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成了巫苏, 温故的日子其实过得不错,除了当值就是装模做样地修炼,当然, 如果不用参加内门弟子考核就更好了。

  家主闭关, 少主闭门, 整个景家就景辞地位最高,每次在这种时候, 景辞就仿佛真成了景家唯一的主人,万般作态都一副他是世界中心, 天选之子的架势。

  这位天选之子还露了一手, 亲自去测了把灵力。

  听说景辞那一身的灵力很是了不得, 都比得上长老了,年轻一辈中,恐怕是很难遇得到对手。

  测完灵力之后, 景辞径直走向他, 坐到他的身边, 用着不高不低, 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不是想当我亲信吗?只要成了内门弟子,这位置就给你。”

  然后四面就响起了一阵羡煞声, 听得景辞的嘴角都扬了起来。

  那是他的施舍。

  他总是喜欢以高位者的姿态玩这种小游戏, 他觉得很有趣。不过最近这个外门弟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仅不迎合他, 还老给他泼冷水, 这次也不例外。

  温故微微侧头, 随意“啊”了一声, 不仅没表达受到重视后该有的感恩戴德, 反而有些冷漠, 事不关己地道:“那看来是成不了了。”

  听得景辞当时就冷了脸。

  那话温故是随口一说,虽然是没怎么过脑子吧,但足以让景辞安静地待上好一段时间了。不过这次,料想中的清净并没有到来,景辞反而冷笑一声,道:“别以为你学了温故的态度,就能引起我的注意。”

  说得傲慢又自信。

  温故转过头去盯景辞,对这歹毒的想法感到震惊。

  而景辞却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有理有据地道:“以前学他木楞听话,现在学他冷漠不耐,就凭你,也配跟他比?”

  一说完,就投来一道视众生为蝼蚁一般的眼神,温故黯然接下这道目光,不动声色地道:“说起温故,他不是跟你说要见我吗?你怎么不带我去见他?”

  好歹是个大反派,总该派上点用场。

  可这回大反派景辞的脸黑得更厉害了,冷冷地道:“容儿他疯了。再等等吧。”

  “小少……”温故顿了顿,重新道:“他怎么会疯了?”

  “他一直都是个疯子!”

  景辞对景容意见大得很,多说两句就不愿再提,不想听到景容二字,温故没办法,只得作罢。转过头,温故抬手托住下颌,有些悲壮地叹了叹气。

  难道真的只有萧棠这一条道了吗?

  难道真的只能假扮侍女了吗?

  “连叹气的样子都学温故,你是有多想引起我的注意?”

  思绪被这满口嫌弃的自信语录打断后,温故镇静地闭了下眼睛。

  景辞的身边,他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景家弟子众多,考核一连持续了好几日才到最终考核。对景家来说,选拔内门弟子是涉及到景家的未来的大事,往年呢,向来是家主坐镇。今年家主不来,少主也不来,众弟子对此就颇有微词。

  有意见的人多了,就多多少少会飘点雨丝进到长老们的耳朵里。

  长老也是从外门弟子一步步开始,日复一日地修炼,历经千辛万苦才从内门弟子中脱颖而出,最终成为人人敬仰的长老的。没人比他们更理解其中的艰难。

  弟子们如此地拼命,可家主也好,少主也好,竟一个都不出面。

  景家辉煌至今,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想去便去,想不去便不去,连自古以来的祖制也不顾了。

  景家的未来实在是堪忧!

  最终考核日那天到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十位长老就堵在了少主别院门口。

  每次这十位长老出现,总是左边站五个,右边站五个,他们的衣袍又都是以白色为主,站得整整齐齐,一眼看去跟守灵似的。而他们应该是第一次逾越到这种地步,所以十分地谦让:“你先进。”

  “你先进。”

  “还是你先进吧。”

  “……”

  值守的弟子反正是没见过这种场面,愣在原地面面相觑,谦让好一阵之后,大长老愤愤地道:“少主重修为,轻学识,常年在禁闭室闭关修炼,他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你我还不知道吗?”

  他横眉怒目,说得很是愤概:“竟还在此互相推诿!”

