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晏桦在洗手间苦思冥想半小时也没想出个结果,想出来时发现自己没带衣服进来。

  “桥哥,衣服放门口了。”江野恰合时宜提醒。

  提醒时间恰到好处让人不禁怀疑,江野是不是在洗手间装了个监控,不然怎么会刚好知道他要出来了?

  晏桦的视线居然还真的在洗手间扫了一圈,做完这一切后,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江野怎么可能会在洗手间装监控。

  就算祖国的花朵有些歪,但也不可能歪成变态。

  门口放了一套睡衣,晏桦嫌热,穿了睡裤就出去了。

  江野还穿着南江四中的校服,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足球比赛。

  “去洗澡吧。”晏桦走过来好奇问,“哪场比赛?”

  “英超联赛,曼联和阿森纳。”

  江野和晏桦都很爱看足球比赛,重要赛事基本都不会错过,江野一直都是校足球队的,不过自从他上高中后,晏桦还没去看过他比赛踢球。

  “谁赢了?”晏桦坐下问道。

  “目前还是0-0,不过曼联本赛季开赛以来已经四连胜了,阿森纳还没赢过。”

  晏桦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视线盯着屏幕,“曼联会有五连胜吗?”

  “难说,说不定阿森纳本场就赢了。”

  他一边回答着足球问题,视线却贪恋地看向旁边的人,晏桦长的很白,只是常年浸在汽修厂,身上总是沾上黑色的汽油。

  脖颈处的骨窝明显,锁骨像一对展翅欲飞的翅翼延展至两肩。撑着下巴处的手指修长干净,细瘦骨感的手腕,经常被江野攥在掌心。

  视线渐渐往下,身下穿着一条松松垮垮的睡裤,腰背处还有两个浅浅的腰窝。

  晏桦腰不好,江野给他按揉腰时,不止一次碰过那两处。

  在梦里,他也不止一次碰触过,他甚至害怕自己那天自己说梦话喊出不该喊的字眼。

  “比赛不好看吗?”晏桦突然问。

  江野连忙移开视线,“好看。”

  晏桦侧目,“那你一直盯着我看。”

  偷看被抓包,江野难为情地垂下眼。

  “你还在生气吗?”江野说,试图将这次的偷看定义为畏惧的眼神,而非沾染欲望的注视。

  晏桦发问:“你跟谁学的打架?”

  江野反问:“这还用学吗?”

  保护晏桦是他刻在心底的本能。

  晏桦被问住了,停顿片刻说:“以后不要打架知道吗?”

  “如果你有危险呢?”江野这次没有选择顺从地说知道了。

  晏桦认真地说道:“只要你安全,我就没有危险。”

  江野瞳孔微滞,他每次都会被晏桦的花言巧语所迷住。

  尽管明明知道他没有更深的意思,可是却止不住浮想联翩。

  “听到了吗?”晏桦见人发愣再次问道。

  江野点点头,“听到了。”

  但如果晏桦遇到危险,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做出和今天同样的选择。他心底有着和晏桦一样的答案。

  只要对方安全,自己就没有危险。

  “嗯,去洗澡吧。早点休息,明天还有课。”

  江野洗完澡出来,身上穿着和晏桦同样的蓝白格睡衣,只是穿的更加整齐,睡衣睡裤一应在身。

  晏桦抬眼见他出来了,将手上刚削好的苹果递过去:“晚上没吃到的,重新补上。”

  江野手中还握着晏桦没穿上的睡衣,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变天了,晚上穿好衣服。”

  两人交换了手中的苹果和睡衣。

  晏桦刚套上睡衣,江野就将苹果递到他嘴边。他咬了一口后提醒道:“吃完记得刷牙。”

  “好。”江野小声应道,顺着晏桦留下的咬痕继续吃着手中的苹果。

  店里的生意蒸蒸日上,相反对面的光瑞汽修则惨淡许多,晏桦又招了一个大工和两个学徒,他自己也没有之前那么忙了。甚至能中午抽空给江野做饭。

  江野既要准备全国高中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同时还要兼顾高中正常课程。有时候中午太忙了就不回来,晏桦就会给他送饭。

  中午炖了鱼汤,晏桦盛了一碗炖的鲜白的鱼汤递给江野问:“你联赛成绩下来了吗?”

