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还拥抱

  南有岁觉得身体发烫,又像被泡在冰水里,忽冷忽热的错觉和正在经历一场高烧差不多,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攥了很久的那只贝壳,无缘无故缺了一角,怎么也寻找不回丢失的碎片。

  回家之后,齐钰笑着到花园前的大门迎接他们,依旧保持着卷发发型,岁月流逝,在她的脸上却看不见一丝痕迹,仿佛被岁月心软避开了一样。

  “从学校回来要这么久啊,路上是堵车了吗?按理说现在这个时间点应该还好。”齐钰说道。

  接电话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他们俩没和齐钰说在Q市这件事情,齐钰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留在了学校里。

  没人回答,齐钰也不在意,三个人走向餐桌,齐钰特地布置了一番,还摆了精致的插花花篮,雅兴地进行了摆盘,很骄傲地说道: “这一桌菜都是我自己做的,不错吧,为了和你们一起吃饭我可是费了大功夫。”

  “齐阿姨很厉害。”

  “辛苦了。”

  话是一起说的,就像是同时被按了开关键一样,随后江应浔和南有岁又保持着莫名滋长起来的默契,闭上嘴巴谁也不说话,挑着摆在面前的菜慢条斯理地吃着,这让齐钰有些纳闷,她还在想是不是菜肴的问题,尝了好几口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餐桌上的话很少,几乎说不了几句,齐钰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她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们俩说道: “今天你们俩的话怎么这么少,全是我一个人在说话,闹矛盾了?”

  “看起来怪丧气的,发生什么了,笑一笑,”齐钰扯着南有岁的嘴角,得到了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 “这样正常多了。”

  南有岁又露出了一个带着些干巴的笑容,却不太敢直视齐钰的眼睛,望了几秒之后就躲开了,也跟着放下筷子,话先一步说出: “齐阿姨我吃饱了,先上楼一趟待会就下来。”

  “什么情况。”齐钰点点头,呢喃了一句,又转头悄声对江应浔说道: “你惹他生气了吗,他为什么也不愿意和你说话了。”

  江应浔看她一眼,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他起身帮忙收拾餐桌,说道: “算是吧。”

  “因为什么。”齐钰微微睁大些眼睛,她还从来没听说过这两个人会彼此闹矛盾生气,等了些时间见江应浔是铁定不会回答了之后,她将花篮往里面移了一点,怕会碰掉,说道: “既然是你的问题,那你就去和他道歉,说开了不就好了吗,到底什么事情这么严重啊。”

  “这不是该道歉的事情。”水流从江应浔的手背上滴落,他关掉水龙头,朝楼上的方向看了一下。

  “真是服了你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齐钰装作抱怨似的吐槽一句,继续道: “那你把他叫下来,快去。”

  江应浔看上去难得是在犹豫,站在靠近沙发的位置偏过头,看见了放在上面的一个抱枕,脑海里忽然就想到南有岁窝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看电影的样子,面容上的开心和现在截然相反。

  他理解南有岁此刻的心情,但他觉得对于现在这种情况来说,时间也许是最好的安抚剂,让被冲动侵蚀的大脑变得清醒,把虚幻变为真实。

  待在楼上的南有岁站在窗口的位置,他在看台面上的一盆绿植,大概是因为某个暴雨天,外出的时候忘记把窗户关上,被风雨浇打之后变得蔫蔫的,有几片叶子都已经发了黄,甚至掉落在土壤之中,枝条都干了,他心不在焉地捡着凋谢下来的叶子,把它收进垃圾袋中,又把花盆移了个位置,放在了风雨打不到的地方。

  养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快要夭折了。

  不知名的情绪侵染他的血液,让其流动的速度都变得缓慢,连带着他的行动都迟缓了起来,手里拎着装着叶子的塑料袋,他打开房门,在亮眼的日光中对上江应浔的视线,神经像是被揪起一样,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存在。

  江应浔先开口和他说明来意。

  “好。”南有岁脚上踩着的拖鞋滑出去一点。

  烘焙的甜香味弥漫,争先恐后地窜入鼻腔里,味蕾都得到了一半的满足。空间里飘散着潮热空气,齐钰暂时离开的时候,烤箱响了几声,南有岁想都没想就直接伸手进去了,江应浔一转身就看见这个危险无比的动作,他立刻攥住南有岁的胳膊,让他把自己的手臂收回来。

  条件反射地发出疼痛的气音,南有岁看见手指上被烫红的痕迹,又看见江应浔攥住他手臂的那只手。

  红色痕迹越来越明显,在酒店里侥幸逃过的烫伤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去,像是在预示着某些事情它归根到底是一定会发生的。

