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试一结束, 陆家就独自离开了西山,走时弄出不小的动静,惊得不少灵兽提前醒来。迫于无奈, 其余家族也只得提前规划离开西山。

  时间赶得紧, 这次一走, 大部分人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何时了。景容一战封神,本来没有报名参与, 却为了救人特意出场,这等大善之举, 使得许多家族都不是很想错过这次机会, 想联姻的、想结交的、想拜把子的, 应有尽有。

  景容这个人吧,别看在自己人面前横得不行,人一多起来, 他就跟个受惊的猫似的, 支支吾吾, 东躲西藏, 胆子小得不得了。

  此时此刻,温故去不了这种随时可能剑意横生的场合, 就在外面收拾东西。景容被这些人的热情吓个半死, 突然就什么都顾不得了,随便找了个人就躲到了他的身后。

  所以当景辞转过头, 看到景容小小一个, 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后, 抓着他的外袍的时候, 景辞整个人都静止了。

  霎时间, 恍如天地色变。

  正在这时, 赵无知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笑眼弯弯地道:“景容哥哥!原来你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好久呢!你都不知道你当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那场景有多震撼,像神明临世一样!”

  “……”

  “之前在冰湖的时候,我还在想为什么第一大名门的少主会看起来这么柔弱,还病怏怏的,哈哈哈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难怪你能当少主呢!”

  “……”

  天灰蒙蒙的,浓雾弥漫,没有太阳,空气里浸满寒意。景辞甩了下外袍,默然走到一旁坐下了。

  而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赵无期一脸阴郁地走过来,一把拉走赵无知,低声道:“跟我走!”

  “干嘛呀?景容哥哥还在这里呢。”

  “还干嘛呀?”赵无期恨恨地道:“刚才景家跟我谈你的婚事,我许诺了好多丹药才给推掉,你再这么靠近他,这事儿就没完了没了了。赶紧走。”

  赵无知“啊?”了一声,窘迫地埋下头:“知道了知道了,那我们走快点吧。”

  随着赵家两兄妹的离开,景容又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下,眼看又有人前来搭讪,此时一位侍女从旁边推门出来,景容便往后一退,借着侍女的遮挡,进到了门里。

  门后是后厨,他一进去就闻到了令他痛苦的药味,林朝生此时正拿着把扇子,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少主?”

  景容捏着鼻子转过头,林朝生侧了侧身,绕过他去继续煮药,道:“这里味道大,药还得再熬一会才行,少主先出去吧。”

  景容身体亏虚得太厉害,温故早有交待,一直不能断药。景容忍着耐心在这里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悄无声息用瞬移回了温故身边。

  一用瞬移,景容几乎登时就不太行了,一脸困乏地窝坐在一处稍显隐蔽的位置,遥遥望着帐篷中收拾东西的颀长身影,眼皮越压越低。

  微眯的双眼合上,闭上之后又突然睁开,像是醒了神。没过多久,双眼又合上了。

  再睁眼时,身旁已经放上了一个食盒,里头传来难闻的药味。

  景容忍着难受,轻轻掀开盖子,把药端出来,正准备喝的时候,他顿了一顿,莫名转过头去。只一眼,就越过憧憧人影,对上了远处扭头盯着他看的景辞。

  他看到景辞一脸的冷漠,却张了张口,无声用嘴型说了几个字。

  那几个字,像是说的……

  “不要喝。”

  * * *

  空气里弥漫着浅淡的药味,温故倚在马车旁,在人群中搜寻着景容的身影。那人恨不得十二个时辰每时每刻都黏在他身边,怎么这么久还不见回来,真是怪了。

  就在这时,试炼场周围忽然哄闹起来,乌泱泱的人群惊慌失措地跑开,杂乱地喊叫、呼喊,顷刻间就散开条道路。

  只见浓雾中,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雾中走出,正是家主。他横抱着浑身是伤的萧棠,萧棠昏迷了,脸上流露出一抹痛苦之色。家主压低眉眼,从嘈杂的人群中匆匆走出来,沉声命令道:“赶紧离开西山!”

  听说萧棠在帮忙检查结界是否有遗漏的时候,外围的高阶灵兽突然发了疯,无缘无故攻向了她。

  这等事情,以前还从未发生过。

  “如果随行的人里有业障极深的人,我们虽然感受不到,但这股异味是会引起它们的警觉的。”

  “你说,会不会有人背了一身的业障,却无人知晓呢?”

  灵兽发疯搅得大家人心惶惶,在所有人匆忙离开试炼场之际,只有温故一人,神情凝重地望着他们仓皇逃离的源头。

  他想到了景容说的话。而在这一刻,家主从他身边匆匆掠过,他下意识转过头,看向这个浑身低气压的背影。

  家主身上有股由内而外散发的压迫感。

  这股压迫感,怎么说呢,有点奇怪。

  先前总也收拾不好的队伍,在灵兽伤人的消息传开来之后,几乎是在一瞬间,所有家族就都收拾好了,整装待发,就差景家了。

  景家负责点数的弟子是贺词章,他走过来往马车内瞧了一眼,道:“还差少主和林朝生,温公子,你看见他们两个了吗?”