  “十月份才知道。”江野晃动着汤匙,视线却停在晏桦脸上。

  昨天晚上他和晏桦睡在一张床上。

  窗外突然下了雨,外面晾得两张床单都打湿了,他借口赖在了晏桦床上。

  晏桦早就习惯两人一起睡了,任由他赖在床上不走。

  两人惯例在睡前聊天,说些汽修店和学校的各种事情,气氛一如往常,直到晏桦小腿突然抽筋。

  时隔一夜,他都能清晰记得手掌裹着晏桦腿腹的触感。

  “疼。”

  晏桦蜷着腿,因为突如其来的肌肉痉挛眉头不安地皱起。

  江野坐直身体,看着晏桦躺在一旁,手掌覆在他紧绷的肌肉上,极力压抑自己的声线,难耐地说:“按会就好了。”

  晏桦的腿笔直修长,肌肉匀称,毫无防备地任由江野握住他的小腿。

  温热的掌心压在肌肤上,本就因为抽筋不好受的身体闷哼了一声。

  “小野,你轻点。”

  江野连忙松卸手中的力度,静谧的黑夜中,呼吸都沉重了几分,闭上眼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手掌迟迟不肯离开,只是动作却轻柔了许多。

  “好点没?”

  晏桦叹了口气,将腿挪开,自己揉了几下,“算了,你技术不行。睡你的觉吧。”

  明明说的是他按摩的技术不行,但是江野却想到了另一方面。

  另一个不可言说的方面。

  他胆大包天地又将手覆了上去,指腹摩挲着小腿肌肉,“是这里吗?”

  “嗯?”晏桦的抽筋已经缓解了大半,茫然地问了一声。

  江野又问了一遍,“是这里疼吗?”

  “不疼了,别揉了,睡吧。”晏桦闭上眼,提醒江野也快睡觉。

  “哦。”江野依依不舍地挪开手,后半夜迟迟无法入睡,夜半时分去了两次洗手间,耳畔中还时不时回响起晏桦的那一声闷哼,让他轻点。

  他会很轻的。

  望着对面那张出现在梦中多次的脸,江野脑海中旖旎的想法根本挥之不去。

  那张俊美的面孔突然皱眉,眼神流露不安担心,“你怎么流鼻血了?”

  江野看着手上的血迹顿时清醒了不少,反倒是晏桦着急忙慌地替他擦着血迹。

  “没事,桥哥。”

  “只是天气太热了。”江野垂眼说道。

  晏桦眉间的愁绪聚拢,“现在九月份了啊。”

  都快到十月份了。

  “太干了。”江野又找了个借口。

  晏桦想了下,将原因归结在面前的鱼汤,“鱼汤太补了?”

  也没加什么东西啊。

  晏桦想不通,担心江野的身体。

  “要是还流鼻血跟我说,得去医院看看。”晏桦叮嘱了一遍。

  “知道,桥哥。你先回去吧,我等会中午还要写张试卷。”

  晏桦收起餐盒,心疼说:“别太累了。中午有时间休息下。”

  “好,我知道了。”江野擦干血迹,目送着晏桦离开。

  晏桦提着餐盒,还没走出学校大门,兜里的手机急促地响起铃声。

  “喂,晏哥,你在哪?”

  胖子火急火燎的声音从听筒内传来。

  “我在学校,刚给小野送午饭。”

  胖子叹了口气说;“你快回来吧,师父没了。”

  晏桦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师父?没了?”他一连追问道。

  “怎么没的?我明明前几天刚在路上遇到他了的。”

  张工是胖子和晏桦的师父,他们俩出来自己开店单干后,最开始那段时间,张工没少过来帮忙。

  无论是从建设车行还是到桥江汽修,张工一直都是晏桦的引路人。

  比周立伟对他都还要上心。

  “前几天大雨,师父回家的路上打滑到水库里去了。”

  “人刚找到。”胖子一改往日插科打诨的语气,无力地说道。

  “你现在在哪?”晏桦用力地揉了揉脸,蹲下身子,说话都在发抖。

  “在咱店里,等你回来一起去。”

  “我马上回来。”晏桦走的每一步都是虚的。

  明明前几天还看见的人,说没了就没了。

  张工当时还问了江野的学习怎么样,到时候升学宴可别忘了请他。

  晏桦保证等高考成绩出来后,第一个给他打电话。

  他一辈子没得到过多少父爱,仅有一点父爱的感觉,还全是从师父那里得到的。

  他刚进建设车行那半年,给张工惹了不少麻烦,当时犯浑,每天活得跟不要命一样,如果不是张工帮他兜底,他早就被周扒皮赶走了。

  在去张工家里的路上,胖子和晏桦一路相顾无言,润平虽然不是张工带出来的,但都是一个车行工作好几年,此刻心情也不太好受。

  张工的葬礼上,来了不少之前车行的伙计,瞧着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晏桦怔怔地看着花圈上的晏桦敬挽的落款,仍然不敢相信师父已经走了。