  “忍一下。”江应浔拿出一格冰块贴在被烫伤的地方,冰块化成水滴落在水池中,他牵着南有岁的手让手指移动在流动水下,来回交替了好几次。

  南有岁就像是个木头人一样,任江应浔帮他处理伤口,齐钰回来的时候看到他们的举动又吓了一跳,连忙出去找烫伤膏。

  “没事,只沾到了一下,不严重。”南有岁对齐钰说道,手里继续捏着冰块。

  “先抹一点,还好烫到的区域不大,不过这也够受的,很疼吧。”齐钰挤了一些烫伤膏在他的手指上。

  “不疼。”南有岁皱着眉说出很违心的话。

  半小时之后,齐钰有事情出门了,他们坐在沙发上,投影还是在播放着无脑的喜剧电影,只是这次它彻底成了陪衬,谁的心思也没放在这上面。

  “我不想被烫伤,很痛。”南有岁盯着自己的手指,依旧是火辣辣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心理作用,他觉得烫伤膏一点都没用。

  江应浔看向他,说道: “还是很难受吗,要不要去医院?”

  “不想去。”南有岁否定了,就这么小的伤口哪里值得去医院,他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觉得如此难受。

  将手指握回自己的手心,他在想如果没有表白的话,或许他现在可以心安理得地让江应浔帮他吹吹手指,或者是索要一个拥抱,此刻却肯定是不行的。

  哪怕江应浔和他说完全可以回到之前的关系。

  但实际上根本回不去了,各怀心思之后,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的关系。

  回房间之后这一觉睡得很沉,他以为自己会失眠,可能会想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但他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就陷入了深眠,连梦都没有做一个,早上的闹钟忘了订,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太阳已经很刺眼了,换掉睡衣下楼的时候却只看见了齐钰。

  他张望了几下,齐钰猜到他心中所想,说道: “小浔去机场了,他十一点的航班,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啊?”南有岁都没反应过来,自从表白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的脑子就乱了,不管什么事情都要胡思乱想,这导致他在听见齐钰所说的话之后,什么也没考虑地就出了门。

  “不是你慢点跑,早饭都没吃,他过两天就回来了,你去找他干嘛呀。”齐钰在后面看着他不解地说道。

  但很可惜,这些话只有齐钰自己听见了。

  去机场的次数太多,不用看指向导航就可以找到正确的路线,他走路的速度很快,时不时看看时间,航站楼里的人们拉着行李箱,如此体积的物质却像可以带走一切,无论目的地是哪里。

  宽阔的空间里气流自由地飘动,但南有岁觉得有些呼吸困难,穿过一波又一波的路人之后,他停在快靠近安检处的地方,想凭借着一些运气找到江应浔的背影,眼神搜查期间,他忽然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不巧是的,江应浔刚安检完已经进去了,时间也来不及,他走过去的时候,背影再也捕捉不到了,消失在了转角处。

  失魂落魄,比来时的心情又低落了一层,他现在走路都很费力,一点也不想抬起脚,航站楼在一瞬间膨胀变大,让他找不到合适的出口,最后靠着惯性回去了。

  坐在车上的时候,他点开江应浔的微信一遍又一遍,思考不出合适的措辞,也不清楚自己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便把消息发了过去。

  [耶:哥哥能不能别走,我可以不和你在一起。]

  回到家后,齐钰看见丢了魂的南有岁有些想笑,她拉开餐桌的板凳,说道: “我话都没说话你就急匆匆出门了,他又不是走了,只是外出两天,还特意让我别和你说。”

  “为什么?”南有岁立刻问道。

  “因为你肯定又要起个大早陪他,你这点真是一点没变,少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你都大学了,有没有喜欢的小姑娘,多去关心关心别人嘛。”

  南有岁躲开了她的这个话题,坐下吃拖延到现在的早午饭,觉得发给江应浔的那条消息就像是个笑话。

  能笑一整年的那种。

  即便如此,他的心情也没有恢复太多,总有件事情横亘在心中,上不去下不来,备受折磨。

  五人群又热闹了起来,他们在里面发着消息。

  [林月一:出来玩吗,在学校都要长蘑菇了,老地方见。]

  [谈在星:走呗。]

  [方湾:小南来不来,不来我就要闹了。]

  其他几个人复制着方湾的话,盛情难却,南有岁发了个ok的手势,只是坐在位置上的时候又像没了魂一样。

  方湾推了他几下,开玩笑地说道: “你现在看起来跟失恋了一样,林月一失恋的时候都没你这么夸张。”

  “我什么时候失恋了,你别鬼扯,踩人还带垫背的,你为什么不拿自己对比。”

  “你就倔吧。”方湾给他了一个白眼。

  南有岁看着他们玩游戏,充当着裁判的身份,偶尔看看手机江应浔有没有回他的消息。一开始是觉得自己发的那条消息很尴尬,现在是焦急为什么他不回复自己。

  谈在星挪到了他的身边,低声说道: “我那天有没有帮到你们,表白了吗?”

