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恨

  云小言宛若一尊石像,被雷直直地劈到了脑袋,慢慢从中间裂了开。

  韩京跟少年不熟,深知非礼勿视的道理,将一罐牛奶塞到云小言手中以示关心后,就继续回去打自己的游戏了。

  剩下安修杰揉了揉少年坚硬的脊背,将视线落在了那跌落在桌面的手机上,然后也忍不住脱口而出: “卧槽。”

  “你,你跟他说什么了?”安修杰目瞪口呆道。

  少年闻言捂住了自己的脸,声音从指掌间闷闷传出: “什么也没说啊。”

  听起来像是要碎了。

  他就跟对方聊了聊以前的开心事,想要唤起对方的一丝眷念,但事情的发展……为什么会是这样?

  安修杰显然也被吓住了,语塞半天,也只吐出一句: “他疯了吧他?”

  “……也许是被盗号了。”云小言挣扎了一下。

  如此魔幻的事情小说中都不敢写,安修杰也是第一次遇到,不太熟练地安慰道: “又或许是你们真的灵魂相吸,就算你披着阿姨的马甲,他也只会觉得你……风韵犹存。”

  再难以置信,再原地裂开,最后也是得面对现实。

  云小言一只手半捂着眼眸,一只手用着一指禅在屏幕上戳戳点点——【阿姨是有家室的人,你不要胡来】。

  似是觉得这种说法有些软绵,他还特意在后面加了一串感叹号,以示愤怒。

  【前男友:抱歉。但你在小云死后,还频频联系我的原因是什么?】

  云小言又被他问住了。

  一开始是不舍得,后来是为了帮助雨林走出分手的阴影,而到了现在,是想试探一下他和雨林还有没有复合的可能性。

  但这些他通通无法诉之于口。

  【Cloud:就是想关心你一下嘛。若是你觉得烦,以后我就不给你发信息了】

  【前男友:没有。】

  【前男友:既然想关心我,不妨发一些小云的照片给我?有了人像,才更好悼念。】

  经历了离谱至极的“喜欢阿姨”后,云小言底线被拉低了许多,突然觉得发张照片或许也能接受。

  就在他翻找着相册,企图找到一张能给雨林留下好印象的漂亮照片时,安修杰按下了他滑动屏幕的手。

  “暂时别吧。”安修杰道, “你前段时间被纪宸霖用豪车高调送上学的事,还上过小新闻和学校论坛呢。万一被他根据长相扒出来身份,到时候就完蛋了。”

  云小言思来想去,觉得好兄弟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根据游戏资料显示,他和雨林的ip地址在同城,掉马的可能性虽然不大,但是绝不会是零。

  他现在掉马就完了,估计会被纪宸霖和雨林两人一起吃掉。

  【Cloud:可以是可以,但不是现在。我得先看看你对小云是不是真爱】

  安修杰看着屏幕上典型的“让我来考考你”的发言,嘴角抽搐道: “哥们,你真会聊天。”

  云小言单纯地弯了弯眼眸,毫不谦虚地应下了这句“称赞”,招手让安修杰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他来好好招呼雨林。

  【前男友:嗯。】

  【Cloud:那你来说说,你到底有多喜欢我家小云?】

  ……

  纪宸霖的房门被敲响了。

  今日在家办公,不仅仅是因为昨天一夜未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吹了寒风后旧伤复发,需要中医上门针灸和按摩治疗。

  得知男人罕见地白日也留在了家里后,白季言说什么也非要来看望他,生怕他知道被小云骗了的真相后,会做出什么傻事出来。

  “进来。”男人有些心不在焉,但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如冰。

  得了许可,白季言才推门走到入了纪宸霖的卧室中。

  映入眼帘的就是书桌前坐着的两个人。

  面容俊朗的男人低垂着单眼皮,下颌线绷紧,恹恹地看着手机。而他手边坐着一个看起来就资历深厚的老中医,正熟练且恭敬地给男人推揉着右手。

  作为发小,白季言早知纪宸霖有严重手伤的事,毫不见外地搬了把椅子,坐在了男人身旁。

  “什么事?”纪宸霖单刀直入道。

  “咱俩这交情,没事就不能来看望你吗?”白季言反问道。

  纪宸霖哑然,默许了对方的质问。

  虽然时间久远,但他也还记得,在某段家庭出现变故的时间里,他也曾常留居于对方家中。但那时也还是孩童的白季言,却从不过问他留宿的原因,只会拿出家中所有好吃好玩的去招待他。

  “跟他聊天呢?”白季言扬了扬下巴,八卦地问道。

  纪宸霖闷闷“嗯”一声,视线重新落归在手机屏幕上,对方十分犀利且暴露身份地问了句“你到底有多喜欢我家小云”。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白季言问道。

  纪宸霖一边打字【我可以为了他离婚】,一边头也不抬地道: “离婚。”

  “离婚??”白季言被他吓到了, “真够绝情的啊你,你家那小妻子怎么办?不爱了?”