  江野晚上下自习一反常态没有看到晏桦在门口等他,取而代之的只有陆十九和陆十七两兄弟。

  “出什么事了?”江野快步上前担忧地问道。

  晏桦没有什么急事,是不会让十九和十七过来的。

  十九个子高大相貌端正。十七瘦弱白皙偏生女相,还在读初中,从小在孤儿院受欺负,后来十九带十七一起逃出来后一直流浪,直到遇到晏桦。

  两人见江野过来解释说:“张工没了,师父还有胖子润平都去了,今天晚上不回来。”

  “他说你没带手机,让我来跟你说一声。”

  听到是这件事,江野稍微舒展眉头,“行,我知道了。”

  晏桦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估计着江野已经到家了。

  手机另一边很快就接通了。

  “小野,十九和十七跟你说了吗?”晏桦疲惫道。

  洗手间的水流声哗啦啦响个不停。

  “嗯,我都知道了。”江野心事重重道。

  “你这几天自己在家,我忙完了就回来。”

  “抽屉里有钱,你在食堂或者在外面买点什么吃都行。”

  江野关掉水龙头,歪头夹着手机,擦干湿漉漉的手。

  白皙有力的手背上青筋格外明显,只是不见刚才殷红的血迹。

  “桥哥,你别担心我,我没事。”

  晏桦又交代几句,例如晚上睡觉关好门窗,不要用湿手碰电源。

  明明江野马上要成年了,但是晏桦总是还把他当小孩。

  这些事无巨细的叮嘱江野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但每次还是会耐心地听着晏桦说完,而后保证自己一定会小心的。

  张工的葬礼要持续五天,晏桦没什么时间回去,便让十九他们多上点心,有事情给他打电话。

  在葬礼第四天的时候,店里突然来了一批货。

  陆十九在电话里说道:“师父,有个人来送货。有一批零件,说是之前我们店里订的。”

  晏桦看了眼王润平,问:“是你上次定的吗?”

  “是的,我不还跟你说了吗?”王润平坐在一旁垂头抽烟。

  “哪家的货?”晏桦追问。

  “我新找的一家,之前的老熟人了,保证都是原厂件,质量没问题。”王润平拍着胸脯保证。

  晏桦回忆说:“你拿给我看过样品吗?”

  “看了的啊,你当时说没问题。”

  “不信你问胖子,就上星期的事。”

  王润平一把拉过胖子替自己作证。

  胖子挠挠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之前的供应商涨价,润平新找了一家,说是来我们店里修过车的老顾客还和润平认识很多年,不过我没什么印象。反正是拿给你看过一批零件。”

  王润平着急说:“你还信不过我?”

  “再说了,咱钱都给了,你现在担心也没用啊。那批零件绝对没问题,我从小的朋友怎么可能坑我。”

  晏桦却总觉得心里没那么踏实,眼皮一直跳,犹豫地看着润平,最终选择相信两个人多年的感情。

  “你妈怎么样了?”晏桦挂了电话突然问。

  “手指是保不住了。”王润平缓缓吐出烟圈,眼神中多了几分惆怅。

  晏桦看着满地的烟蒂问:“厂里没赔?”

  “赔个屁啊,保险都没给我妈买一个,全是自费的。”王润平越想越气,恨不得把那杀千刀的老板拉出来揍一顿。

  “你没事多回去照顾你妈,店里有我在呢。”晏桦劝慰几句。

  王润平拍了拍晏桦的肩头,“店里生意好,我不得多赚点钱,没事的,我妈手术都做了,你也别担心。上次你去我家买的补品,我妈都还没吃完呢。喊你有空去家里吃饭。”

  “行。”晏桦应道,“照顾好阿姨,缺钱跟我说。”

  王润平躲闪其词,含糊地应了一声。

  晏桦听着周围人声嘈杂,默默看着远处的落叶一片片坠下,心底隐约感到不安。

  这批零件果然有问题。

  全是翻新件,还是极其低劣的翻新件,有些配件之前都存在着变形的痕迹,重新喷漆当做原厂件来卖。

  这要是用在客户车上,他们这店都不用开了。

  今年赚的钱,一下全赔进去了,血本无归。

  晏桦坐在办公室内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账本,一言不发。

  胖子猛地推门进来,“人跑了,润平去报案了。”