  温故敛起眉梢,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没有。”

  “这样啊……那我先去禀告家主。”他冲温故拱手行了一个礼,转身正要走,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等等。”

  温故和贺词章齐齐转头,只见景辞策马缓缓而来,对着贺词章道:“你不必去了,我已派人回禀过父亲,人齐了。”

  贺词章微微一愣:“主子,还差少主和林朝生。”

  景辞从马背一跃而下,道:“他俩在我马车之中,不信的话你去看看便知。”

  贺词章狐疑地看了景辞两眼,深思熟虑之下,还是俯身拱手道:“既然主子都说了,那便不必再去看了。”

  这话贺词章信,温故可不信,他一转身便往刚才出事的方向走过去。没走两步,景辞就跟了过来,拉住他:“温故,你干嘛去?”

  温故一把将景辞甩开,戒备地看着他,道:“我给过你机会!”

  “好,好,”景辞摊开手,往后退了两步,一脸无害地道:“你随意。”

  压下这股不耐,温故开始不安起来,他越走越快,最后几乎变成了跑。就在即将踏出结界的时候,一道重力忽然袭来,打在他的后颈之上,随即他便失去了意识。

  在他倒下之后,景辞俯身将他扶起,一步步走向马车,就像走向他那充满光明的未来一样:“可机会是要自己争取的。”

  或许他也给过景容机会。

  可有人上赶着要去送死,那他就只能成全他。

  * * *

  返程时,主路周边的灵兽仍旧躁动不已,时不时传来几声穿透耳膜的吼声,哪怕有众长老护法,各家族也仍旧不由得放缓了前进速度,尽量降低声音。

  景家队尾的最后一辆马车内,温故倒在后座,昏迷不醒,许久之后,他的眼皮才动了动,下意识就捂住后颈,脸上流露出吃痛的神情,脑子里天旋地转。

  他恍惚了一会儿,抬手掀起窗上的布帘。他只掀起一角,小心翼翼往外看,看外面似乎没人,才一点点往外探去。

  此时刚出西山,护法的长老们已经进到各自的马车里,温故这辆在队尾,后面没有人,左右两边也没有人。他身体前倾,拽住马车前的帘子一角,微微拉开一个缝隙。

  驾车的是景辞手下的弟子,前面那辆马车是景辞的,只是他不在马车之中,而是骑马走在一侧,只要他一回头,就能将温故的马车收入眼底。

  这名弟子跟林朝生一样,是驾马车的老手,在这种大道上,他们这等有灵力之人都有一种习惯,那就是不会拽住缰绳,而是将缰绳放在一侧,用灵力引路。

  温故缓了缓,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拉开挡帘。

  一阵冷风袭来,弟子下意识眯起眼睛,温故趁机一把拉过缰绳,将那名弟子踢了下去,然后猛地拽起缰绳,迫使马车掉了个头。

  他扬起马鞭,用力打下去,马在鞭笞下愤力奔跑,往西山疾驰而去,把一切升起的喧闹都抛在了身后。

  他知道此去九死一生,可他非去不可。

  这一切都跟原作不一样,但景容还在里面,他还没有出来。

  不用谁来告诉他,但他就是知道。

  温故的这一系列操作十分迅速,景辞没来得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温故驾着马车进到危险重重的西山。一无长老护法,二又没有灵根,简直是去送死。

  犹豫片刻后,景辞还是回过了头,大声道:“无事发生,继续前行!”

  队尾由他照看,后面发生了什么,前面一概不知,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这时,另有一人从队首策马而来,然后在景辞面前停住。景辞打量了他一会儿,脸上泛起诡异的笑意,然后道:“这不是巫少主么?”

  巫苏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景辞,然后又转头看向西山。他看上去很为难,为难中带着三分怒意,三分惊愕,和四分欲哭无泪,总之是个极其生动的表情。

  双眸在景辞和西山之间来回穿梭,最终愤恨地“哎呀”了一声,拉起缰绳就往西山跑。

  身体交换回来后,巫苏一路骂着温故赶往西山,可是到西山脚下的时候,所有人已经进去了。

  他没办法,只能在这外面等,一等就是十好几天,人都等傻了。终于熬到这些人出来了,却又看到温故抢马车往回跑。

  这一刻,巫苏想死的心都有了。

  见过不要命的,但他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那可是西山啊!

  他跟温故的生命线绑在一起,温故出了事,他也活不了。他没办法,只能骂骂咧咧地跟进去:“温故,我真的要杀了你!”

  话音刚落,胸口就传来一阵刺痛。

  “啊~”巫苏嗷嗷叫着,“祖宗哎!我又哪里惹你了?”

