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微微一笑, 淡然道:“如果我还是我,只要我提,他一定会带我去的, 但是现在, 他不认得我, 今天我去送饭他还让我滚出去呢。”

  说着还不轻不重地哀叹一声,“还差点杀了我。”

  巫苏当即就急了:“可是他也不会让我出去的!”

  温故环抱双臂, 有意无意地道:“我倒是有办法,可以教你怎么应对他。不过我想了想, 一来你对他不了解, 容易露馅, 二来,你又很怕他。所以还是别了。”

  然后和善地道:“我不想勉强你。我再另外想想办法吧。”

  温故这话说得善解人意,还不乏几分惋惜, 听得巫苏眉头直皱:“不不不不不不不, 你教我吧, 我一定按你说的做!”

  温故犹豫了一会, 似有些为难:“先试试也行。”

  听到温故同意了,巫苏重重地松了口气。可不知道怎么回事, 巫苏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等他快要抓住些什么蛛丝马迹的时候,又被温故扑面而来的“如何应对景容”给分了心, 便开始认真记起来。

  这一丝不对劲也就这样被他抛在了脑后。

  第二天一大早, 他就照温故所说的, 趁景容睡醒前把药箱放在景容的床头, 然后出门的时候刻意搞出了点声响。

  除此之外, 温故就没教什么别的了, 至多是说这段时间先把景容给供着,供法也很简单,别表现出害怕的样子,别躲,再是害怕也得忍着。

  这些要求简单得不合常理,甚至无法理解。可事实证明,温故教的法子很有效,景容果然是立刻就同意了带他去藏书阁。

  虽然得承认在拿捏景容这方面,温故确实有点本事。但他还是感觉,在温故和景容的双重“控制”之下,他简直像个宠物,傀儡一般的不能有自己思想的宠物。

  可为了换回去,他认了。

  “林朝生!”

  巫苏打开门,只露出一只眼睛,压低声音喊了好几声,才把林朝生给叫过来:“少主他起了没啊?什么时候去藏书阁?他有说吗?”

  林朝生扫了眼他,意味深长地说:“但凡你把门开大一点呢?”

  “什、什么意思?”

  林朝生轻咳一声,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转头看了眼一旁。巫苏登时就懵了一下。所以……景容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吗?

  他悻悻地走出来,发现景容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单手撑脸,正百无聊赖地吃核桃。

  听到开门声,景容蓦然回头。

  此时天色尚早,景容回头的时候,束起的马尾在冷风中扬起,晨起的阳光透过层层薄雾,照在他白皙的面容上,显得有些过分耀眼。

  巫苏被这光刺得闭了下眼睛,提起锁链,一步一顿地走上前,走得缓慢,说话也慢:“走、走吗?”

  景容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却没有接下来的动作,而是一直盯着他看。

  在景容的目光下,巫苏沉默许久,最终俯下身,把铁链轻放在地上,然后靠近景容,缓缓伸出手。

  他准备把景容抱起来。

  可手刚一伸出去,景容就开口说话了,景容道:“我自己走。”

  “还、还有伤呢,”巫苏咽了下喉咙,继续伸手:“来。”

  景容一直都是看着他的。只是不知怎的,视线渐渐散开,变得涣散起来,似乎在想些什么。不知过了多久,景容还是抬起了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头。

  果然,温故真是神了。巫苏不禁这么想。

  不过,在景容的手放上来的那一瞬间,巫苏的腿还是有点发软,他强压下一些没由来阴寒感,一使力……

  没抱起来。

  再一使力……

  还是没抱起来。

  梅开二度。

  一旁的林朝生抿住嘴,像在尽力忍耐什么,转头看向天空。

  巫苏憋足气,第三次使力才把人给抱起来,刚走没两步,巫苏的脸色就变得铁青,眉头也越皱越紧。

  林朝生本来没注意到巫苏的异样,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下意识问道:“你怎么了?”

  巫苏抬起脸,显得有些为难。

  林朝生以为他拉肚子了,便道:“肚子不舒服?”

  巫苏摇摇头,抿住嘴,表情看上去越来越为难,最后忍不住了,还是道:“我抱不动了……”

  林朝生:“?”

  如此柔弱不能自理,这还是那个抱起少主来眼也不眨一下的温故吗?

  景容似乎在走神,他听到了说话声,只是没有注意他说的什么。良久,像是回过了神,景容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这一问,问得连林朝生都替他捏了把冷汗。

  玄铁是怎么锁在脚上的,他是一点都不长记性吗?

