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晏桦问:“什么礼物,不是要出去看的吗?”

  “哦,之前看的不是你让我不要准备了吗,晚点再带你去看。”提到这里江野不满地咬了咬晏桦指尖。

  那天晚上居然说不喜欢他。

  “起来吧。”晏桦不想睡了,撑起身子说道。

  “嗯,我去拿礼物。”

  晏桦坐在床边,看着江野拿过电脑,他不禁好奇:“是什么?”

  江野打开电脑说道:“元旦放假给十九找律师时,路上见到过黄警官,刚好提到妈妈,有这段视频。”

  江野轻描淡写略过找到这段视频的过程。

  “嗯?”晏桦不解。

  “所以这其实不是我真正准备的礼物,这是妈妈给你的礼物,我准备的礼物被你取消了。”江野语气中还隐隐带着恃宠而骄的不满。

  晏桦无奈地笑了笑。

  得,这事起码得说一年,说到他明年生日,不取消江野的礼物,这个小兔崽子才罢休。

  他探过头问道:“要给我看什么?”

  江野调出视频,眼神温柔地看向晏桦道:“看妈妈。”

  晏桦愣了下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屏幕上已经出现了晏宜丽女士的样子了。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衣,脸占据了大半个镜头,似乎正握着相机,但是视线却看向旁边。

  这是晏桦第一次听到妈妈的声音,比她想象中要更加好听,带着年轻的俏皮。

  “这是打开了?”和墓碑上的照片一样年轻的晏宜丽女士握着相机不太熟练地问道。

  旁边响起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嗯,正在录。”

  晏桦一下听不出是谁。

  听到确定的声音后,晏宜丽朝镜头前挥了挥手,那是一张和晏桦十分相像的面容,不过面部线条更加柔和慈爱,不似晏桦那般锋利冷淡。

  晏宜丽微笑地看着镜头,眼底满是温柔,她一字一句说道:“桥桥你好,我是妈妈。”

  晏桦鼻头一酸,强忍着眼泪掉下来。

  二十六年,他第一次听到妈妈的声音。

  妈妈在和他说话。

  视频中的晏女士继续温柔地说道:“还有一个月妈妈就能见到桥桥了”

  “今天妈妈去医院产检了,医生叔叔阿姨都说桥桥各方面都很稳定,这几个月桥桥在妈妈肚子里都很乖,一点都不闹,谢谢桥桥这么懂事,体谅妈妈。”

  晏女士像是想起什么,眼睛一亮说道:“对了,桥桥,妈妈今天已经给你想好大名了。”

  晏女士认真慈爱地说道:“你以后姓晏,和妈妈一个姓,叫晏桦,白桦树的桦。”

  “大名叫晏桦,小名叫桥桥。”

  “桥桥是南江大桥的桥,因为妈妈小时候市里还没建南江大桥,上学要绕很远的路,有了桥才有了路,桥对妈妈很重要,桥桥对妈妈更重要。”

  晏女士隔着二十六年的镜头,认真向素未谋面的孩子解释着名字的寓意,“大名叫晏桦,是因为妈妈最喜欢的一首诗是《白桦树》,希望桥桥以后可以亲口给妈妈念这首诗。”

  “妈妈也希望桥桥可以像白桦树一样茁壮成长。”

  晏女士停顿了下,笑了笑说道:“不过现在还不知道桥桥是男孩还是女孩呢,不过妈妈觉得这个名字,男孩女孩都很好听。如果桥桥以后认为这个名字不好听,也可以和妈妈说哦,我们再改,桥桥可以拥有自己喜欢的名字。”

  “只要桥桥喜欢就好。”

  最后晏女士目光纯净看向屏幕温柔地说:“希望晏桦小朋友平安健康顺利长大,永远当个快乐的小孩。”

  可是晏桦从来不是一个快乐的小孩,因为他害死了妈妈。

  现在妈妈还在告诉他,希望他快乐。

  他根本不配得到快乐。

  画面到这里已经戛然而止,晏桦的眼泪却再也没有忍住,泪水再次打湿了他和妈妈相似的面容。

  他想告诉妈妈,他很喜欢晏桦这个名字,无论是晏桦还是桥桥,这两个妈妈亲自取的名字他都很喜欢。

  江野没想再惹晏桦哭,他想让晏桦高兴,他想告诉晏桦,妈妈一直都很喜欢他,他不要自责。

  当年那场难产不怪他。

  “桥桥。”江野半蹲在晏桦面前,伸手替他擦去眼泪。

  晏桦主动抱住江野,他迫切地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他甚至不能完整清楚地说出一句话,他含糊不清,痛苦地说道:“如果……如果不生下我,妈妈……就不会死。”

  “不是的,桥桥。”江野手掌放在晏桦后背,不断安抚道:“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妈妈刚才都说了,胎像很稳,你也很乖,难产真的不怪你。”

