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道里。

  沉闷的拖动声沙沙作响, 拐角处的烛火忽暗忽明,投下一小片不怎么亮的光域。

  一个弯着腰的女子背影从暗处一点点进到光下,她两手拖着什么东西, 以极慢、极慢的速度, 退着拖住那东西走。

  她一点点往后拖, 直到手上的东西出现在昏暗的光影下。

  只见她每只手上都握着人的手臂,随着她的移动, 两个昏迷的人也出现在光下,被她一点点拖着往深处走。

  空气里弥漫着刺激怪异的味道, 越往里味道越重, 但她似乎一点味道都闻不到, 只是专心地拖着这两个人走。

  绕过无数个拐角,最终进到了一个房间之中。

  与外面的黑暗不同的是,这个房间内有许多烛火, 很亮。边缘是巨大的藤根, 一圈一圈缠在墙角, 中间位置有个半大的池子, 池中淌着浓稠黑暗的液体。

  从池子往外延伸,无数红线交缠在一起, 看起来很杂乱, 却又能隐隐看出是某种禁制图案,这些红线交汇于池子最里面的角落, 而那里, 竟还有个人。

  那人沉在浓稠的液体里, 只露出个头, 是个年龄不大的少女。少女闭着双眼, 脸上毫无血色, 看上去像个死人。

  女子把那两人一直拖到池子边,然后拽起其中一人,将其趴在池边,那人的头就悬在空中,长发随之滑落。

  这女子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匕首,熟练地抹了下那人的脖子,血液喷涌而出,融进黑色液体里。

  不多时,随着鲜血的融入,池中那名少女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只是仍一动不动。

  放完这人的血,她又转身将另一个昏迷的人拖上来,刚放置在池子边缘,忽然歪过头,掐住这人的脖子,脸上有股疑惑之色:“怎么死了?”

  这人的脸也在此时露出来,正是巫苏。

  她恍惚了一阵,似乎想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死,还惋惜道:“死人的血用不了。”

  扔下巫苏,她转过身,轻提裙摆,优雅地走到少女面前,俯身蹲下,伸手轻轻抚摸着少女的脸。

  她怜爱地看了这名少女许久,才起身缓缓离去。

  * * *

  “夫人,家主邀您一同用膳。”

  听着浴池里传来时不时响起的零星水声,侍女站在外面,恭敬地唤了唤。

  浴池内,盘根错节的花藤攀附在深处的巨石上,藤上花朵盛放,花藤一路向外,在外面形成一簇花丛,最终攀上一道围墙,枝桠往外倾倒。

  萧棠缓步走出浴池,站在花墙底下,抬起脸,像是在享受傍晚的阳光。

  侍女再次道:“夫人,家主在等了。”

  萧棠闻声睁眼,道:“好。”

  她一路来到大殿,整个景家最奢华的地方便是这里,家主居住的地方就在大殿后头。

  家主年岁比她大几岁,一直以来都只对她这个嫡夫人另眼相看,几乎在所有人眼里,家主都是待她极好的。

  她容貌极美,却性子冷淡,不爱和人接触,只有家主在的时候,偶尔才会展颜。她对家主很恭顺,从来不曾忤逆家主的意思。

  两人坐在桌边,家主问道:“夫人最近可去看过容儿?”

  萧棠的脸色不易察觉地凝了一下,扯起个淡笑,道:“最近没有,容儿怎么了吗?”

  自从景容被那个温家遗孤从禁闭室接出来后,除了上次家主让她拿着颗珠子去见景容之外,她就没有再踏足过少主别院。

  她一向不过问景容的任何事情。

  家主眼中晦涩不明,只道:“出了点意外,容儿现在对我怨气很大,你去处理一下,让他以后听话点。”

  那时明明都已经赢了,却不知道从哪突然跑出来个温故,然后景容就发了疯,差点把他给弄死。之后用了无数高阶灵药,身体都没完全复原,短时间内就不能再对景容做什么了。

  一想到景容那时的反应,他沉思了一下,斟酌道:“过两天再去。”

  等那边情绪平复些再去。

  即便和景容之间发生了那种生死攸关的事,他仍旧不放在心上。像以往无数次的那样,不管他把景容伤成什么样子,也不管景容怎么反抗他,他都会宽恕景容的莽撞。

  只要景容有他需要的力量,他就会一次次地宽恕下去。

  而景容也一定会听话的。

  他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去的时候,多关心他两句,顺便告诉他别为了些无足轻重的人伤了跟我的父子情分。”

  似乎是对家主的用词感到奇怪,萧棠下意识看了家主一眼,这一眼,恰好对上家主的目光,看得她倏然一愣。

  家主蓦地冷笑起来,道:“我从来都很关心他,不是吗?”