  晏桦呆坐在办公室,狭长锐利的凤眸中此刻布满了倦意,眼圈泛着疲惫的红血丝,他阖了阖眼,冷静的情绪占据了上风,他淡淡地扫了一眼胖子,没有说话。

  胖子无措地坐在沙发上长叹一口气:“哎。”

  “润平,哎,润平这次也是糊涂,被人坑了。”

  晏桦的脑子突然在这一刻顿觉清明,仰着头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视线是晕的,思维却异常的清新,微微蹙眉,用着极其平静的语气说:“我记得上次润平妈在厂里出事住院,他钱不够,我们几个人凑了钱,结果还是差一万块手术费。”

  胖子猛地抬头听着晏桦提及此事。

  他一点又一点补充着细节:“后来我说我去银行取之前存的定期,结果他接了个电话后说他借到了,不用我去取了。”

  “过几天他就介绍了个新的供应商给我,说是他的发小。”

  晏桦看着刚好推门进来的王润平,目光审视对方,不由得重新打量着这位认识了八九年的朋友。

  “那一万块你从哪借的。”

  他声音又轻又平,根本不是疑惑的语气。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一刻,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胖子瞬间明白了,二话不说朝着王润平就是用力地一拳,“你这个王八蛋他妈的吃回扣!”

  王润平脚步趔趄,因着这一拳的力道退了好几步,他无力地承受着胖子的斥责和拳头,并未还手。

  “王润平你还是不是人?”

  胖子脸因为愤怒而不断抽搐,狠狠地拽着王润平的领口质问。

  “晏桦的钱你都敢吞,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啊?”

  “你妈住院他忙前忙后,又是垫钱又是联系医生,还有你玩机车,参加比赛,不都是晏桦在帮你改车?”

  胖子没想到认识快十年的朋友,居然干出这种事情,气得破口大骂。

  晏桦起身拉开两人,胖子松开手喘着气,王润平无力地滑倒地上,脸上结结实实挨了胖子一拳,此刻已经青肿,把头埋在膝间。

  “对不起。”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伴随着抽泣声,“晏桦,真的对不起。”

  “我真的不知道那批货有问题。”

  “如果有问题我绝对不会让你拿的。”

  晏桦冷眼看着王润平,眼中情绪冷漠。

  他又被背叛了。

  “我确实拿了一万块的回扣当手术费,可是我真的没打算坑你啊,晏桦。”

  “我真的不是故意害你的,当时我们对接的供应商涨价了,我发小刚好做这一块的,他跟我说,只要让你拿他的货,他就给我一万,店里也能找到便宜的供货渠道。”

  “对不起,晏桦,真的对不起。”

  王润平几乎是嘶吼地喊出最后一句话。

  晏桦没理会他的解释,决绝道:“你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他从来不会给背叛者第二次机会。

  王润平扶着膝盖缓缓起身,身形晃动,在出门前回首垂下头保证地说:“小桦,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但这笔钱我一定会补回来的。”

  王润平家里条件不好,从小孤儿寡母,也没有攒钱的习惯,根本拿不出钱补晏桦的亏空。

  胖子气得要死,破口大骂:“你赶紧滚,别逼我们报警,一万块的回扣够你判了的。”

  晏桦没把这句话当回事,看都没看润平一眼,翻了翻账本,看着上面各种支出收入,最后将手指点在最后一个数字。

  白忙一年。

  胖子一向都是听晏桦的安排,如今看他一直沉默地翻着账本,不禁问道:“晏哥,后面咋办啊?”

  “慢慢干呗,会好起来的。”

  店还在,人也还在,都会好起来的。

  晏桦轻声安慰胖子。

  话虽如此,但晏桦心里其实比谁都要心疼那笔钱。

  辛辛苦苦一年就这样打水漂了。

  心里再烦,但还是强撑着安慰别人。

  如果他都乱了,其他指望他的人又要怎么办?

  胖子走后,晏桦一个人在办公室待了很久,直到四中晚上放学江野自己先回来了。

  “桥哥。”江野走进办公室说,“王润平的事我知道了。”

  晏桦啧了一声,一下就猜出来是说的了,嫌弃道:“他们两个嘴可真够快的,两个张大嘴,不愧是堂兄弟。”

  “你还让我不要给人家起外号,你自己还起。”

  晏桦强词夺理,“我这不是起外号,我这是实事求是。”

  “一转眼就跟你说了,不是大嘴是什么?”

