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入夜, 守在西山入口的长老用灵力发来指令,说是可以进西山了。匆匆收拾好东西,正要回景家队伍之际, 景容坐在马车里, 侧身趴在窗沿上, 垂眼望着马车外的少女,问道:“对了,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抬起眼:“我姐姐叫赵无声。”

  景容轻轻眨了下眼睛:“我是问你。”

  少女:“我还有个妹妹,叫赵无忧。”

  景容:“你呢?”

  少女:“咳咳。”

  景容:“?”

  对面马车的挡帘被掀开, 露出赵无期的脸, 赵无期道:“我其实当着你们的面叫过她的名字, 但你们可能没意识到那是个名字。”

  温故把药箱塞进马车,一跃而上,听到赵无期的话, 突然一笑。

  赵无期笑眯眯地道:“我一直觉得那名字很衬她。”

  景容回头看温故坐进来, 开始回忆赵无期的话, 不确定地道:“赵无……”

  温故在景容的身旁坐下, 中间隔了一段距离,侧身掀了掀窗帘, 还没将帘子固定好, 就感觉身边的人在往他这边靠近。温故下意识伸手要把人挡回去,却不想手一拿开, 反倒给了人机会, 景容直起身子就跨坐到他的腿上, 还用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这真是温故始料未及的。

  不得已之下, 温故只好把手从帘子上拿开, 没再继续固定帘子, 任由它落下,挡住马车里头的光景。

  景容贴着温故的侧脸,“你喝酒了。”

  然后轻轻蹭了一下:“跟谁喝的?”

  马车门没有关紧,微微开着,明亮的光从细微的门缝里钻进来,温故的目光就落在那道缝隙上,眼神一度有些失焦,眼前的光点似乎变得斑斓,不可直视。看得久了,他就有些眩晕。

  直到外面的人悄声把门拉紧,光缝不再,他紧绷的神经才些微缓了点。

  温故别开脸,语气淡漠:“随便喝的,没跟人一起。”

  景容小声“嗯”了声,尾音有点拉长,喝酒的不是他,醉了的却好像是他,只听他又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会喝酒?”

  怀里的人心跳很快,隔着彼此的衣袍,温故好像能从中感受到几分来自对方的热烈情感。但他却不是的,他的心跳是一贯的平静。

  声音也是,淡漠,平静,疏离:“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景容吻上了他的喉结,很轻,有点痒,还有些发麻,景容的声音断续:“那你让我一点点知道,好不好?”

  温故往后侧了侧,错开景容的亲吻,道:“我前段时间去过一趟界方镇。”

  景容顿了顿,抬起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温故继续道:“画在地上的那道明阵消失了,你知道什么情况下禁术才会消失吗?”

  “接受过献祭的禁术,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

  “你确定吗?”

  “不确定,但我确实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它消失。”景容垂下头,埋在温故颈窝里,声音缱绻:“温故,你想好了吗?我也想给你时间,但我等不了。我真的尽力了。你答应我吧,答应我吧……”

  温故没有回应,没有动作,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困在这种沉默里,景容没再揽着他的脖颈,缓缓放下手,转而拥紧了他的腰。

  温故想要喘息,但景容给不了他。如果放任温故,景容知道,自己或许会承担不起那个后果。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他知道那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自从到了西山附近,山中灵兽的低吼就没断过,那些声音越过遥远的冰湖,响在耳边。终于,在进往西山的这一刻,这些声音低了下来,隐隐的,几乎快要消失。

  马车回到了景家队伍,林朝生坐在外头,指尖溢出灵力,包裹着马车直穿冰湖,而在所有家族的马车之外,还有一层灵力,那是众长老的所设的结界,林朝生出的这点灵力,不过是用来牵引马匹,防止马匹受到灵兽惊扰。

  虽说这任务很简单,但自刚才看到里面影绰的两副身体似在交缠后,他硬着头皮把门关紧,就一直很坐立难安。

  虽然也不是第一次看见了,可他多少还是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开始回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界方镇的时候少主就穿上了婚服,可那时候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后来少主回了景家,温故对少主不闻不问,还不想去景家,足以证明那时少主和温故还不是这种关系。

  那又是什么时候呢?

  他想起他在院子里种花藤的时候,那时温故向他打听禁书,虽说那时没帮温故找,但是后来温故死而复生后,确实将一本春宫图如视珍宝一样揣着,虽然最后是放回藏书阁了,可……

  林朝生忽然灵光一现,难道那个时候天天跟少主去藏书阁,就是生了好奇,然后研究不同的姿势吗?

  林朝生越想越惊讶,不由瞪大了双眼,惊得捂住了口鼻。

  一定是那个时候!

  他越想越确认,就在这时,马车门被猛地拉开,再猛地关上,温故随即就出来了,像是逃离什么牢笼一样,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跟他并肩坐在了外面。

  林朝生更加坐立难安了,时不时都会有意无意地瞥一眼温故,而又在目光触及到身边人的轮廓时,赶忙移开目光。

  也不光是因为温故和少主的事,还因为他自己。最近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回忆往些年里做过的事,努力回忆有没有狠狠欺辱过温故。温故帮他给少主说情那会他还没什么感觉,但到了现在,他就越发觉得温故不能惹了。

  一番接触下来,虽说温故跟他以前印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但更多时候,他觉得温故称得上是温润如玉,脾气性子都是极好的,所以就算他以前真做过什么,说不定温故也不会计较?

