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容, 在试炼场上万众瞩目;温故,冬炼期间流言蜚语重灾区;林朝生,万众瞩目的景容的唯一亲信。

  用灵力稍改面容, 可以让普通人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可同是有灵力之人, 这点伪装就半点用都没有。不管来的是哪家的弟子,这三人大概是一个都不能出面了, 以致于这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巫苏一人头上。

  据观察,在检查其他院落的时候, 这几名穿着厚重斗篷的弟子通常是站在门口往里看一眼, 再跟屋子主人问询几句话, 基本不会进门检查。若是每家都进去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检查,得查到何年何月去了。

  因此巫苏的目标很简单,只要不引起怀疑, 不让他们产生进门的念头就行了。毕竟也是经常跟林朝生在外查探的人, 怎么打消仙门中人的疑虑, 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谁知刚沟通了没两句, 为首那名弟子忽然就推开了巫苏,强行进了门, 压着嗓子道:“给我搜!一个地方都不能放过!”

  巫苏:“?”

  不是?

  院落不大, 统共没几间屋子,几人一拥而入, 先搜完两边的厢房和厨房, 最后才来到主屋门前。

  在他们身后, 巫苏就待在门口, 没有跟着他们往里走。林朝生带回来那么多禁术, 好几大箱子, 一旦开门被看到,一时半会是解释不清楚的。

  不光解释不清楚,还会立刻被抓起来,这些仙门家族那点子破事,他比谁都知道,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跟着温故果然没好事,以前林朝生老说遇见温故就晦气,怎么现在林朝生在温故面前跟个狗腿子一样,如今这等想法观念竟只有他一人传承,实在让人不解。

  他暗暗后退,悄声将手覆在门上。几步之外,为首的弟子将帽檐往上拉了拉,露出一双稍显柔和的眼睛,抬手覆在门上,轻轻一推。

  巫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曾想屋内空空荡荡,别说那一地的书了,就是一个人都没有。几名弟子进去看了看,一无所获,很快就出来了。离开院落时,为首的那名弟子走在了最后,一如进来时一样,将帽檐往下压了压。

  和巫苏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回眸看向院落,掩在帽檐之下的眼睛就这样看入巫苏的眼底。这名弟子的眼睛有些奇怪,与其说是奇怪,不如说是漂亮,是明眸善睐的那种漂亮。

  弟子的目光落在几株红梅上,视线下移,最终看向了雪地。

  那里分明有几个不属于他们留下的不同大小的脚印,像是留下还没过多久,最终方向是往主屋去的,但刚才,那里面空无一人。

  霎时间,弟子反手就将巫苏制住,再轻轻一跃,以极快的速度闪向屋后,只能见一道暗影闪过,然后就和屋后的三人面面相觑了起来。

  林朝生持剑上前一步,这几大箱子的禁术都在这里摆着,他知道解释没用,因此也就不打算解释,打算直接上手。谁知这名弟子在看到他们之后,非但没动手,反倒一喜,激动地叫了声:“景容哥哥!”

  “你们怎么在这里呀!”

  “……”

  是赵无知。

  原来,景陆两家闹了个天翻地覆,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任何事,恰逢赵家回程在此地暂留,就姑且揽下了这趟差事。

  一见是熟人,温故顿时就松了口气,要是这趟来的是景家或者陆家,那真是麻烦大了。

  “你们都不知道,我们刚到界方镇就听说陆家偷袭了景家,还把景容哥哥给劫走了,我们都担心死了,我哥还在四处打探陆家到底把景容哥哥藏哪里去了。”

  “景容哥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还有温故哥哥,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

  “哎呀,等一下,我得赶紧通知我哥!不然他越走越远了!”

  “……”

  赵无知这嘴从一开始就没停下来过,叭叭了半天,一提起赵无期,扔下句话就跑掉了,到最后都没给别人说上一句话的机会。

  巫苏没见过赵家人,也不认识什么赵无知,只觉得怎么都想不通,他不认为自己露了什么破绽,话都还没说上两句,怎么就非得往里搜了?

  可赵无知毕竟是女子,观察到底是细微些,说不定一开始只是直觉,后来才发现了其它的破绽。温故看了眼一地装满禁术的箱子,无奈地拉开窗,一边搬书一边忍不住道:“要是人人都像无知小妹妹那般探查,怕是什么都无所遁形。”

  这话好似是在打谁的脸,林朝生反正是没吭声,径自把头低了低,倒是景容开了口:“你很欣赏赵无知吗?”

  不过问的却是另一码事。温故没多想,下意识就道:“多好一小妹妹。”

  “她不好!”景容一下子就急了,“你不可以觉得别人好!”

