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生点点头:“鼻息没探出来, 应该是太虚弱了。他的脉搏很慢,常人跳动七八次的时间,他才跳一次。”

  他继续探着脉搏, 接着道:“好像跳动的间隔时间还在加长, 再这么下去……”

  说到这里的时候, 温故忽然抬起眼,刚亮起的眸光开始暗淡, 林朝生顿时就说不下去了。

  巫苏在一旁勉力抵抗着那几只灵兽,无意间听了几句, 插嘴道:“那是灵识在消散, 叫醒他就行了, 叫醒他,不能让他睡过去。”

  灵识的事情,巫苏最懂了。

  他说那话的时候, 甚至有几分得意, 直到一只灵兽的利爪划向他的手臂, 他脸色一白, 可怜地道:“师兄……”

  林朝生:“来了来了。”

  夜色加深,林间起了雾, 茫茫间寒气刺骨, 温故把景容拢得紧了些。

  “景容,醒醒, 景容……”

  这声音声声入耳, 浸在雾气中, 被黑暗所湮灭, 久久没有回应。

  久到温故开始焦急了起来, 他学着林朝生的样子, 把手探在景容的脖颈,在长久的等待中,指尖终于传来一下极其微弱的跳动。

  尽管微弱,却跳动着。

  他抚住景容的侧脸:“景容,醒醒。”

  他开始一遍一遍地叫景容的名字,可景容像是完全听不到一样,没有丝毫反应。

  指尖微弱的跳动,间隔时间越来越长,寒露加深,暗夜中,白色灵兽微微侧首,看向地上的两人,幽红的眸光暗沉下来。

  “景容!”

  “醒醒啊!”

  “景容!”

  “……”

  但不管他怎么叫,景容好像都听不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林朝生举着剑,却早就没了动作,而是回过头沉默地看着地上的两人。

  温故没有灵根,所以感知不到,他不知道林朝生探景容脉搏的时候,没有在那副身体内感知到任何力量。林朝生几度欲言又止,最终一句话也没说。

  没有力量的空壳,是聚不起灵识的。

  温故一直在试图唤醒景容,在始终得不到回应后,心上的无力感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来,将他淹没,将他冲向深海。

  然后他开始下沉,不断下沉,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离光线越来越远,越坠越深。

  他想起,迄今为止的所有相处中,景容一直扮演着对他绝对痴迷的角色,别人说的话,景容不会听,别人让做的事,景容也不见得会做。只有他,凡他有所要求,景容都会尽力满足。

  只需他稍一挥手,景容就会不管不顾奔向他,可就是这样的人,竟也有不回应的时候了。

  得不到回应,原来是如此令人崩溃的一件事。

  景容听话,乖巧,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但他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景容。景容在可有可无的执念中迷失了自己,成了个卑微的求爱者。他想他是不喜欢的。可很多事情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景容或许只是太怕失去他了,所以才那样卑微,那样小心翼翼。

  这不是景容的错。

  人的生命里,总会有不能承受之重。

  连长老都知道景容这个人不怎么有学识。看的书少,只勉勉强强知道个大概,懂的道理也少,又加上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畸形而又扭曲,除了修炼就是修炼,脑瓜子再活也是带着点蠢笨的聪明,所以才会是这样偏执的性格。

  偏执的人会无意识做出些偏执的事出来,很容易歇斯底里,可意料之外的,即便得不到,景容也没有想过伤害他半分。

  这样一个偏执,满脑子都是武力解决、囚禁、强求的人,竟从来没有伤害过他半分,甚至连句重话都没舍得对他说过。

  反而,大概从很早开始,景容就在用自己的方式爱他了。他最多只能想到在后山差点被灵兽弄死的那一次。

  那应该是最早的一次。景家离后山多远啊,要催动那股力量,费了不少劲吧?这才是一切的开端,景容背后印记提前出现的开端。

  从此以后,埋在身体里的隐患,就越来越没法掌控。无法对抗家主,无法在冬炼中全身而退,现在,更是无法醒过来。

  所以那时才那么着急,急得不得了,就算不喜欢也没关系,留住就好了,短暂地得到了一下就好了……

  所以,景容是怕自己没时间了么?

  温故的心境开始无止境地下沉。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自私得多。”自嘲似的,温故扯了下嘴角,“你倒是洒脱,就这么放手了,我呢?我以后一个人又该怎么过下去啊?”

  “景容,你这个人,真是令人厌烦。”

  说着说着,温故闭上眼睛,像是放弃了:“……烦透了。”

  可拥住景容的时候,却越拥越紧,几乎要把他融进身体里。

  怀中人在这时轻轻蹙了一下眉,渐渐开始有了呼吸,尽管仍旧很微弱。

  这声音很轻,低到几乎听不见。

  微弱的一呼一吸像临世的奇迹,将温故几近恍惚的神志召回,胸口剧烈地撞击起来,“景容。”

  “……你醒了?”

  闻言,林朝生和巫苏都是一滞,林朝生再顾不得这些碍眼的灵兽,转身就往景容跑去:“少主!”

