外面没有看到人,小厨房里也没有人,景容疑惑起来,“去哪了呢……”

  ……

  主屋一改以往的黑暗,与之相对的,庭前也好,过道也好,都点上了烛火。

  那间设有禁术的小房间,此刻也亮堂了起来。

  而在阵法正中间,赵无期跪坐其间,手脚都被绑了起来,嘴也被蒙住了,他无从挣扎,只能睁着双眼睛,直愣愣地望着身前的人。

  那人在几步之外,坐在一张木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里拿着把匕首,在蜡烛的火光上烧了烧,时不时翻一下面,就像烤肉时那样。

  良久,才开了口:“你知不知道,这阵法是用来做什么的?”

  声音冷漠,一改往日的温和。

  脸上的表情也是,冷漠至极,跟平时的温故判若两人。匕首在烛火的持续烧制下,变得开始发烫,发红,温故就一直看着火光与利刃相接的地方,慢慢说道:“这是修复灵根的禁术,而且,术法已经足够完善,只差一个正确的引子。”

  “至于那个正确的引子,其实也非常的简单,只需要献祭一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就可以了。你说,明明是这么简单的条件,可为什么,那个设下禁术的人,就至今都没试出来呢?”

  温故似乎轻笑了一声,“真是没用。”

  说着,温故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缓慢地朝赵无期走过去,悠哉游哉地把玩着匕首,边走边道:“有件事你也许不知道,那就是,你,赵无期,跟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言下之意已经足够明显。

  他要杀了赵无期,以此修复自己被毁掉的灵根。

  “你跟我的情况相差无几,所以你该最了解,没有灵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走到赵无期面前,温故俯下身,将匕首压在他的脖颈处,声音冷淡:“不管什么都做不到,只能任人鱼肉。想保护的人保护不了,想改变的命运也改变不了,任人欺凌,无从反抗,这种日子,我有点……”

  “受够了。”

  温故闭了下眼睛,再睁眼时,眼底尽是晦暗。赵无期说不了话,也发不出声音,只有一双眼睛在怒意之下变得通红,温故微微一笑:“我要你帮的,就是这个忙。很快的,一下就过去了。”

  死一死就好了。

  脸上冰冷的笑意不减,温故握紧匕首,再不说话,直接往赵无期的脖颈划去。利刃映着微弱的烛火,在刀口染上血之前,突然被一道厚重的闷棍声给压了下去。

  匕首掉落在地的同时,温故也倒了下去。

  半步之外,站着个身着黑衣的人。此人手里握着一截木棍,这木棍跟普通木棍有些不同,是由两根粗长的藤曼缠绕而成,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人面无表情地扔下藤曼,踢开温故,然后走到赵无期面前,缓缓蹲了下来。

  他们两个人,一个跪坐着,一个蹲着,就那样互相看着对方。明明是对视着的,看的又好像都不是对方,而是透过彼此的眼睛,在看别的一些东西。

  也许是想起了什么,赵无期的眸光开始变深,在烛火的映衬下,眸光覆上了一层光感,变得深沉了许多。

  赵无期看上去很想说话。

  黑衣人似乎意识到了,伸出手,可伸到一半又停下了,没有帮他解开嘴上的束缚。

  随后,黑衣人就站了起来。走过去捡起匕首,然后拖起温故。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后,赵无期开始挣扎起来,黑衣人却不理他,继续拖着温故,一直拖到阵眼处。

  黑衣人什么都没有说,却突然开始无声笑了起来。笑得有点疯,一阵一阵的,肩头也跟着抖动起来。

  他看起来好像很激动。

  “为了这一刻,我等了太久。”

  这话像是在对赵无期说,说完又开始阴恻恻地笑,只是这笑声越来越低,后来连声音也变得无力了许多,“好不容易把阵法调对,却怎么都不行,难怪把你身边的弟子都献祭了也没用,原来是要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才行。”

  还突兀地问道:“你会原谅我的吧?”

  “你会原谅我,”他自言自语道:“我们是至交好友,你当然会原谅我。”

  他把温故拖过来,没有任何的停顿,手起刀落,眼看就要刺向温故,赵无期猛地挣扎起来,他的动作太激烈,挣脱了绑在嘴上的布料,急迫地喊道:“他跟我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黑衣人手一顿,恶狠狠地回过头:“他刚才亲口说的,你没听见吗?不可能有假!”

  赵无期挣扎地更狠了:“他真的不是!他是温家遗孤,温家的那个小哥哥,他比我大两岁!他跟我真的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

  不这样说还好,一说了,黑衣人反倒更确信了:“够了!”

  “我杀了他,杀了他就好了,只要杀了他,就什么都能变好了。”他喃喃说着,不管赵无期再说什么,他都不听了,握紧匕首就往温故身上刺去。

  这一刻,时间仿佛慢了不少。

  在利刃就要触及到温故皮肤的那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忽然压了过来。

  黑衣人动弹不得,手开始不断地颤抖,甚至开始呕起了血。

  场面变得很是凌乱,又诡异至极。

  而本该晕厥的温故,忽然叹了口气,伸出手,一把将黑衣人推开,吃痛地捂着后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向门口端着烛台,眼眸深红的人。

  温故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景容,你到底,把我看作什么人了?”

  温故又问出了这个问题。说话的时候,还轻笑了一下,只是笑得有些悲哀。

  还在后山的时候,那时景容重新接纳了诅咒,在他面前用过几次诅咒之力。那时的诅咒之力,微弱到一点都感觉不到,后来景容就再也没用过诅咒之力了。

  现在温故知道了,是不敢用。

  也不能说是不敢用,而是不敢在他面前用。

  “你的修为在恢复,一直在恢复,是不是?”

  所以才这么嗜睡,所以身上才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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