  可是这些话并不能安抚到晏桦,他真的好难受。

  他好想妈妈。

  晏桦就连哭的时候都是忍着,咬着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可是情绪宛如泄闸的洪水,就算极力克制,却已无法阻挡。

  “桥桥,我们等会去找黄警官好不好?”江野轻声说道。

  晏桦平日细长凌厉的眼眸中此刻满是泪水,眼睛周围染上一层红晕,睫毛上都是泪水,对于江野的话,眼神透着一丝不解。

  江野轻吻着晏桦的眼泪,轻柔地说道:“视频是黄警官相机里的,他和妈妈是朋友,或许会知道当年妈妈难产的原因,妈妈都说了你在肚子里很乖,不怪你。”

  “去见见他问问好不好?”江野一下一下吻去晏桦的眼泪,那双好看的眼睛已经红肿。

  哭泣确实可以宣泄情绪,但是晏桦今天已经哭了太久,再一直哭下去,身体会很难受。

  晏桦搂着江野,静静地想了下,同意了江野的提议。

  黄警官老光棍一个,大过年的经常在警局里值班,他没老婆孩子,最适合节假日值班了。

  “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黄警官见门口的两人说道,“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江野从口袋里掏出崭新的内存卡,“你上次说的视频都修复了。”

  黄警官惊讶地问,“那款相机世面都断货了十来年了,你怎么修好的?”

  “问了硬件方面的学长学姐,他们帮忙了,我也学着修了下。”江野略过那段修相机的艰难过程。

  黄警官见晏桦眼睛红肿,不禁问道:“小桦,视频你已经看了?”

  “嗯。”晏桦声音沙哑,一听就是哭了很久。

  黄警官拉着他们俩走到一处餐馆道,“都还没吃饭吧,也就这家饺子店还开门了。”

  三人坐在空无一人的饺子馆内,黄警官抚摸着内存卡说道:“其实这个视频早就该给你看了,你妈给你录的。”

  “但是你妈录的那天,相机就摔坏了,我一直不懂这怎么修,一直放在家里柜子里,我都快忘了这东西,还是遇见小野,和他聊天说你生日快到了,有没有你妈妈从前的东西。”

  其实修这个内存卡并不容易,将近三十年的东西,江野跑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都说修不了,而他自己更擅长的是软件程序开发,最后他只能在学校找搞硬件开发的学长学姐,拜托人家帮忙,甚至在考试周那段通宵达旦复习的日子里,还要挤出时间自学硬件修理方面的知识。

  就连大年三十那天,他都还在修这张内存卡,直到在今天下午晏桦睡觉后才彻底修好读出视频。

  一想到这里江野就止不住懊悔,他应该再多挤点时间出来,早点修好,把视频给晏桦看,这样晏桦或许就不会做噩梦了。

  他总是责怪自己做得还不够好,爱到深处时常觉得亏欠。

  黄警官握着水杯,回忆起二十多年的事情,“那天你妈刚做完产检,一个人回家,我刚带着相机给学校拍完照片,在路上遇到了你妈。”

  “你妈看着我手上的相机,就想拍一个视频给你,这样等你出生了可以给你看。”

  “后来就有了你看到的那个视频。”

  晏桦安静地听着有关妈妈的事情,江野问:“那相机怎么不小心摔坏了?”

  因为视频是戛然而止的,像是突然被人夺走。

  黄警官皱了皱眉头,摇摇头道:“你爸不小心没拿稳摔坏了。”

  江野沉默片刻,问道:“您知道当年桥哥妈妈为什么难产吗?”

  “视频里说过各方面指标都正常。”

  黄警官看着这个已经用了二十多年的水杯道,“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当年小桦妈妈孕期确实很顺利,她连吐都不怎么吐,每次见到都要夸小桦很乖,不闹她。”

  晏桦垂下眼,长睫微微颤抖。

  黄警官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这么多年的猜想,“你妈生你那天,家里只有她自己,周立伟跟着厂长出差,初二才能回来。”

  “难产……可能是因为送到医院的时间太晚了。”

  “周立伟赶回来的时候,宜丽已经没了,只有小桦活着。”

  “后面的事情,小桦都知道了。”

  晏桦确实都知道了,因为后面周立伟说是他害死了妈妈。

  江野拳头攥紧,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声线颤抖道:“你知道当年给晏阿姨做手术的医生是谁吗?”

  “不知道。”

  “哪家医院您知道吗?”江野一定要验证他的猜想。

  如果一定要为妈妈的难产找一个凶手。

  凶手一定是那位缺席,不陪在临产妻子身边,不负责的丈夫。

  而不是一直很乖,孕期没有折腾妈妈,还未出生的孩子。

  顺便解释下江野名字,也是他妈妈取的。

  一片江河,无边旷野,希望他的人生亦如旷野,自由前行。

  江跟着江成姓,顺带对应了南江的江,沿着南江水一路起航,抵达自己广阔的旷野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