  可这世间哪有那种圣人,被欺压久了的人,一朝得势,不把以前受的罪十倍百倍还回去都有个鬼了。所以面对起温故,林朝生渐渐生了种如履薄冰之感。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这人挂在墙上供起来,日日烧香拜一拜,祈祷这人不要找自己秋后算账。

  “你驾马车的技术挺好的。”温故突然道。

  “也……也就一般吧。”瞄了眼温故,林朝生不安地说道。

  “这还叫一般么?”温故若有所思地道,“又稳又快,我在里面都没察觉到什么颠簸感。”

  温故说这话的时候是微微笑着的,语气温和,听上去有种如沐春风之感,却硬是听得林朝生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我什么也没看见!”

  温故脸上的笑意凝固了:“是么?”

  林朝生扯起个不怎么好看的笑脸,冲温故一笑,道:“真的!”

  温故的嘴角彻底压了下去,低声提醒道:“好好看路。”

  林朝生:“好。”

  温故本来真的是在夸林朝生马车驾得好。毕竟他驾的马车,若是平稳就必然龟爬,若是速度快的话,坐在里面的人必定被颠得爹娘都不认得。

  但林朝生的回答硬是让他出来透口气都透得不爽快了。

  冰湖中,景家马车照常跟赵家的并排,越是靠近西山,温度也就更低。赵无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马车里头出来了,耳朵被冻得通红,还披了件貂裘,都这样了也不回车厢,非要坐外面和女弟子调情。

  渐渐的,温故也被冻得不行了,将衣袍裹得不能再紧,也还是顽强地坐在外面。但最终,温故实在扛不了这冻,回身拉开车门。

  他在外面坐得久,腿被冻得有点抬不起来,于是拉开门后,好一会儿都没下一步动作。

  马车内,景容半撑着脸伏在窗沿上,目光越过冰河,遥遥地望向天边,他的嘴微动,似乎在咀嚼什么东西,看起来颇有几分乖巧。

  垂在一侧的手摸向食盒,从里头摸出两块糕点。

  温故隐约记得,推开景容出来的时候,自己说的是:“你吃点东西。”

  然后景容竟真的在里面乖乖吃起了东西。

  似是察觉到什么,景容忽然转过头,两道视线蓦然相交。

  他和温故就那样对视起来,谁也没说话。片刻后,景容似乎意识到些什么,身体微微前倾,他伸出手,将手中的糕点递向温故。

  温故沉默片刻,然后伸手接过糕点。

  马车行得稳,虽然没有颠簸,却也有些轻微的晃动。温故接糕点的时候,无意间触碰到景容的手,柔软的触感留在指尖,惹得温故迟迟没能回过神。

  等他回过神来,景容早已转过头,像刚才一样看着窗外吃东西,再时不时摸向食盒。

  很多时候,景容不管是坐着还是趴着,姿势总是很随意,看上去有种矜贵的慵懒感。

  此刻也是一样的,他伏在窗边,外袍在身上搭得不稳,似乎随时会掉下去,因为他的姿势过于慵懒,导致后颈处的衣服有些拢起,露出了后颈的皮肤。

  而在后颈那里,本白皙无比的皮肤上,隐隐有道印记。

  那道印记看不真切,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模样,露出的那部分像花瓣一角,颜色发红,又有些暗,比胎记的颜色要淡上几分。

  无意间看见这道印记,温故瞳孔微缩,细密的颤栗感顿时袭往全身。

  那是……反噬的印记。

  这道印记的出现,意味着景容已经被诅咒之力反噬了。

  可是不对啊,时间线不对,进度也不对,哪里都不对。

  温故关上车门,回身重新坐好,指尖的力道压在糕点上,糕点开始一点点碎掉,纷纷扬扬洒落在地。

  原著中,景容杀家主的事一笔带过,似乎杀得极为轻松。但家主吸了他整整十七年的修为,一度是修仙界修为第一人,怎么可能真的那般轻松?

  诅咒之力来自神的诅咒,从接纳的那天起,就注定会有遭受反噬的一天,但这一天本可以来得很晚的。正是因为杀死家主时,过度使用了诅咒之力,才加快反噬的速度,导致景容当上家主不到两年,就再也压不住,最后死在了一个月色极好的晚上。

  书中的一代主角,从出生到死亡,似乎从未真正站起来过。哪怕是称霸了修仙界,长眠时也不过二十岁。

  可这一次,景容身上怎么这么早就出现反噬印记了?而且颜色还这般深。一旦印记颜色变成黑色,可就无力回天了。

  蓦地,温故脸色一沉,开始不合时宜地想,万一那不是反噬印记呢?

  万一那是他那晚留在景容身上的痕迹呢?

  但他不记得了,不记得有没有碰过那里,也不记得自己干过些什么。药效让他失去了理智,也失去了细节上的记忆。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再次压抑起来,他拉开车门,转身进到马车之中,一把拽过景容的手,道:“把衣服脱了。”

  深沉倾覆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口咽下嘴里的糕点,景容被噎到了,拍了好几下胸口,才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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