  林朝生正在想找什么理由帮着他搪塞过去,只听景容又道:“我刚刚没听清。”

  林朝生顿时松了口气,还好没听清。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他当初好歹是在少主面前帮他说了话,这才让林朝生有了少主的庇护,得以在景家安然无恙。

  这口气刚松下去,巫苏就道:“我说我抱不动了。”

  林朝生:“……”

  林朝生忍不住道:“步撵就在外面,没几步路。”

  巫苏的腿都开始打颤:“我真不行了。”

  林朝生只得道:“我来吧。”

  这话宛如及时雨,景容还没说话,巫苏就道:“好,你快来。”

  说着就转身面向林朝生,林朝生伸出手,往前一探,还没触碰到景容分毫,他就顿在了半空中。

  只见景容的手揽在巫苏肩头,不觉蜷缩起来,眉眼也压得很低,看上去有点不悦。

  景容没发话,他还真不敢。

  巫苏彻底站立不住了,腿都在发软,催道:“快抱他啊!”

  他催得紧,可林朝生就是不来接,不光不来接,那双本欲伸出的手还越缩越回去。这可把巫苏急坏了,很快,他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终于垂眼看向怀里的人。

  只一眼,就看入那双漆黑如夜的深眸。

  刹那间,他好像被拉扯进了深渊,眼前突然变成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亮光,周身的血液也像在瞬间凝固了一样,使得他一点都动弹不得。

  他发不出声音,也喘不上气。

  然后他似乎听见了铁链在地上拖动碰撞的声音,这声音很响,就在耳畔,一下又一下,声声入耳。

  他分不清这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就这样恍惚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上的重量忽然一下子就消失了,再然后,亮光重新莅临人间。

  他睁了睁眼,见林朝生早就接过景容,走在前面,已经离他有了些距离。他无措地看了好几眼四周,俯身拾起铁链,大步跟了上去。

  区区几步脚程,就累得他近乎虚脱。这副身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他扶在门边喘气,景容坐在步撵中间,往边上挪了挪:“过来坐。”

  巫苏点了点头,没拒绝,踉踉跄跄地走过来,刚一坐下,景容就伸手扯出被他压住的衣袍,再轻轻一盖,将铁链掩在了衣袍之下。

  远远的,一人斜靠在树下,把别院门口的场景纳入眼底。

  他远远地看着,看着小少主是如何让“温故”坐到身边,又看着小少主是如何帮“温故”整理衣袍的。

  他还看见小少主的外袍散落下来,挡住了有着累累伤痕的脚踝。

  随便交待几句话让巫苏照着做,就能成功去到藏书阁。所以他是知道的,小少主根本不是不好相处,他只是……心情不好,让他心情变好的方法,其实很简单。

  明明是如此地好应付,可却还是非要把人给锁起来。

  他知道景容有这方面的倾向,没回景家的时候倒是看不太出来,一回到景家,景容身上那令人不适的偏执的占有欲就时不时都在作祟。

  现在更是变本加厉。

  如果说这种扭曲的心理在以前是还未破土的嫩芽,那么现在就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短短时间内就疯长至此,遮天蔽日,恐怕是难以拔除了。

  他也没想到,这种转变会来得这么快。

  一个死而复生,重新活过来的人,对景容来说,失而复得的喜悦才刚萌生,那人就变得冷漠异常,一遍遍说着“不要靠近我”。

  好像重新得到了,又好像彻底失去了。

  ……是这样吗?

  所以才会这样吗?

  他试着站在景容的角度去思考,可不管怎样他都无法共情到这种心理。他生来就是个没有太多的喜悲的人,缺了点感知情感的能力,总是觉得什么都无关紧要。

  哪怕是现在,日渐疲累的身体一直在向他发出某种不妙的信号,他的心绪却还是在情况之外游离着。

  他觉得他有很多事要去做,或许还很急,可于此同时,矛盾的是,他又觉得做与不做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比起这些,他更苦恼的,反而是景容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执念这件事。

  他只是把景容当成个可怜的主角看待而已。看过原作,知道景容的过往,因此,他不过是在施舍同情。

  一点芝麻粒大小的同情在日渐相处中变质了,说好听点,就是升华了。可以升华成友情,也可以是亲情,但怎么都不该是爱情。他从不相信这种东西的存在。

  这种东西,最没用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巫苏互换身体,于他而言反倒是种救赎。这样的话,他不会再被景容缠着,这个景家,他也可以随时离去。

  毕竟,连那副身体里头换了个人,景容都没察觉到,不是么?

  收回目光,温故沉默着移开眼,然后不轻不重地冷笑了一下。

  所以,景容对他的这种感情,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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