  一说完就走上前推开大门,拂袖而进。

  在他身后,其他长老也跟着走了进去。十位长老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天色未亮,看不清脸,他们鱼贯而入的时候,没人发现后面多了个人。

  而多出来的这个人,在一进去之后,就消失在了暗处。

  院子里面很安静,依稀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深色藤曼攀上凉亭,枝桠疯长,长到一半又忽然戛然而止,有衰落颓败之相。

  而在小厢房的外面,有道白影轻手轻脚来到门口,四下张望几眼之后,悄声推门而入。

  厢房里一片黑暗,床上没有人,被褥叠得很齐整,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环视一圈,在没看见多余的人后,穿着白袍的人转过身,准备出去。手刚覆上门,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动静。

  那声音,听上去像是什么在地上轻轻擦过。

  白袍人停下动作,转头又看了一圈。厢房不大,东西也不多,一眼就能看全,可他仍旧没有看到任何人。

  是听错了吗?

  白袍人收回目光,重新覆在门把上,刚准备拉开门,忽然意识到什么,低头看向脚下。

  他看见一个人抱膝缩在墙角,把头埋得很低,身体还有轻微的颤抖。

  门的位置就在墙角,正常情况下,一推开门就会把墙角给挡住。而墙角和门之间的距离不过两掌距离,相对狭窄,所以一开始没有注意到这里。

  也就没发现这里缩着个人。

  白袍人丝毫没有被他吓住,而是立刻蹲下来:“你是巫苏吗?”

  这人听到声音,浑身忽然一颤,将头埋得更低,喃喃道:“别……别过来……别靠近我……”

  白袍人拉下斗篷的帽子,把脸露出来,摇了摇他的双肩,道:“你先看看我是谁。”

  掩在帽檐下的脸,俨然是一张巫苏的脸。

  多亏了弟子考核,温故在其中添油加醋,才得以借到这次舆情的势,让长老们迫于形势来找少主。以长老的地位,谁也不会想到有人敢假扮。

  但温故的时间并不多,他得在长老出去的时候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出去。

  面前人缓缓抬脸,露出一双满是戒备的眼睛,在看清眼前这张脸之后,忙伸手抓住他的手,指尖用力,声音有些嘶哑却难掩激动:“温故,你是温故!”

  他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不停地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又突然换回来了,一睁眼就看到景容,他有病,我没见过这么极端的人,不能换回来……还有,还有!这副身体不行了,我用不了这副身体了,得换回去,赶紧换回去……”

  看着这个顶着自己脸的人说话,这场景怎么看怎么怪异。而偏偏他又说得语无伦次,一会“不能换”一会“得换”,听得温故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尽管如此,温故还是从中抓到了几个关键信息,并试图打断他的念叨:“你是巫苏,也是以前的温故,是吧?”

  “是,是我,两个都是我。我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我是有灵根的,我一直都有的,但是那件事之后我就失忆了,我忘了自己是谁,所有人都说我是温故,我说我不是,我太小了,什么都不记得,没人信我,谁都不信我……”

  他又再次语无伦次起来,说到谁都不信他的时候,他忽然抬起脸,目不转睛地看着温故,恶狠狠地道:“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他的声音太大,温故担心他把人给招来,赶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将他抵在墙上,压低声音道:“想让我把身体还给你,你就给我冷静点。再发疯我立刻就走。”

  缓了缓,温故问道:“现在能冷静了吗?”

  眼前的人连连点头。

  比起之前,厢房里稍稍亮了一点,只是视线仍不太清晰。温故松开手,道:“你知道怎么换回去吗?”

  巫苏眼也不眨地望着温故,迟疑着摇了摇头。温故面不改色地道:“你不知道怎么换回去,可我知道。”

  此话一出,巫苏又激动起来,只是被温故一道眼神看过去,巫苏就蔫了下来,小声问道:“怎……怎么换?”

  温故没有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先解释一下吧,我身上的禁术是怎么回事。”

  从头到尾,温故想搞清楚的,就只有这一件事。好不容易找到了巫苏,不把这个疑问先解决掉,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罢休的。

  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很难解释,因为巫苏想了很久,久到天又亮了一截,已经能完全看清屋子了才道:“以前所有名门家族联手诛灭邪族一事,你可知道?”

  温故点点头:“知道,可这跟我身上的禁术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关系还很大……”巫苏目光闪躲,说得有些为难:“那时候温家几近灭门,只剩你这个遗孤奄奄一息,本来马上就要死了,但我家……”

  说到这里,巫苏停了一下,解释道:“那个……我家是巫家,就是与景家相邻的那个巫家,我家跟你家是世交,关系很好,所以不愿看温家绝后,就……就用禁术将我的命格与你的命格绑在一起,从此以后,我活,你活。这才保住了你的命。”

  “但这个术法是个禁术,所谓禁术,就自然是不完善的。在绑定命格的同时,我的灵识换到了你的身体里,不光如此,我还失去了记忆,忘记了自己是谁。

  直到一年多前,我忽然就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体,我也是在那时才记起我是谁。不过我有一个放不下的人,所以就以外门弟子的身份重新回了景家。”

  “……”

  温故听懂了。

  巫苏之所以能回到原本的身体,多半是因为他穿书了,把巫苏给顶了回去。温故没把这话说出来,想了想,道:“你放不下的人,景辞?”