  西山幽深无比,一条曲折的小路藏于林间,一直蜿蜒到看不到尽头的深处,两边树木高耸入云,环绕着怎么也散不尽的雾气,马车快速穿过,带起一阵落叶。

  暗沉的密林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掩在马蹄声和车轮声之下,一双双凶狠的眼睛缓缓睁开,如萤火般亮起幽幽光芒。

  一路上,温故不要命地驾着马车,寒冷的劲风呼啸而过,冻得他脸都僵了。他技术不好,避不开路上的石块和大坑,一路颠簸不已,颠得他五脏六腑几乎要脱离身体。

  也许是他速度太快,又也许是灵兽们还没缓过劲来,途中他没有遇到任何一只灵兽,等进到试炼场范围后,立刻勒住缰绳,连滚带爬地跑下马车,冲向试炼场。

  试炼场有各家镇守的结界,短时间内还算安全。

  “景容!”他大喊着,喊完后又静默在原地,似乎在等待一道声音回应他。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若有若无的回音落下之后,风声带来堆叠在一起的低吼,声声入耳,扰得他越来越慌乱。

  他站在空荡的试炼场,焦急地望着阁楼。

  他没办法了,只能进到每座阁楼里面,试着找一找有没有景容的身影。环在试炼场周边的阁楼整整八十一座,他开始一座一座地找。

  楼道间传来急切的上楼声,没过一会,又变成急切的下楼声。

  所有阁楼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连片多的尘埃都没留下,所以看起来并不费劲,一眼就能望完每座阁楼的房间。

  跑到不到一半的时候,他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好像被撕裂了一般疼痛不已,想大口呼吸又不能大口呼吸,只能把这股血腥咽下去。

  每座阁楼都是单独建造的,在无止尽的跑上跑下的时候,他不断地想,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出的设计图,这种建筑就不能连在一起吗?不能吗?非要独栋吗?

  他对这些阁楼诟病不已,又不得不屈服,只能一遍一遍的上楼下楼。

  等他跑完这八十一座,人都快没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对他来说,痛苦的不是进入这些阁楼的过程,而是在跑完这么多阁楼后,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他没有找到景容。

  是他太慌了,慌到静不下心来冷静思考。

  从最后一座阁楼上爬下来后,他靠在楼道墙角,闭眼深呼吸起来。

  景容的消失,一定与景辞有脱不开的关系。

  可景容那么强大,在拥有绝对的力量面前,让景容可以不用耗费任何心神跟他们明争暗斗,景辞纵有再多心思,在景容面前都该是无力至极的才对。

  可即便这样,景辞还是得手了,为什么?

  在以往,景辞每一次的得手,都是在景容遇到了无法反抗的事情之后。温故缓缓睁开眼,难道景容和家主的对抗提前了吗?

  他突然想起家主身上的那股压迫感,难道是家主吸走了景容的修为?

  好不容易才静下来,一想到这里,现在他更乱了。

  温故强行镇定,扶着墙往外走。既然景容不在试炼场,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景容在试炼场外面的区域。

  扔到灵兽的地盘,不需要动手就能除掉景容。

  这或许倒是景辞能做得出来的事。

  他忍住口中的腥甜和心口一抽一抽的疼痛,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往阁楼后面走,没走多远就看到一个石墩,石墩上还系着根牵引灵力的红线。

  每座阁楼后面都有一个这样的石墩,石墩连起来化为结界,环住整个试炼场。路过的时候,他踹了石墩一脚,然后痛得“嘶”了一声。

  这石墩是石头做的吗这么硬?

  温故:“……”

  他默然看了石墩好一会儿,忍住内心的暴躁,解掉红线随意地扔在一边,然后一脚踏入结界之外。

  破结界,破试炼场,毁掉重建算了!

  可突然之间,他又想到了什么,重新回到结界内,转身往马车跑去。

  他把马车牵到试炼场,然后开始折腾起马车,没过一会,这辆马车被卸了顶,坐垫帘子也都被拆了。他把这些东西拖到试炼场正中间,然后又撑着身体上到阁楼之中,把屏风桌子椅子还有榻什么的全都一股脑往下扔。

  拆完一座房间,他觉得不太够,于是开始拆第二个房间,拆完后再下去把这些全拖到试炼场中间,全部摞在一起。

  他气喘吁吁地看着眼前堆成的小山丘,摸出一个火折子,轻轻一吹,扔在易燃的布帘上面,转身牵走漏风的马车,系在一处隐蔽的角落。

  随着火势的蔓延,四处的吼声开始变大,没过一会,一只灵兽就撞破结界跃进了试炼场,开始围着火堆慢悠悠地转圈,还大声嘶吼,似乎在呼朋引伴。

  很快,试炼场迎来了第二只、第三只灵兽……燃烧的火势加上这些吼叫,无数灵兽纷纷涌入了试炼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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