  纪宸霖抬眸看向他,眼里浓稠的情绪令人发怵。

  就连老中医也感觉到了气氛中存在感极强的压迫感,低着头假装不存在,专注于给男人顺着肌理揉手。

  纪宸霖早已习惯了右手的刺痛,面不改色地道: “首先,不要再误导我了。我并不喜欢他。”

  他声线平稳,却将“喜欢”这个词咬音很重。

  “他是个未经世事的小朋友,我对他的所有额外的照顾,只是出于……”纪宸霖顿了一下, “出于长辈对小孩的责任感。”

  白季言被他说得瞠目结舌,老中医被他说得头快低到了桌子底下去了。

  明明是跟领了证的老婆亲亲我我,怎么被他说的跟带小孩似的?

  “其次,他不喜欢我。他只想要钱。”纪宸霖继续陈述道。

  “怎么会呢?他不是最黏你吗?”白季言反驳道。

  纪宸霖眉心蹙起。

  他好歹也在腥风血雨的商圈打拼多年,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自然能看透单纯善良的少年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他。

  “你想多了。他不喜欢我。”

  或许是为了能在他身上够获得更多的资源,或许是一时兴起……虽然他不清楚少年缠着他撒娇的缘由,但喜不喜欢这个问题的答案绝对是“否”。

  “你确定他只想要钱?那你离婚后给他多少?”白季言问道。

  商圈混的人忌讳说具体的金额,白季言下意识看向男人的左手,以为他会简单比一个数字。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纪宸霖左手却一动未动,薄唇轻启道: “一半。”

  “什么?!”白季言几乎可以用“拍案而起”来形容,他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口出惊言,却面色平静的男人,声音都在抖: “你疯了?”

  自幼跟纪宸霖一块儿长大的他几乎是秒懂了对方的意思,但更为这份“秒懂”而震惊到难以自已。

  专心干活的老中医都被他的吼声吓了一哆嗦。

  老中医收回手,也同样敬畏地站起身,朝男人微微躬身道: “纪总,这次的治疗已经完成了。”

  纪宸霖略一颔首,不顾那肌肉撕裂般的剧痛,转了转右手手腕,云淡风轻地击碎了白季言的心理防线: “合同在拟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白季言睁大了双眼。

  老中医已经有些汗流浃背了。他不愿深入这修罗场一般的争执,也生怕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豪门秘辛,快速收拾完治疗箱,就一溜烟就跑了。

  “纪家是我说了算。”纪宸霖看着自己右手,淡淡道。

  “这是谁说了算的问题吗?你这是要把自己辛辛苦苦拼下的万里江山切一半出去。”白季言双手撑着桌面,看起来比对方激动多了。

  “既然是我说了算,为什么不能切一半?”

  白季言被他的诡辩怼的哑口无言,视线中注意到男人不断张握的右手,眸色凝沉,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问道: “你还在恨他们吗?”

  闻言,纪宸霖手上的动作倏地停了,抬眸看向了他。

  就在男人停下复建手指的一瞬间,白季言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抿了抿唇,强压下心中情绪,直直地对上了纪宸霖阴沉的目光。

  因为除了“恨”,他再想不到其他原因,能让纪宸霖舍弃这么大的利益,让纪家直接大缩水。

  纪宸霖沉默了有十几秒。

  但跟白季言所设想的“暴怒”截然不同,男人缓缓勾起唇角,眸中沉静得像是一片汪洋,像打哑谜似的道: “我常去看她。”

  白季言知道他说的是已故的母亲,不禁问道: “那……你父亲呢?”

  被他这么一问,纪宸霖再度陷入了默然。男人低垂下眼眸,静静地看着自己还有些发抖的右手。

  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白季言忍不住一阵心疼: “很痛吗?”

  这么完美的一个人,却遭此一难,有如此残缺,任一个旁观者都会感慨老天的不公……

  “痛啊。”纪宸霖毫不顾忌地承认了, “不能长时间使用,不能吹冷风淋凉雨,离了复建就迅速恶化,就完全不受控制地颤抖。”

  听对方像局外人一样淡漠地陈述惨淡的事实,白季言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揪住了一样,喘不上气。

  纪宸霖眉眼间戾气很重,但情绪却很淡,平静地下了定论: “怨归怨,但他在我心里,完还全达不到左右我决定的地位。”

  这么多年后,他仍能记得当初受伤的场景和剧痛的感受,忆起那酒精与鲜血混杂的气味。说不恨是假的,但这种恨,在他心里很微不足道。

  “我知道了。”白季言道。

  他的这个发小自幼就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没有任何人能左右他的决定。只是他为了纪家付出了许多,但那里却有太多太多人对不起他。

  既然如此,执掌这个他为之付出心血的纪家的分合与生死,自然不存在任何问题。

  良久,白季言又补充道: “我支持你。”

  纪宸霖没有说话,舌尖轻轻抵了下上鄂,垂眸继续看向手机信息——

  【Cloud:你对我们家小云真不错,还有吗?还有吗?】

  纪宸霖轻轻笑了声,单手继续打着字。

  “克劳德?你没给他备注吗?”白季言尤对刚才的说错话感到愧疚,忍不住想多关心男人几句。

  “没有。”纪宸霖道, “这个号里就只有他一个好友,不用备注。”

  白季言愣了一下,问道: “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跟他聊下去吗?未来怎么办?”

  “当然不会一直这样。”纪宸霖舔了下薄唇,声音慵懒中又带着一丝狠戾, “我会抓到他,让他知道骗我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