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锁在巫苏双脚上的锁链, 温故愣了好一会的神,直到长老们越走越近的脚步声将他的心神拉回来。温故沉下眸光:“等我消息。”

  他戴起兜帽,将帽檐拉低, 找准机会拉开门, 刚准备走出去, 谁知衣袍又被拉住了,巫苏惊慌道:“你怎么把消息给我?”

  长老们已经走过拐角, 再不跟上就来不及了,温故恨恨地回过头, 一把甩开巫苏, 道:“凉亭。”

  一说完就闪了出去, 巫苏还想抓住,可温故已经没了人影,手在空中抓了个空, 巫苏一脸愣怔, 低声呢喃起来:“凉亭……凉亭怎么传消息……?”

  * * *

  天色亮堂了很久之后, 太阳才从地平面缓缓爬上来。日光照在人影攒动的比试台, 拉下一道道拉长的影子。

  前几天的比试是分批次进行的,在考核的最后一天, 一些必要的值守换成了内门弟子, 而外门弟子全都去了考核现场。

  比试的高台旁立着一栋小楼,二楼有个视野极佳的看台, 以往家主就是在那里旁观。

  看台上垂着珠帘, 看不清珠帘后的人, 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那后面有道人影, 似是半撑着脸坐在那里, 长久地保持着那个动作, 好像在看着下面,又好像是在发呆。

  而在看台之下,人群的最后方,温故把剑抱在怀里,后背倚在树上。此刻的阳光正是刺眼的时候,冬日暖阳不晒人,但晒多了难免疲累。

  他一向不喜站在阳光下,再加上,他本就有点不太舒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身体好像一日比一日疲惫。

  关于巫苏是原主这件事,他其实一早就有所怀疑,巫苏铺位的极简和破落小院的大道至简有异曲同工之妙,后来收拾衣柜的时候,他还在衣柜里面发现了一套外门弟子的服饰,袖口处绣着个“巫”字。

  巫苏在同门之间存在感低,连同寝屋的人都不怎么认识他,是因为他平时住的地方,根本不是那个简陋的铺位,而是破落小院。

  温故回到景家那日,小院里还晾着刚晒干的被套和床单。不过当时他没有放心上。

  最让温故确定巫苏是原主的,还是景辞说的话。

  “以前学他木楞听话,现在学他冷漠不耐。”

  原作里,也不是没有巫苏这个人,只是这个人被提到的时候,一笔带过,甚至没有名字。

  那里面写的是,邪族大战后,巫家幼子陷入沉睡,至死都不曾苏醒。

  所以巫苏在解释的时候,说得模棱两可,没有解释原主的灵识是什么情况。

  或许,这个世界真正的温故,灵识多半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所以才醒不过来,徒留一口气。救了,又好像没救。这就是禁术的不完整之处。用了跟没用一样,还让巫苏的灵识白白跑到别人身体里去了。

  不出意外的话,巫苏就是那位巫家幼子。邪族一战,巫家和温家的损失都很惨重,只是比起温家,巫家算好的了,正统血脉虽然沉睡不醒,但旁支什么的都还在,参过战的巫家长老也还活着,如今还颇有威望。

  现如今连巫家正统血脉都醒过来了。

  只有温家,全门死绝,剩了根独苗苗,还是个穿越的。

  实在是惨。

  “哎,我好惨……”

  就在这时,温故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这样说了一句话,好巧不巧的跟脑子里的内容有点诡异的重合,听得连他自己都愣了一愣。

  台上的比试打得如火如荼,后方有人哀怨连天。不远处,几名外门弟子围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他们聊的内容很广泛,有闲谈杂事,还有吐苦水的。说上回出去历练看到大街上有女子,还以为去了仙境,又说羡慕内门弟子,要是成了内门弟子,过些时日就能跟着家主他们去西山参加冬炼了,诸如此类。

  说着说着,先前说自己惨的那名弟子哭兮兮地道:“快到时辰了,我得去送饭了。”

  “送饭不是很轻松吗?”

  “你们送饭是轻松,我送的饭就不轻松了。”

  “为何?”

  那弟子叹了口气:“我是要去给少主送饭啊!”

  一听这话,空气忽然安静了一瞬。只听那名弟子断断续续地道:“少主你们都知道吧,一不顺眼就让全撤。一想起上次的晚饭我送了九次,最后少主虽然是吃了,可因为此事,教管师兄说我不当大用,还罚了我月钱,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越说越心酸,眼角甚至有抹不易察觉的泪光,委屈地道:“这次要是再被退回去,我……我会不会被赶出景家啊……”

  其他几名弟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安慰这名弟子,但少主难伺候这种话,竟没一个人敢说出来。

  冷不丁的,从头到尾都闭眼不搭话的“巫苏”忽然转过头,道:“我帮你送。”

  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那名弟子也有些难以置信:“巫苏师兄,你说真的吗?”

  温故道:“诚不欺你。”

  这种吃力不讨好,还极可能面临责骂和罚钱的苦差事,竟会有人愿意帮忙,那弟子心中一动,可还是道:“可……你不参加最终考核了吗?”