  他窜走的时候,巫苏人都傻了。

  巫苏完全不是灵兽的对手,“哎呀”了一声,也转身跑了。虽然那边有只威胁更大的红眸灵兽,但他也顾不得,只能闭眼往前冲。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跑过来的时候,那只灵兽对他视若无睹就算了,剩下几只灵兽竟都没追过来,它们遥遥地望着这边,时不时龇牙低吼,却始终不见过来。

  在温故怀中,景容微微张口,似乎说了什么,温故没听清,垂耳附在景容嘴边:“什么?你再说一遍。”

  “禁……”景容虚弱地道,“……禁地。”

  “禁地,”这次温故听清了,“好,禁地,我这就带你去。”

  说完便抱住景容站了起来,他在地上坐了太久,猛一站起,眼前黑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恢复了,看了看四周,然后抬脚往试炼场的方向走去。

  在他动身后,守在一旁的崽子也跟了上去,见到这一幕,巫苏用手肘不停地撞着林朝生,难以置信地道:“它……它它它怎么回事?”

  神阶灵兽是凶兽中的凶兽,其凶残程度远不是区区几只高阶灵兽能比拟的,可它不仅没有害人,在温故身边反而还一副小弟做派。

  巫苏迟迟没能从震惊中回神,直到林朝生拉他。

  崽子走后,后方的几只灵兽又躁动了起来,林朝生道:“别废话了,快走。”

  试炼场中心的火光已经消失,那堆东西燃尽后还剩点点亮光,在木炭的余温下,四周仍挤满了灵兽。

  猛一看去,灵兽挤着灵兽,站满了整个试炼场,看得人头皮发麻。

  他们十分自觉,没有踏进试炼场的范围半步,而是在边缘小心翼翼地绕。林朝生年年都来,对这里还算熟悉,很快就发现温故带的路虽然避开了灵兽,同时也离出去的路更远了,他拉住温故:“出西山的方向在另一边。”

  温故:“我知道,现在是去取马车。”

  景容虚着眼,像是要睡过去,温故低头看他:“景容。”

  景容掀了掀眼帘,虚弱地应了声“嗯。”

  温故加快脚步,道:“不能睡。”

  “……嗯,”景容望着温故的下颌,良久,才慢慢地道:“我听见你说对我厌烦。”

  温故微微一笑:“你就听见这个了吗?”

  “……你还说烦透了我。”

  他说得缓慢,声音也轻,说一个字就停顿一下,然后才接着说下一个字。

  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后,温故差点被气笑了。

  好话听不进,不好的话能记一辈子,不愧是景容,刚醒过来就开始犯病。

  若是以前,温故会觉得无语,然后选择沉默。可现在这些话听在耳畔,却突然变得无比顺耳。因为景容就是这样的,只在意这一件事,在意得不得了。

  温故好脾气地道:“确实是烦的,你说你要是不在了,我从哪再找一个你这样的?”

  景容睁了睁眼睛,声音虽然微弱,却似乎有些气哄哄的,道:“你还想再找一个?”

  “……”温故:“你听点好的。”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听在另外两人的耳朵里,引得那俩时不时四目相对,最终,巫苏终于忍不住内心的好奇之魂,低声问道:“他们真是一对啊?”

  林朝生别过头,用只有巫苏能听见的声音道:“是,在一起好久了都,你不知道吧!”

  “在一起很久了?”巫苏登时瞪大了眼睛,不由得道:“你们景家还真是跟传闻说的一样全是断袖!”

  别人说这话就算了,从巫苏口里说这话,林朝生就不爱听,道:“胡说!我就不是断袖!”

  “你不是吗?”巫苏哈哈一笑,“对不起我以为你是呢,哈哈哈。”

  “……”林朝生斜睨巫苏一眼:“你才是吧?”

  巫苏敛起笑脸,望向林朝生,认真道:“我是。”

  林朝生:“……”

  为了避开聚集的灵兽,绕了一大圈之后才来到温故藏马车的地方,林朝生一边牵过马车一边道:“这些灵兽也太不干人事儿了,连顶都给掀了!”

  温故轻咳一声,悠悠地道:“确实。”

  马车没有帘子,挡不住风,于是温故背对门的位置坐在马车里,将衣袍拢住景容,尽可能不让他吹到冷风。

  在林朝生策马动身的那一刻,试炼场的灵兽们听到声音,纷纷望向这边跃跃欲试。

  正要跃过来的时候,在远走的马车后面,一只白色灵兽转身望向试炼场,眸中红光闪过,然后嘶吼一声。

  吼声响彻整座西山,回音久久不息。

  试炼场所有的灵兽都收起利爪,站在原地不再动弹,只遥遥地望着那只白色灵兽,就连有些腿快的灵兽,在跃出来后也缓下步伐,最后停了下来。

  压住这些灵兽之后,白色灵兽一跃而走,三两步就追上了马车,然后凌空一跃,直直地扑向马车。

  好巧不巧,这时巫苏正好回过头,灵兽扑上来的那一幕落入他的眸中。

  还以为这是只善良的灵兽,没想到一切都是为了独吞。

  在那一刻,巫苏为自己想好了墓志铭。

  ——温故是最大的罪人。

  他现在对温故意见很大,非常大。见灵兽扑来,他身体一僵,一时之间连话都忘了说,然后眼睁睁看着这只神阶灵兽的利爪在触及马车的那一瞬间,化成一只小狗崽子,稳稳落入他的怀中。

  巫苏:?

  巫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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