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生微皱着眉头, 附在窗口,目光往屋内挤。窗外正是风口,雪夜里又黑又冷。风声, 枝条碰撞声, 雪落声, 伴在这些声音里的,还有一墙之隔的哑涩低沉的絮叨声。

  这声音跟念咒似的, 听得林朝生有些头疼,恍然间好像还沉在刚才的怪梦中。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抬手的时候, 手肘不慎撞了下温故。温故就站在他的右手边,单手扶着窗沿,眼睛微微垂着, 眸光映着烛火, 他一眼瞥过去, 就看到了温故那颇为亮堂的眸光。

  从来到这里开始, 温故就一直站在他的右边,他收回目光, 又捏了捏眉心。

  捏着捏着, 他忽然停下了动作。

  他缓慢地反应过来,刚才, 他手肘不小心撞到的人, 好像是在他的左边。

  可温故一直站在他的右边, 那刚才撞到的是什么东西?

  旁边没有什么遮挡物, 这一点他很确信。而且撞上的时候, 触感就是撞到“人“的那种感觉。

  屋子里头不停地传来絮叨声, 林朝生下意识咽了下喉咙,这声音越听越像念咒。他浑身一僵,那种被鬼怪缠上的惊悚感又一次将他团团围住,连呼吸都给忘了。

  自从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就越发觉得这座古宅阴森,总觉得到处都飘着枉死的鬼魂。

  如今就更是了。

  他无法控制地往后退,同时僵硬地往左边看过去,一点点,转头转得十分缓慢,就在快要看到左边是人是鬼的时候,一脚就踩了个空,猛地摔了下去。

  突兀的坠地声就这样响起,夹杂着许多木板齐齐掉落的声音,错落杂乱的木板竖放在墙角,牵一发而动全身,林朝生那一倒,很快引起了连续反应,周边所有的木板都掉了下来,通通砸向了他。

  不过一会工夫,就几乎淹没了林朝生。

  林朝生被砸得吃痛,淹在板子下面出不来,挣扎了好一会,才终于勉强抬起脸,只一眼,就和窗口的一双来自屋内的眼睛对视上了。

  林朝生一慌,想说话,又想抬手,可他的手被剑给压住了,挡在木板里根本出不来,急得话也说不清楚:“里……里面……他……”

  事情发生得突然,林朝生一摔,温故就转过身来了,看那样子像是要帮他把木板给搬开,林朝生更急了,看了眼温故,又重新看向窗口:“先别管我,里面的人……”

  温故心领神会,收回伸在半空中的手,立刻转过身。他们所在的位置在房间的侧面,本该过了转角就能到房门处,可偏偏这里的构造有些不人性化,有道墙给挡住了,他没办法,只能从另一边绕。

  林朝生的目光就一直追着温故,在温故消失在转角前,他隐约看到好像另有一道人影,只是那人影消失得很快,一转眼就不见了。

  这些木板也不知堆放了多久,大都成了朽木,可砸人还是痛得离谱,也重得离谱。等他好不容易从木板堆里爬出来,就正好遇上往回走的温故,而在温故后面,跟着个矮了一大截的人。

  光看这身高,林朝生就认出来是谁了。

  难道刚才,站他左边的人,是……

  “没抓到,”温故耸耸肩,走上前,把林朝生给拉起来,说道:“这片房屋都是连着的,我绕过去的时候,那人早没影了。”

  说着,还帮林朝生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顺嘴问道:“你刚刚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闹那么大动静?”

  林朝生很多时候脾气是急了点,但关键时候向来是靠谱谨慎的,今晚却很冒失,林朝生知道温故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别的意思,可当他抬眼看到一旁半垂着眼,看起来有些困顿的景容的时候,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林朝生尴尬一笑,“那个……”

  总不能说是把少主误认成鬼魂,所以被吓到了吧?

  这多丢脸。

  明明先前和温故出门的时候,少主还躺床上睡得死沉沉的,谁知道怎么突然就醒了,还跟了过来。走路跟猫似的,都没个声音,不然怎么会站他旁边了,他也没发现?

  总之林朝生更不好意思了:“我下次一定注意。”

  温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没事,反正也不怎么重要,别往心里去。”

  然后才转头看向身侧的人,语调突然温和了半个调:“走吧,回去了。”

  大雪一直下到了快天亮都不见停,回屋以后,林朝生拿药擦了擦身上淤青的地方,很快就睡着了,反倒是景容,明明一脸的困乏,可躺在床上就是睡不着,像有心事一样,时不时都要皱一下眉头。

  天色将亮不亮之际,景容也还是那样,一晚上愣是没合过眼。

  温故侧躺在他身旁,单手撑脸,也一直没睡,表情跟景容几乎是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景容的眼神很茫然,视线没有聚焦,而温故却是一直看着景容的。

