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苏很焦虑。

  温故又像失踪了一样, 后来再也没来找过他。在如今的巫苏眼里,温故属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动不动就消失, 刚给你一点期待就没了下文, 让你在无止尽的等待中备受煎熬。

  他被折磨得难受极了, 身体里像有万虫噬咬一样,密密麻麻地在他身上碾来碾去。他甚至开始诡异地想, 不管是朋友还是心悦之人,都一定不能找温故这样的。

  温故这样的性格会把人给逼疯的。

  他磨磨蹭蹭地起床, 再磨磨蹭蹭地走动, 一进门看到景容端坐在桌前, 几乎立刻就脚底一软。

  会把人逼疯的,不只是温故,还有这位。

  林朝生摆好饭菜, 景容微微抬眼, 似乎在示意他进去, 他杵在门口半天挪不动一步, 用着极其小声的声音说道:“我想去外面吃。”

  景容似乎很惯他,眼也不眨地道:“林朝生。”

  林朝生听到呼唤, 应完声就拿出食盒, 准备将饭菜重新装起来,再摆到院子里去。

  既然想去外面吃, 那就出去吃。

  巫苏声音更低了:“我、我想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吃。”

  即便这声音极低, 但在场的所有人还是都听见了, 景容蓦地抬起眼, 声音极淡:“什么?”

  一句不轻不重的疑惑, 让他就那么收了声。他默然坐下, 也不出去了,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但由于他身体越来越虚弱,食不知味,吃两口就吃不下了,没多久就放下筷子。

  景容仍旧淡淡的:“再吃一碗。”

  他在言语里会去要求他怎么做,不吃就命令他吃,不喝就命令他喝,不想走动就命令他走动。

  但巫苏真的吃不下了,他试图让景容理解他:“我不太舒服……”

  景容却还是淡淡地道:“再吃一碗。”

  巫苏:“……”

  巫苏:“……是。”

  景容的气场是什么时候开始强到这种程度的,巫苏并不清楚。他只知道跟景容在一起相处的每一刻,都令他窒息。

  一个温故,一个景容,这两个人不知道在搞什么,紧着他一个人折磨。

  而他也确实被折磨到了。

  他焦虑,痛苦,终日惶恐不安,还身体不适,这比死了还难受。

  而温故也并不是失踪了,而是走了,就在巫家到的那天。他醒来后就问巫长老要了匹马,说要出去,后来看着那匹马,他忽然想起自己还不太会骑,于是转头要了辆不错的马车。

  巫长老先是试图不让他走,后又提议要跟着去,不管是哪个,温故都没同意。

  温故接过缰绳,对着马车一跃而上的时候,巫长老不断地叹气:“少主可要早些回来啊!礼宴之前定要回来!不然赶不上第二天去西山了!”

  温故:“嗯嗯嗯。”

  他应得挺好的,但那样子实在不像会乖乖回来。

  “巫苏”是巫家少主这件事,很快就在景家传开了。一传十十传百,正版巫苏是从林朝生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

  只要巫家人一到,这个身份就瞒不住,所以巫苏一点都不意外,林朝生感叹了一番那小子竟然是巫家少主,然后才道:“不过他走了。”

  巫苏惊得浑身开始炸毛:“走了?去哪儿了?”

  林朝生摇摇头:“不知道,反正好像走得挺急的,就像是逃走了一样。”

  一说起这个,林朝生就有话说了,笑道:“你说会不会是他发现打不过咱们少主,吓得连冬炼都不参加了?”

  看着笑意越来越大的林朝生,巫苏心里的恐惧也越来越大。

  他觉得温故是真的会走的那种人。是真的走了就不会回来的那种人。

  但他还是像之前一样,雷打不动地找寻禁术,他一直以为那是他唯一的出路。

  藏书阁每一层的环形阶梯之间相隔两人高,书架嵌在其间,上面摆满了各种藏书。因书架过高,无法取到位于上方的藏书卷轴,所以便用到了梯子。这样一来,要找到禁术相关书籍,还要从中找出破解之法,就变得难上加难。

  巫苏一直在很努力地找,可找到现在,跟禁术相关的,那是一本没见过。他摸出一本书,瞅了眼又放回去,然后再摸出另一本书,如此往复。

  在不需要动脑的情况下,他抽出来看一眼再放回去,几乎全凭肌肉记忆,那不需要用到的脑子就渐渐陷入了一种放空的冥想之中,这样持续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摸到一本书,然后再没把它抽出来。

  禁术是不完善的,即便找到了施术过程,知道所需的各种条件,也不见得能堪破玄机。

  因为那本身就是不完整的。

  脑中一开始没能意识到的那种不对劲,在这一刻,被他抓住了点东西。他突然意识到,温故在骗他。

  温故在极短的时间内,编了个近乎完美的理由,就让他一头栽进了藏书阁。

  而问题的关键是,他信了。

  不光信了,还深信不疑。

  因为他不觉得温故有骗他的必要,就像他没有骗温故一样。

  可是温故还是骗他了,他收回手,从梯子上爬下来,然后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书海,他想不明白,温故为什么要把他骗来藏书阁。

  垂下眼,视线渐渐移向大厅正中间那个闭眼小憩的身影,他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已经被景容搞得神经衰弱,而温故呢?温故跟景容相处的时间更久,恐怕是早就想逃了!