  温故微微一笑:“我第一天就被淘汰了啊……”

  此话一出,几人都不约而同憋笑起来。他们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时景辞刚给出承诺他当亲信的奖励,众人还在艳羡呢,谁知下一刻,他就输掉了比试。

  一招,一招都没赢过对手。

  从此,“巫苏”这名字在外门弟子里可是出了趟名。

  但他当时其实挺努力的。不是故意输的。

  他是在努力之后,靠实力输的。枉他还特意看了功法,学了如何使用灵力,谁知一上场就……对手幻化出的灵力光怪陆离,光芒好看得厉害,他第一次见!

  ……算了,不提也罢。

  是对手太厉害才会这样的。

  他原本这样安慰了一下自己,没想到,他那位对手,在遇到下一个对手之后,也是立刻就被淘汰了。

  那一刻,他对他的对手产生了一种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之间的惺惺相惜之感。

  不提了,没劲。

  “……”这名弟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那……那就拜托师兄你了。不过少主可能会挑很多刺,我摸不准,但我记得被挑的一些刺,可以说与你听。”

  温故抬手捏了捏脖子:“你说。”

  那弟子点点头,娓娓道来:“菜品不能是单数,葱姜类的调料入了味要挑出去,所有菜放在一起的时候颜色要协调,甜味和咸味的菜品不能同时出现,剔骨要干净……”

  “……”

  那弟子说了极多,温故听到一半就听不下去了,他摆摆手:“时辰差不多了,带我去拿饭吧。”

  禁忌太多,记不住,不记了。

  当温故拿好食盒,真要去送饭菜的时候,那名弟子投来了一道眼神,很难形容里面有些什么,当然,温故也看不太出来。

  他甚至看也没看食盒里头有什么,就提着走了。

  但小楼的门槛比想象中难进了太多。接下这趟差事的原意是什么,温故已经搞不清楚了,可只要一想起囚住巫苏自由的那道锁链,这一步,他就有点迈不进去。

  景容锁的哪是巫苏的脚,锁的是他温故的脚啊!景容怎么能做这种事出来,怎么敢的?

  怎么至于偏激到这种地步?

  温故的脸色越来越冷,他甚至想问问景容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经历几度心理挣扎之后,他终于还是迈出了那一步,缓缓走上了楼梯。

  刚一上到二楼,一个冰冷的物件就抵上了他的脖间。

  “干嘛的?”

  这声音来自身后,虽然没见着人,可光凭声音,温故也认出了这是林朝生。这些内门弟子的习惯似乎都差不多,喜欢把剑架人脖子上,架就架吧,还不出鞘,一点杀意和威胁都没有。温故将食盒拿高了些:“送饭的。”

  林朝生收起剑:“给我就行。”

  林朝生没看送饭的是谁,只瞥着食盒,伸手来接:“你等着便是。”

  指尖正要触及食盒,送饭的人却往前走了半步,林朝生直接抓了个空,他蓦然抬头:“你做什……”

  看清这张脸后,疑惑道:“怎么是你?”

  温故道:“我送进去。”

  林朝生冷哼一声:“少主待的地方也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吗?”

  林朝生说得对,也做得对。

  但是温故就是没由来的烦躁,一字一句地道:“让我送进去。”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林朝生打量了他几眼,道:“你我各为其主,我为什么不让你进,你心里没点数吗?”

  温故立马道:“不是景辞叫我来的。”

  林朝生愣了一愣:“你叫他什么?”

  区区外门弟子,竟敢直呼主子的名讳。

  温故叫景辞的全名叫惯了,一时没想到这茬,便道:“师兄,不是主子叫我来的,只是今天的饭菜是夫人亲自吩咐的,若是不送到少主面前,我没法跟夫人交待。”

  看林朝生的眉眼似乎有松动的迹象,温故趁热打铁:“求求你了,师兄。”

  林朝生欲言又止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皱眉道:“求我也没用,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进去。”

  说着,林朝生一手抓住食盒,一手将他往后推。

  而就在这时,一道轻柔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你们在吵什么?”

  听到声音,温故和林朝生齐齐往后看去,林朝生当即俯身,恭敬地道:“夫人……”

  说什么饭菜是夫人吩咐的,就是温故随口那么一说,没想到萧棠竟真的来了。他咽了下喉咙,一把将食盒扯回来,把头压得极低,抢着回道:“在下正要给少主送吃食。”

  萧棠瞥了眼食盒,径直往前走去,边走边道:“好,走吧。”

  闻言,温故立马抱紧食盒,三步并做两步跟在萧棠身后,林朝生反应不及,又没法发作,只能任由他跟过去。

  走到门口之后,萧棠让剩下的人都在原地等候,她独自进去关上了门。

  自打萧棠一出现,林朝生的眉头就没松开过,越皱越紧,还低声自语道:“还不满意,到底还要让少主退让到何等地步?”

  林朝生的声音太低,听不清楚,温故想问他刚才说的什么,没听见,却被林朝生给狠狠地瞪了回去。

  真是越来越有给少主办事的范了。

  萧棠在里面待了挺长一段时间,中间还传来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但谁也不敢贸然进去,在那之后,里面就安静了下来。再然后,房间门被打开,萧棠轻提裙摆,从容而淡定地走了出来。

  她跟景容的沟通总是这样,从来不会有第三个人在场,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只是这样一来,林朝生的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看,他捏住自己的下巴,往房间走了两步,然后又倒回来,对身后之人道:“你不是要给少主送饭吗?我同意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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