  跑到那间房间门口之后,因为黑衣人没了踪影,温故就没想着追,而是尝试了一下进门,但他失败了,他进不去。由于景容也跟着他去了,所以他就让景容也试了一下。

  可景容也进不去。

  赵家的封印很坚固,谁也进不去,可那个黑衣人,出入却那般自由,他实在想不通其中的缘由。

  更让他想不通的,还有另一件事。

  而那件事,好像把景容也给搞懵了。

  他很少见景容露出这样茫然的神情出来。

  一直以来,从他认识景容开始,一直到现在,除了在面对他的时候会劲头大一点之外,其他的几乎所有事情,景容看上去都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这次终于例外一次了。

  温故把被子往上扯了扯,把景容的脖子也给盖上了,拉着被子的手顿了顿,要收回手的时候换了个方向,覆在了景容的侧脸,把他的脸朝自己这边轻轻转过来。

  捻着他的眼睫毛,温故的指尖开始往他眼尾的方向移过去,又慢,又轻,慢慢说道:“在想什么?”

  目光触及温故的脸庞后,景容拧了拧眉头,“没想什么。”

  幅度很轻,却很明显,还带着股气音。好像谁惹他不高兴了一样。但这件事,明明温故更有话语权才对,“真的吗?”

  语气不重,跟平时没多大区别,可能因为在床上躺得久了,声音该是更加温柔一些的,可景容还是从里面听出了质问的意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景容突然变得有些焦虑,“我、我真的没有想什么。”

  温故“嗯”了一声。

  随即,温故就起了床,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天刚蒙蒙亮,加上还在下雪,视野很不清晰,只是几步距离,就走过了头,本来要去小厨房,结果却站在了后门口。

  小厨房是临时搭的,位置很不起眼,他们在这里待的时间不长,还没完全适应,所以一时没注意到。

  他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一转身就见景容急匆匆地跑过来,路滑,跑起来摇摇晃晃,身形不稳,四肢像是刚认识的一样,马上就要摔下去了。温故下意识上前半步,连忙把景容给扶住,景容在这时抬起脸,他看到这张脸上面的表情还是那般焦虑。

  到底在焦虑些什么?

  景容抓紧了温故的衣袍:“你不要这样子突然就走掉。”

  温故愣了一愣,“我只是,好不容易比林朝生醒得早一回,就想先把早饭做了,总不能次次都是他做。”

  虽然这话有道理,可景容还是道:“骗子,你明明是生气了。”

  是,这次的确是,有点生气,温故没打算否认,当即就问道:“那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人呢?”

  他自认对景容足够了解,可他真的了解景容吗?

  景容有很多一眼就能看透的小心思,他是知道的,也是习惯的,但那种一直被瞒着的感觉,让人不舒服极了。

  “不是,我不是说你是骗子的意思,我是说……我……”

  “好了,”温故打断了他,“进去再说,外面冷。”

  但进到小厨房后,温故就一直在忙做早饭的事,完全没有沟通的打算,景容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眼看着天越来越亮,饭也要做好了,温故才终于开了口,慢慢说道:“之前找禁术的时候,我看到过一种禁术,那道禁术的名字,叫做……”

  “时光逆转之术。”

  景容抬脸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感觉我就像个猜谜的人,什么事情都靠猜,不管猜对了还是猜错了,都没人告诉我答案。我以为猜对了的事情,或许它的原貌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个样子,可我还是只能靠猜。”

  说着,温故走到灶前,在景容身旁缓缓坐下来。

  “我究竟是谁,是不是这副身体最原本的主人,温家其他的所有人又因何而死,这些事情,我大致都有了个判断,虽然得不到答案,却也没有很受困扰。到底只是过去,知不知道答案,也都不那么重要。可我有点累了,不想猜了。”

  沉默片刻后,温故又问起了刚才的问题:“景容,你到底,把我看作什么人了?”

  说话的时候,视线有些失焦,没有看着景容,断续说道:“是只要陪在你身边,取悦你,让你感到舒服,就行了吗?我是这样的存在吗?就这么不值得你信赖吗?”

  “当然不是!”

  灶里的火光渐渐暗了下去,气温开始变低,屋外风雪好像又大了起来,温故在这时垂了垂眼睛。再然后,温故好像又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我只是……”景容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支支吾吾半天,到最后温故实在等不下去了,索性把话点破:“你是不是,重生的?”

  景容一怔,扯了下嘴角,像是在笑,只是笑得不太好看:“就、就这个吗?”

  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景容胆子一下就变大了,凑过来拥进温故怀里,笑眯眯地道:“我没有不告诉你呀,也没有想瞒着你,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温故愣了一愣,“我从哪里去知道?”

  “我不管,反正你现在不也知道了?”

  “……”

  无语。

  要不是他听到了那个黑衣人说的话,才突然想起了一些看似毫不相关,却又息息相关的事,怕是至今都蒙在鼓里。

  可仔细一想,其实景容早就提示过了,只是那个时候,他被扰了心神,没有把景容说的话听进去。

  景容那时说,认定他知道一些未来,还提过重生二字,可他偏偏没往深处想。话又说回来,他都穿书了,重生当然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温故还是说道:“不过,我觉得,你可能不是重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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