  所以才故意扯出个什么藏书阁,以找出禁术为幌子,把他留在景容身边。

  这样的话,温故就有充分的时间逃离,等到时机成熟,也就是恢复巫家少主身份之时,借机彻底离开景容的掌控。

  这副身体没有灵根,在修仙界,没有灵根就没有一切发言权。而看景容那样子,也完全没发现身体里面换了人。更何况,他本就在这副身体里待了十多年,就算他说他不是,恐怕也没人会信了。

  所以他只能咬牙认下这个身份,从此一生都在景容的囚禁之下活着。

  他咬紧牙,紧握拳头,心中愤恨不已。

  温故……你可真行啊!我早晚要杀了你这个伪君子!

  身体上的疲惫感日渐加重,就这么会儿时间,他已经完全站不住了。

  扶着楼梯扶手,他吃力地走下去,想去榻上坐着休息一会,再是不想面对景容,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只能去。

  他在榻上闭眼摊了会儿,然后直了直身体,正想喝杯水,无端端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在盯着自己,还有一种没由来的阴寒感。

  他浑身僵硬起来,没有转过脸,只将眼珠子往景容那边一点、一点地移过去。

  天已经黑了,烛台上亮着烛火,将两人包裹在朦胧的光芒里,映着景容冷恹又惨白的脸。

  只见景容侧靠在一端,波澜无惊地睨着他,眼眸又黑又空洞,好似深渊一般,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摄去魂魄。

  每每被景容盯着,巫苏都动也不敢动,他被盯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时之间,几乎忘记呼吸。

  然后景容淡淡地道:“演了这么久,你不累吗?”

  他说得极轻,也很平静,就像在谈论今夜月色很好一般。

  当反应过来景容在说什么之后,巫苏的心跳猛然加速,嘴角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张了张口,被吓得声音发颤:“你……你……你在讲什么?”

  景容轻轻眨了下眼睛,“你以为在他身体里,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了吗?”

  死而复生短暂地迷惑住了景容的双眼,但他看过温故太深太认真,一颦一笑、细微的神态、皱眉的样子、说话的语气、任何的眼神,他早就刻在了脑中,所以在这个人醒过来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了眼前之人不是温故。

  他耐心等待着。一边守着这副本该属于温故的身体,一边看这个人要做什么。

  可这个人除了来藏书阁看些无关紧要的书,其他什么也不做。

  他找不到温故的任何踪迹,也摸不到温故的任何气息。但不该是这样的。

  温故死后,灵识被他聚着,没让灵识散掉。

  可怎么一醒来,就变成另一个人了?原来的温故呢?他的灵识去哪了?

  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景容的目光有一瞬的恍惚,混乱地道:“……他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是他自己走的……?他早就想走了,他一直……在推开我,早有预兆的,一切都早有预兆……”

  然后倏地回过神,直愣愣地看向面前的人:“是他把身体主动让给你的?”

  巫苏的身体倦得厉害,加上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连说话都咬不住舌头,支支吾吾地道:“他……他……他……”

  他被吓得厉害,目光浸在景容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像是沉入了地狱,视线逐渐涣散起来,然后两眼一翻,突然倒了下去。

  他惊吓过度,晕倒了。

  层层黑气升腾起来,弥漫在藏书阁中,铺得密不透风,黑气越涌越多,就在这股力量快要渗进巫苏身体的时候,满目黑暗突然散尽,消失得无影无踪。

  景容缓缓屈腿,抱膝缩在一起,露出脚踝的累累伤痕。

  伤口好了又裂开,裂开又加深,血从口子里渗出来,淌过白皙的皮肤,染红了坐垫。

  他喃喃道:“这是他的身体,不能受损。”

  “要好好保护,不能受到任何损伤。”

  “他还要回来的……”

  “他会回来的……”

  呢喃声越来越低,渐渐地,藏书阁沉入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巫苏的眼皮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眼。

  他缓了好一会儿,揉着头坐起来,眼睛无意间扫过去,微亮的烛火中,只见景容侧靠在一旁,平静地看着他。

  景容脸上没有表情,看上去冷恹恹的,还是那副疏离的模样,看得巫苏眼前一黑,几乎又要晕过去。

  见他醒来,景容微微抬眼,轻声问道:“做噩梦了?”

  然后勾起个平和的笑意:“别怕,醒了就好了。”

  被景容这样一说,巫苏有些恍惚了起来:“……是梦吗?”

  他不太确信,也许刚才真是一场梦。可如果是梦的话,也太真实了……

  景容移开目光,又道:“你一坐这儿就睡着了,叫都叫不醒。”

  景容过于平静,让巫苏更加恍惚了,他不由得怀疑是不是因为被囚禁着,太过恐惧,所以才会做这种噩梦。他不自信地皱起眉,有点后怕,心有余悸地接受了景容的说法,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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