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房间,关上门后,温故长舒一口气。

  一个最不可能有景家人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群景家人,在冷静下来之后,温故走到榻前,把景容缓缓放在榻上。

  人是放下去了,可景容就是不撒手,死死揽住他的脖颈。

  这样的拥抱过于亲密,温故又开始感到不适,握住景容的手臂,想把他从身上扯下来。

  “等一下,”景容闷闷地出声,“温故,等一下,再等一下。”

  声音嘶哑沉闷,像是在祈求。

  在不大的推拒之下,一张纸条从怀里掉了出来,缓缓落在榻上。

  透过接触,能清晰感受到景容身上的每一下震颤。一向跋扈且不可理喻的小少主,一看到景家人,似乎总会展现出另外一面。

  余光在无意间看到纸条,温故微微侧身,只见纸条上写着一个数字:“十四。”

  ……原来是早上从信鸽身上取下来的,出门走得急,还没来得及看就收起来了。温故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然后又抬起手,握住景容的肩头,再次用力。

  他已经等了一下了,要不是看在景容害怕的份上,他一下都不多等。

  毕竟他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即便现在的景容或许需要一点安慰。

  ……等等。

  有什么突然闪过了他的脑海。

  温故顿了一下,把手从景容肩上松开,拿起纸条认真看了起来。

  十四。

  十四?

  温故看了好几眼,这上面写的确实是十四。

  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十二,但今日收到的却是十四。

  所以,景家昨天有两名弟子失踪?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停住了,周遭的一切霎时失了声响。

  温故在恍惚中垂下头,感受着怀里人若有若无的颤抖。

  所以……不是景容做的。

  温故深吸一口气,静默了下去,没再把他往外推。

  景容闭着眼睛,脸埋在温故的脖颈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缓缓睁开眼。睁眼的时候,眼眸中的红色光亮开始隐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又变回了黑沉的,如死潭一般的平静。

  然后缓缓松开手,放开了温故。

  在这之后,温故很久没说话,长久的沉默之后,他把手里的发带递给景容,欲言又止地道:“发簪碎了,下次赔你个新的。”

  景容半垂着眼,乖乖接过发带,然后转身跪坐在座椅上,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垂眼望下去,像是在找什么。他看了好一会儿,指着一处摊位,然后道:“我要那个白玉的。”

  温故:“?”

  怎么就挑上了?

  温故推开另一扇窗户,没有全开,只开了一点点,也往下面看去。街道上有许多景家弟子,形色看上去并不匆忙,不像是在搜查什么,也不像是在找人。

  所以,应该不是奔着景容来的。温故看了眼景容,又很快收回目光,随口道:“多少钱啊?”

  很明显,景容也不知道多少钱,但他实在找不到话说。

  冤枉了景容太久,他多少是有点抱歉,只能没话找话。

  景容虚起眼睛,还在看下面摊子上的各种发簪,听到温故的声音离自己很近,下意识侧过头,眼睛倏地对上温故的下颌。两人相隔在咫尺之间,没有任何地方有所接触,可景容的眸色却越来越深。

  如果按以前的脾气,在出巷子看到景家弟子的那一瞬间,温故就得死他手上。可是很奇怪,当对温故有疑心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难过。

  不是生气,不是憎恶,是难过。

  他一直在想,难过什么?为什么会难过?为什么在温故对他说“抱紧我”的时候,肆虐的难过感没有降下去,反倒更深了。

  甚至难过到想掉眼泪。

  这不该是正常情况下该有的情绪。

  也不该是他该有的情绪。

  后来他想明白了,很快就想明白了。因为温故在保护他。那是他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一个词。

  有时候他会无缘无故想起一些事情,会想起黑暗无边的禁闭室,会想起头也不回的父亲,会想起屏风后哭泣的母亲,会想起离开景家那晚亮得出奇的月亮……

  过去,好像过去了,又好像没过去。

  他想起了掉进禁地时的祈求。

  那时的祈求,在隔了一整段人生之后,似乎被回应了。

  回应他的人,就在他的眼前。

  景容目不转睛地看着温故,顺着他的话问道:“要是很贵的话,你会舍不得给我买吗?”

  “当然不会啊。”

  “玉有好有次,这种摊子上的白玉一般都很普通,不值钱,不会很贵的。”

  逛过许多次街的温故如是说道。

  景容:“……哦。”

  景容:“那我要个比白玉贵的。摊子上最贵的。整条街最贵的。不,整个修仙界最贵的。”

  景容越说越离谱,听得温故微微一笑,忍不住玩笑道:“你把我要了得了。”

  每每他说点什么玩笑话,景容总会先冷哼一声,然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懒得搭理他,有时还会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许久。

  不过这次……

  只听景容小声问道:“这……可以吗?”