  “说什么悄悄话,拿喇叭说,不说的话请麻溜地走出去。”林月一也想凑过来听他们说话,却被方湾一把拉了回去。

  “嗯。”南有岁轻轻的声音消散在空气里。

  “结果呢?”谈在星狐疑地问道,在听到南有岁回答的时候,他“啊”一声,好奇道: “考虑什么?不过也是,你们关系比较特殊,确实要想久一点,有个过渡期也挺好的。”

  “你是这么想的吗?这真的不是委婉的拒绝吗。”被胡乱思绪影响到了的南有岁问道。

  “想多了吧你,只有你自己看不出来,我很早就看出了他对你的关心不一般,所以才说出那样的话,要我觉得啊,他是挺能忍的。”

  这番话加上室内燥热的气温,让他的脸颊变红了一些,他眼皮垂下为了压惊似的拿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结果是饮料的口感,甜甜的,是蓝莓的味道。

  “呃……你悠着点。”谈在星善意提醒了一句,南有岁一直在想当时在车内的对话,没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没有及时关注到谈在星话里的意思。

  喝了两杯之后他还是觉得口干舌燥,恰巧手机亮起,江应浔回了他消息

  [Saros:我没走。]

  头顶上的正在输入中反反复复出现,过了很久才回了第二条消息。

  [Saros:回去再说。]

  晕眩的感觉袭来,南有岁撑着脑袋还以为是自己身体出了什么毛病,他趴在桌子上,精神却很亢奋。

  “我就说这个酒很好喝吧,酒精味很淡,和饮品一样,我推荐的都是宝藏。”方湾很自豪地撩了一下头发。

  南有岁这才意识到谈在星说的悠着点是什么意思。

  后悔已来不及,他真的以为只是纯粹的饮料而已。

  声音像被灌满了水一样,厚重又沉闷,南有岁的脑袋也嗡嗡的,他的脸颊靠在手臂上被挤压出一些,睁着眼睛,细碎的光流转在他的瞳眸中,脑袋变得迟钝,方湾见他这次对酒精的反应程度比上次更激励一些,伸出三根手指在他面前晃晃,问他是几。

  过了近一分钟,南有岁才迟缓地回答是3,没魂儿似的。

  “都说有心事的情况下更容易醉,这次又有什么心事了?可以免费给你提供咨询哦。”

  南有岁抿抿唇,晃了下脑袋,结果脑袋更晕了,眼前的世界都在晃动,他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入眠,却被吵到连地板都在震动的音乐扰到心神不宁。

  见他越趴越往下,几个人放心不下,决定就先到这里,问了好几遍才问出来家庭住址在哪里,把他送到车上之后,方湾和林月一也跟着上了车,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把他送回家比较好。

  实际上南有岁觉得自己还好,只是晕而已,顺利回家之后,南有岁和他们俩挥挥手,说道: “谢谢你们把我送回来。”

  “多大点事,下次还来。”林月一挑挑眉,欠儿登的样子。

  南有岁小心翼翼地踏进客厅想上楼,怕把齐钰吵醒,尽量把自己的脚步放轻,可面前的世界还在规律地缓慢绕着圈,扶着扶手才走完楼梯,进入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浑身失去了力气,软绵绵的,只想趴下,没顾虑那么多就扑在了自己的床上,想着待会换掉就好了。

  这一想就是半个小时,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保持着趴着的姿势睡着的,浅眠让酒精的作用彻底发挥,万幸是的头不疼,只是很迷糊。

  江应浔没有给他发消息,南有岁盯着那条[见面再说]的消息盯了好久,有些不满地闭闭眼睛,敲打手机键盘的速度很快,一句话又一句话地发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要急于这一时发很多话。

  就像现在不发就永远赶不上了一样。

  [你骗我,上午我去机场了,看见了你的背影,但你没看见我,所以我很伤心地一个人回去了。]

  [你说让我考虑久一些,有具体时限吗?我到底要考虑到什么时候啊。]

  [那天在车上你说你很想和我在一起,是真的吗,该不会只是为了安慰我临时想出来的借口吧,如果是的话,那我讨厌你了。]

  [其实你还是想回到之前的关系对不对,那样的话,我们就只是邻居,是朋友,其他的什么也不是。]

  [我还可以再要你的拥抱吗?]