  一看情况不对,林朝生收回要搬书的心思,随口说了句要去追赵无知,让她记得帮忙把行踪保密,就赶紧跑了,多一刻都没有再留。温故有些无奈,悠悠拾起几本书,放进景容怀中,温声说道:“你不要这样。”

  景容知道自己又惹温故不悦了,欲语还休:“我……”

  总是这样,一直这样,却也只能这样。他真的没办法忍受温故关注其他任何人。把书都从窗口塞回房间后,温故走了两步,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腿一屈就坐在了花窗的窗沿上,然后抬眼看他:“过来。”

  虽然目前要解决的麻烦有点多,但或许应该先解决一下景容的问题,老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气氛稍微有些凝重,景容有点后怕,开始以缓慢的速度后退,退了小半步后又担心这一退下去温故真就不理他了,又磨蹭着往前挪。

  哪还有那副张扬跋扈的少主模样。

  不管他多磨蹭,温故都不怎么急,就静静地看着他慢慢走近,一直走到他的面前,才开口说道:“我不是要责怪你的意思。”

  说着,伸手覆在景容的肩头,将他慢慢往怀里带,“我就是想说不管是赵无知,还是赵无期,对你都是没有恶意的,我不希望我的存在,让你只会产生不好的情绪。而且,你别太高看我行不行?我很普通的,也就你才这么在意我,在别人眼里,我可什么都算不上。”

  景容环住温故的脖颈,四目相对,胸膛里震得他快要听不见旁的声音,他深呼吸了一下,扑进了温故的怀里,声音发颤:“你不普通的,你特别好,特别特别好,没人比你更好。我只是……太害怕了……”

  温故顺了顺他的背脊,问道:“怕什么?”

  “怕你喜欢别人,就不要我了。” 景容小小声声地说着,“我真的很害怕。”

  温故:“……”

  第一次,温故觉得自己的人品可能有点堪忧,不然怎么会让景容生出这种想法出来?但他觉得,他不至于是这种人吧?

  温故叹了口气:“怎么会不要你呢。”

  这样的安抚其实意义并不是很大,一方面,他知道管不了多久,马上景容就会卷土重来,一遍又一遍,可另一方面,他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景容一直都这么不放心。就好像有根尖刺一直横亘在心底某处地方,时常会把景容刺痛一样。

  那些刺挠的地方,是在长此以往的相处中,由千万个细节所堆积起来的,温故意识不到,只知道心里太压抑的话,保不准会助长反噬,情绪稳定这方面,没人比他做得更好,所以他认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景容放宽心。

  说来也奇怪,明明以前觉得景容偏执,扭曲,不可取,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竟觉得景容这个人意外的合他心意。

  人的情感真是奇怪得很。

  明明从来不相信,明明一直认为那是最没用的东西。

  他们几人在此地的事情,赵家果然把行踪给瞒住并掐断了,没有往外泄露出半点消息,只通过阵符传信告诉了赵无期一人。赵无期离得太远,一时半会过不来这边,人未至,信倒是先到了,上头写的是“容亲启”,但景容死活不要看。

  当着景容的面,温故把信封撕开,心说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事呢?然后打开信,念道:“容,自西山一别,你失踪数日,我担忧不已,食不好睡不好,每日以泪洗面……”

  以泪洗面。

  温故顿了一下,“什么乱七八糟的?”

  再往下看,洋洋洒洒一整页,通篇思念挂怀,然后道:“你小名叫瑶儿?”

  景容一脸疑惑:“小名?我怎么不知道?”

  温故把信摊在景容面前,指着信的中间部分,只见信一开始还把景容唤作“容”,后来突然就换了称谓,一直唤作“瑶儿”。

  温故继续念道:“瑶儿,每每思及你,我便深觉这夜色难熬,只想伴在你身旁,你的一瞥一笑……”

  念到这里,温故有些语塞,略过一大段,他直接看向结尾:“容,等我,我尽快赶到!”