  这语气好像是当真了,还在询问意见。

  温故想了一下,回道:“当然不可以。”

  还拒绝得有理有据:“你看看别家少主挑的手下,哪个不是修为高深的?再看看我,连灵根都没有,废人一个,帮不上你一点忙。不合适,怎么都不合适。”

  景容被温故给带偏了,他先是恍然道:“……是哦。”

  然后又摇摇头,“不是,谁说要你当手下了?”

  “不是当手下,那还能是什么?亲信吗?”

  如果是亲信的话,那岂不是要罩他的意思?

  对于抱景容大腿的可能性,温故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在原作里,景容当上家主之后,反噬让景容一直承受痛苦,性格越来越极端,到最后几乎失去了理智。所以,抱大腿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以后的景容可不像现在这么好说话。

  可其实……现在的景容,也不见得有多好说话。

  景容正要开口,这时门外有一道脚步声走过,温故走上前,暗暗打开门,往外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去倒了杯水,放在景容身旁,说道:“我去找店小二打听一下你家那些人来这里干什么,你先自己待会。”

  说完就出去了。

  景容那到嘴边的话给收了回去,撇撇嘴,抬手将窗户开得大了些。榻上的小桌放着一盘吃食,景容看了眼水杯,随手拿起两颗核桃,用力捏碎,然后挑出核桃肉,百无聊赖地吃了起来。

  景家弟子聚集在街尾,周围想看热闹的人不在少数,可也都不敢多做停留,驻足一会就径自散开了,没人注意到客栈二楼半开的窗户后的人。景容趴在窗沿上吃东西,微沉的阳光懒懒投在他的侧脸上。

  这个时节的阳光不怎么晒人,照得人暖暖的,景容皮肤白,没一会脸上就泛起了微微的红意。

  上一世,他一个心腹都没收过,也不怎么关心景家的外务,就连下面那么多景家弟子,他都一个也不认识。

  所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概不知。

  与他正相反的是,店小二什么都知道。

  似乎不管是哪里的店小二,八卦的个性似乎都是标配,随便一打听就什么都不瞒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简直是行走的百晓生。

  据店小二所说,之所以来这么多景家弟子,是因为发现了禁术阵法。

  禁术是为邪族所创,跟常规的修行术法不同,传闻有些禁术可以强行提升修为、复活、续命,等等,皆是跟天道作对的。禁术的限制极多,大多血腥残忍,所付出的代价大到有多无法想象且先不说,主要是禁术都有漏洞,没有真正成功的案例。

  可即便如此,仍然有许多人为了自身利益不择手段。禁术违背天道,一度让修仙界不得安宁,阵法一旦被献祭过血肉,就无法消除,只能将其封印起来。

  因此在邪族被灭后,修仙界就严令禁止使用禁术。

  多年以前,景家在此处购买过一处宅院,而现在,就在那座宅院里,发现了一套禁术阵法。

  当今修仙界对禁术有多讳莫如深,大家不是不知道,所以事情一出,距离最近的景家弟子立刻就赶到了,将宅院看守起来,还想封锁消息。

  可这里是什么地方,三家交界处!消息不是想锁就能锁得住的。

  不过也正因为这里是三家交界处,就算阵法出现在景家的宅邸,也不能代表就是景家的人做的。各大名门家族明争暗斗,面和心不和,况且那座宅院常年搁置,无人看管,另外的巫家和陆家,没一家逃得了干系。

  总之就是谁也不承认。反正谁也没证据。

  温故回来给景容说的时候,景容就一直望着窗外,似乎听得认真。他在听的时候,手不动声色伸出来,在盘子里摸索核桃肉,在摸到一小块之后,手指微曲,还没使力,指腹下的核桃肉就突然被抽走了。

  景容愣了一下,转过头就看到温故正拿着那块核桃肉吃,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他突然看过来,还不明所以地问他:“你不会想去那座宅院看看吧?”

  盘子里一共三颗核桃,靠着之前温故教的方法,景容开了两颗,剩下的只有一颗。一颗核桃怎么开,似乎涉及到了景容的知识盲区,而最后一块核桃肉,被温故吃了。

  温故似乎总在打断他,哪怕是无意的。

  刚才也是,话也不听他说完就走了。

  景容突然就气不打一处来,硬是反问道:“不行吗?”

  温故被问得一愣。

  本以为景容不会感兴趣,可看这样子,已经不是感兴趣了,而是非去不可。

  到底是景家的少主,还是做不到事事漠不关心。

  宅院在街尾,从这里的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宅院外面层层把守,被景家弟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视线落在换班来客栈吃饭的几名弟子身上,温故收回目光,垂眼看向景容,说道:“可以,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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