  萧棠没说话,点了点头。

  良久,家主又道:“冬炼快到了,我的容儿定然是要出席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那股力量,他可以在冬炼结束之后再拿走。

  不着急的,他有的是时间。

  萧棠吃了口饭,柔声道:“放心,容儿会听话的。”

  她慢慢咀嚼口中的饭,等到吞咽下去之后,才又补充道:“他最听我的话了。”

  景容一向是会听母亲的话的。

  地下室。

  池中的少女一动不动,似乎还在呼吸,只是这呼吸极缓,常人一呼一吸起码十次的时间,她才微不可察地呼吸一次。

  巫苏的尸体伏在池边,缓缓滑落,不动声色地滑进血池,直到淹没整张脸。

  巫苏被藏在暗道里很长一段时间了,像他这等有灵力之人,哪怕是在一个月内不吃不喝,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是某个半夜,他忽然之间从昏迷状态变得没了气息。

  毫无征兆之下,巫苏突然就死了。

  被拖到房间里后,他的脸就那样沉在血池里,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交相缠绕的红绳亮起了微弱的光芒,血池中粘稠的液体莫名浮起涟漪。

  巫苏的尸体也在这时往血池中滑去,一寸寸往里深入,直到整个人彻底沉入血池,被粘稠的液体所淹没。

  一些远古记忆穿过遥远的长河,杂乱地出现在本不该存活于世的人的意识中。

  朦胧不清的视线里,一个高大的身躯出现在破落小院,他缓步走进去,然后坐在木床边,用手探在床上的小孩头上。

  小孩很漂亮,胸前戴着个玉石所制的长命锁。

  他似乎发着高烧,脸颊绯红,双眼紧紧闭着,泪眼朦胧。

  那人敛起神色,覆在小孩额间的手微动。片刻后,微弱的力量从小孩身上源源不绝传入他的体内,与此同时,他的面容渐渐舒展,脸上的神情越发愉悦起来。

  他似乎在使用修仙界讳莫如深的禁术,而看他那处处生硬的状态,像是第一次用。

  他沉浸其中无法自拔,等他反应过来时,小孩的全身开始枯萎下去。他吓了一跳,猛然抽回手。

  在他抽回手的时候,小孩跟附在他手上一样,也跟着贴了过来,像极了缠上他的小鬼。

  他一惊,掌心凝起力量,猛地将小孩打落。

  一吸一打之间,小孩的身上有什么东西破碎开来,不是拍在血肉上的声音,也不是骨头碎裂的声音,而是灵根彻底碎裂的声音。

  那人一脸惊愕,颤颤地后退,然后一转身跑了出去。

  长命锁也在这时掉落在地,碎裂开来,从那些破碎的碎片中,隐隐能辨认出零散的字形,依稀勉强地勾勒出“温故”二字的刻痕。

  血池中。

  巫苏的尸体沉入血池之后,这个地方长久的安静了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房间中的烛火开始大幅度摇曳,然后突然尽数熄灭。

  诡异的秘术忽然运作起来,杂乱的红绳发出耀眼的光芒,不断变换,化成各种不同的禁制图案,最后和一道悬空的灵力图阵所交汇。

  交汇之际,一抹红光以极快的速度在灵力图阵上穿梭,消失,再然后,这股光芒渐渐暗下去。

  随着红绳光芒的暗下,池中少女的面色由红润变得惨白,又以极快的速度枯竭下去。

  霎时间,少女失了生气,脸变得如枯枝一般,只剩黑青的外皮裹住骷髅,看上去可怖至极。

  而在血池里,四下一片静谧,那个早就没了气息的巫苏,在忽然之间,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

  在巫苏睁眼的那一刻,仿佛有种诡异的相连,让距离此处无比遥远的少主别院,也产生了一点异动。

  此时已是深夜。

  万籁俱静之下,丝丝黑气缠绕在房间之中,月光从窗外透过来,又被黑气完全挡住。

  景容仍旧屈膝缩在床内侧,即便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中,也能看出那是怎样一张死人般惨白的脸。

  这几天里,他就这样守在一个死人面前,滴水未沾。他的嘴唇在白得发紫,又加上之前的咬痕,活像渗着血的干枯脱皮的树干。

  他死死盯住眼前的温故,眼眶四周通红,眼白布满血丝,眼眸不再是以往那般漆黑,而是涣散得有些灰白。

  他好像在看着,又好像没看着。

  无神而又空洞。

  躺在床上没了气息好几日的温故,受到血池里的某种感应,在暗夜中,忽然睁开眼。

  久久没有呼吸的他,在这一刻,猛然张口,狠狠吸了一口气。

  全身的血脉复苏,他挺直背脊,四肢十分僵硬,在这一刻崩得死紧。

  胸口的心跳开始纷乱地跳动起来。

  吸入的这口气在胸中闷着,闷了许久许久,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良久,温故彻底喘过气来。

  他动了下脖子,然后忽然笑了一下。

  这笑很轻,轻到只是一边的嘴角往上轻轻那么勾了勾,是极其冷漠的笑意。

  还有股子邪气。

  死了又活,这感觉,真他妈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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