  [什么时候可以见面,我还是控制不住地想你。]

  发出去的消息像石沉大海了一样,南有岁努力盯着手机屏幕,以为这样江应浔回他的几率就会更大一些,发完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把手机放在另一边,摸摸干涩的眼睛。

  消息被弹上去了一格,江应浔回复的消息依旧简短。

  [现在。]

  刚看见消息,南有岁就收到了视频请求,他连忙坐了起来,随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想接听,却又有点怕。

  似乎是薛定谔的猫,他不知道获得的答案是哪一个,因此忐忑不安,瞬刻间有点想逃避。

  接听键被按下之后,江应浔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比现实里看起来更冰冷一些,只露出脸和上半身,背景是黑色,浑身的气质和所处环境融为一体,仔细看也看不出来他具体在的位置是哪里。

  南有岁只当他是在外省,没太纠结这件事情。

  人声延迟了一点,南有岁带着耳机,江应浔低低的声音传入耳中,说出了不符合他本人气质的一句话,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怔住了几秒钟,南有岁才意识到这是在回应自己索求拥抱的那句话,看着屏幕里的江应浔,难得没有给出回应。

  太直白的话让他需要缓一缓。

  “我不想只在屏幕里看见你,我想要你现在就回来,可以吗。”彼此沉默一会儿之后南有岁视线飘忽着,没太有底气。

  “岁岁,再等我几分钟。”江应浔那边有点不太稳,声音也时断时续的。

  南有岁以为是说等几分钟再说话,有点失落,却按照他所说的那样闭上嘴不说话,在这片刻的安静之中,他丝毫不避讳地看着江应浔,用视线描摹他的轮廓五官,见他眉头微微皱起又松开,被风吹起的发丝,走路时的抖动。

  直到视频被挂断,他以为是信号问题,刚想问就听见了响起的脚步声,门被打开的时候他手里还握着手机,输入栏想说的话还没有被发出去。

  “真的回来了?”南有岁眨眨眼睛,害怕眼前的人会消失一样。

  “嗯。”江应浔的身上带了些外面的潮气,他脱掉外套挂在自己的手臂上,说道: “你想见我的话,我当然要回来。”

  南有岁拍拍自己的脸颊,试图证明这不是酒精带来的幻觉,江应浔今天说的直白话太多了,他感觉快要承受不住了,心脏怦怦地跳动着,似乎是想挣脱身体的禁锢逃离出来,撞击肋骨的声音就像越来越密集的鼓点声,酒精的加持让他的体温升起一些。

  “欠我的拥抱可以还回来吗。”南有岁的勇气在见到江应浔本人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江应浔走到床边,和南有岁靠得很近,他把外套挂在衣架上之后又重新走了回来,像是在犹豫隐忍着什么,伸手把南有岁的衣领整理好,顺手把他头顶上翘起的头发也抚平,手没敢太用力地松松抱住他,和以前的拥抱姿势力度无差,仿若只是行了一个见面礼节一般。

  “你还没有回答我发的那些消息。”南有岁头靠在他的胸口处说道。

  “抱歉。”江应浔的手收紧一些,说不清楚到底是谁更需要这个拥抱,他的声音有点喑哑,继续道: “我现在没有心思回答这些问题。”

  皮肤的热度互相扩散,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呼吸声,大风刮过的呼啸声透过窗户传进来,窗帘被吹起,像终于摆脱囚笼了一样放肆地飘着,心跳声和动作时衣物的窸窣声当做伴奏,这个拥抱持续了很长时间。

  南有岁先行离开的时候,他的双腿点在地上,和江应浔的裤子碰到了一些,细腻的皮肤感受到衣物布料有些粗糙的质感,他扬起手臂示意一下,说道: “哥哥,你低下头。”

  “好。”江应浔照做了,身体俯下一些,身影笼罩着南有岁,两只手臂支撑在床上,刻意保持着距离。

  但南有岁冲破了这层安全距离,他仰起头轻触到江应浔的嘴唇,呼吸间是自己晚上喝的蓝莓果酒味道,蜻蜓点水的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舔了下自己的嘴唇,说道: “那天的亲吻我现在补给你。”

  “哥哥,你现在还需要我再考虑几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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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再考虑谁就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