  听到这个名字,巫苏有些惊慌,还有些窘迫:“他……他对我很好。我在景家的这些年,只有他待我不同。明明只是区区一介私生子,却说要帮我重建温家,他真的……很特殊。”

  说话之时,眼中熠熠生辉,仿佛有无数光芒汇聚其中。

  温故:“……”

  好吧,得习惯一本书里总得需要个恋爱脑,哪怕是原作那种无关情爱的书。既然这个名额被巫苏占了,那就不能再给别人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温故有一种后知后觉的庆幸,好像生怕那个名额落在他自己头上。

  “景辞很好,哪里都好。”

  “……”

  在温故偷出来的有限的时间里,巫苏夸了景辞不下十次,夸的时候还不忘踩一捧一:“不像他那个弟弟,景容。”

  而一提起景容,巫苏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打了个实打实的冷颤,有些混乱地道:“他太黏人了,太病态了,太吓人了,跟鬼一样……”

  “……”

  温故理了会思绪,把话题重新拉回正道,说:“我俩这次交换身体之前,你去了哪里?那儿为什么有一堆尸骨?”

  出来之后,温故几次试图找出那个地方,但他失败了,关于是怎么跑出来的,那段路有什么东西,他没了一点记忆。

  巫苏摇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一睁眼就看到景容少主那副鬼样子,别说了……我不想回想。”

  景容那副模样似乎给巫苏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导致他每每想起,都受惊不已。

  温故缓缓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再次把话题拉回正道:“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巫苏还沉浸在浑身的冷颤中,久久没回过神,等缓过来之后,才在心里回味温故说过的话,然后他猛然抬脸:“什么尸骨?”

  温故:“……”

  温故握住杯子,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你还想不想知道怎么换回来了?”

  看到巫苏再次连连点头后,温故才喝了口水:“你想想那天发生了什么?”

  开始很认真地回想:“我那天……我那天……我那天……我,我那天……”

  良久,巫苏转过头:“我想不起来了。”

  对于巫苏的答案,温故并不奇怪,因为就连他也想不起来一些特定的记忆。他再次拿起茶杯,细细摩挲起来。

  如果要推测一些东西,最常用的方式就是按时间线来推论,于是问道:“你的记忆最后停留在哪天?”

  巫苏沉下脸,再次认真回想:“应该是初六,那天景辞让我准备第二天湖心台测禁术的事。”

  湖心台,那是很早之前了。

  “准备第二天湖心台的事?”温故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湖心台测禁术那天你不是去了吗?”

  “我去了吗?”巫苏一脸疑惑:“我不记得了。”

  “……”

  巫苏的表情看起来比温故还疑惑,看上去是真的不记得了。

  假设巫苏初七昏迷,二十四醒来。

  而他温故,十九昏迷,二十四醒来。

  醒来的时候交换了,这意味着二十四那日一定发生了什么,才让两个昏迷的人同时醒来。

  他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奇怪的地下室,腥臭腐臭,混杂着蜡味,里面有干尸,恶心浓稠的液体,这些恶心的东西联合在一起,很容易联想到那种恐怖邪术。

  而他记得,他醒来的时候,浑身僵硬,几乎动弹不得,还被淹在那种液体下面……

  温故忽然问道:“我们是不是死过一次?”

  “是吗,我不知道……”巫苏想了想,又道:“我记得从景容那里跑出来的时候,林朝生好像说了什么‘你不是死了吗’之类的话,但是我没太管,景容太吓人了……”

  温故:“……”

  很明显,这位巫苏总是在打断他思考。

  天色越发亮了起来,门外隐隐传来好几道脚步声,温故放下水杯,侧身过去轻轻拉开门,从门缝往外看了一眼,道:“我得走了。”

  巫苏一听,忙拉住他的衣摆:“你还没告诉我怎么换回来!”

  动作间,带得不知道哪里来的铁链哗啦作响。

  锁链声响得突兀,温故下意识垂下视线,看向声音的源头——

  巫苏的脚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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