  结尾倒是记得看信的人是个容了。

  赵无期这信写得晕头转向,割裂无比,也不像是掩人耳目,倒像是从哪抄了一大段来凑字数。这像极了一些学渣写作文的样子,只有开头和结尾还勉强能看,中间全是瞎写。看来赵无期此人,学识应该也是不怎样,大概跟景容不相上下。

  但真要比起来,可能还是比景容强点,别的不说,单就赵无期这字,写得还是不错的。

  话又说回来,真该听景容的,不该打开看。不看后悔一时,看了后悔一天。

  这些时日,景陆两家的恩怨风波不断扩散,家主认定是陆家把景容给害了,大发雷霆,扬言要让陆怀瑾偿命,还要陆家陪葬。

  这里面带了多少私人恩怨尚且不知,但家主大抵上是真的生气了。能恢复修为的景容,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但他或许估错了一些东西存在的价值。

  两家的恩怨最终波及到了界方镇。界方镇本就特殊,鱼龙混杂,第一大名门和第二大名门一僵持起来,界方镇就更乱了,单凭赵家的这几个弟子,已然把控不住,探查禁术一事就变得困难了起来。

  而赵无期,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迟迟回不来。

  相对平静一点的地方,就只有他们所在的这处小院落了,温故除了偶尔跟林朝生交待点事,剩下的时间全都在耗在了翻阅禁术上,最终,终于在一个半夜,他找到了他想要的那个术法。

  翌日,天色大亮,外头的雪也停了,看着景容耷拉着脑袋,蔫蔫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温故在榻上铺好纸笔,道:“来,画吧。”

  要画的是一个用于炼丹的禁术图案。

  书里的那套画法不完善,世间偶有流传出几粒失败品,传闻说是能在短时间内将修为提升数倍,只是药效散尽后,使用者就会爆体而亡。

  于是温故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景容能不能修正图案,景容说可以,然后十分不要脸地说:“那你今晚能不能跟我……”

  温故:“先画。”

  景容:“先做。”

  温故:“先画。”

  景容不高兴极了,说起话来都带着气:“你是骗子,我不相信你,在后山的时候你就说了,结果到现在都半个多月了,一次都没有!大骗子!我知道的,等我画完你肯定要找借口忙别的去啦!”

  温故:“……”

  温故:“……好,依你。”

  但他万万没想到,依是依了景容,却在景容这里栽了个大的。

  刚开始,景容的确拿笔就开始画了,只是却画了很多张都不满意,看那样子,似乎是陷入了自我怀疑。

  温故倒是不急,表示可以慢慢来。

  这一句慢慢来,就慢慢过去了好几日,完全没有任何进展。而每天晚上景容的说辞都是一样的:“我想到怎么改了!”

  温故:“怎么改?”

  景容抬眸望着他,声音乖巧:“可是好晚了呀,明天再画吧,今晚你能不能跟我……”

  温故默了下,还是说道:“嗯。”

  于是,这一大早,温故再次铺好纸笔:“来,画。”

  景容坐上榻,接过笔,愣怔着看了纸张许久,落笔在纸上画了个圈,然后就不再动了,似乎还是没想明白该怎么画。

  温故笑眯眯的:“你昨晚不是说你真的想到怎么改了吗?”

  “昨晚?”景容仿佛失忆了一样,“什么时候?”

  温故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声音却有些冷,“你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改,是吗?”

  “不是!”景容一个激灵醒了神,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想起来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还是没下笔。半晌,景容嗫嚅道:“我……我快想起来了……”

  哇哦。

  景容真是好样的。

  可能是这些日子以来,景容看起来都太顺从了,才让他没对景容的所作所为产生一点怀疑。

  可归根结底,景容是什么人,他还不清楚吗?

  他都快忘了景容是个坏蛋了,装乖巧可是最在行的,一次又一次,到现在都还在装。总之温故终于是有点不太高兴了,冷色道:“今晚分床睡。”

  景容一惊,撇撇嘴,把笔放下,然后一点点推开小桌子,再一点点移向温故。他跪坐在榻上,拥住温故,附在温故耳边道:“我昨晚真的想到了,只是现在确实想不起来,要不我们再试一次,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微凉的气息在耳边蔓延,却带着丝丝灼热。

  温故配合似的,把手搭在景容腰间,声音温柔:“明晚也分床睡。”

  景容:“!”

  景容“哼”了一声,推开温故,重新坐回原位,再将桌子搬回来,拿笔蘸了蘸墨,开始画了起来。

  他一脸不悦,画得又极快,没一会就画出一张看起来极为复杂的图案。

  画完后扔下笔,气鼓鼓地看着温故,道:“不能分床睡!”

  温故没答话,而是指了指图案,说道:“解释。”

  景容别开脸,“修为提升十倍,药效结束后修为尽失。”

  温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还不错。”

  可这代表什么?

  代表景容一直都知道怎么画,却一直在拖延,就这样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而问题的关键是,他信了。

  还信了不止一次。

  景容再次看向温故:“不能分床睡!”

  温故冷眼瞧着景容,最终无奈叹了口气。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样有点坏心眼的景容,比装可怜装乖巧的景容,可顺眼多了。

  怎么办,能怎么办,惯着呗。用区区“分床睡”就能威胁到的人,一切的根源都在他身上,他又怎么能苛责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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