  “难道不是他们俩说的?”

  江野承认了:“确实是胖子和张文明说的。”

  晏桦故作无所谓:“那不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江野顺手拿起桌上的账本问:“那什么是大事?”

  “当然是我们小少爷的事才是大事。”

  “钱慢慢挣总会有的。”

  江野嗯了一声,还是担心那笔钱,尤其这是晏桦的钱。

  家里的每一分钱都是晏桦躺在又黑又脏,沾着浓浓汽油味的地板上,没日没夜修车赚出来的。

  “警察怎么说?”江野问。

  “人都找不到,能怎么说。”晏桦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别担心,咱家还有钱呢。”

  “别瞎想,好好上学。”

  晏桦庆幸在店铺刚回本的时候,就把江野存折的钱垫上了。不然真要把小野老婆本给亏进去。

  江野却想着下个月发工资的事,晏桦重新买零件后,他手上已经没现金了。

  王润平自从上次从店里离开后,小半个月一直都没再见过面。

  晏桦这天前脚刚送走客户,后脚电话就响了。

  “喂,小桦啊。”电话里传出虚弱担心的声音,来电的人是王润平妈妈。

  “王姨,怎么了?”晏桦态度平常。

  “小桦,阿姨本来是没脸给你打这个电话的,润平的事我都知道了。”王阿姨哽咽的声音从听筒内传来。

  “阿姨没教好他,对不起你啊。”

  “他这孩子也是为了我,一时糊涂。”

  晏桦知道润平他妈没事是不会给他打电话的,此刻听着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低声给自己道歉,心中也不是滋味。

  “没事阿姨,都过去了。”

  “你今天有什么事情吗?”

  王阿姨不安地说:“润平前几天出门前,跟我保证一定会把亏空的钱和医药费赚回来的。”

  “可是他一下子哪能弄那么多钱啊,我担心他又做什么傻事,我现在给他打电话也没人接。”

  “我就这一个儿子,阿姨想来想去也只能找你了。”

  王阿姨最后说话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啜泣,央求着晏桦帮忙打听打听,千万不要让润平做什么傻事。

  挂掉电话后,晏桦就给王润平拨去了电话,果然没人接。电话都关机了。

  胖子也凑过来问:“怎么了,晏哥?”

  “王润平,你知道他去哪了吗?”晏桦眉宇之间满是急躁。

  胖子被问得一愣,“我也不知道啊,他咋了。”

  “有谁能联系上他吗?”晏桦翻着手机电话簿问。

  胖子摇着头,一问三不知,他一向只知道听晏桦的安排,晏桦要是没主意,他也不知道如何办。

  张文明也担忧地说:“润平哥不会为了钱做什么傻事吧?”

  其他员工也凑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晏桦,“王润平能去哪啊?”

  “我怎么知道?”

  晏桦被问得烦躁无比

  所有人都来问他,所有人都期望从他身上得到一个答案。

  可是他能去问谁?

  谁能告诉他答案?

  他又不是神,什么都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他今年也才二十三岁啊。

  江野今天放了一天假,本来在会客室写作业,听到外面的声音走出来,只见晏桦被店里员工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给不出一个靠谱的建议,听得人只皱眉。

  胖子举着手机道:“我给建设车行那边也打电话了,都没见过润平。”

  张文明本就不认识多少人,此刻更是给不出什么建议。

  其他人更是一问三不知。

  他们都帮不了晏桦。

  江野安静地回想着王润平的之前提过的各种事情,在记忆里翻出一件事。

  “桥哥,我记得前段时间王润平说宗远的赛车场被卖后,有一个老板接手了,经常组局地下赛车,他会不会去这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晏桦终于在繁琐无章的思绪里,听到了最有用的一条线索。

  自从宗远去加拿大后,那块地就被卖出去了。

  听说最近又被一位爱玩车的老板接手了,这位老板早年跛脚,如今只能看着别人玩,因此经常设一些地下机车比赛,奖金丰厚。

  如果王润平想要快速筹到一大笔钱,只能来这。

  晏桦匆匆赶去,江野不放心他一个人,跟在一边。

  还没走进那扇紧闭的大门,两人已经听到机车此起彼伏的轰鸣声。

  声音震耳欲聋,令人胆颤,隐隐透露着不安的气息。

  看台上的人并不算多,毕竟这只是一场小型的私人比赛,但也挡不住观众激动的情绪,一时之间沸反盈天。

  晏桦和江野在看台上努力搜寻着王润平的视线。

  随着号令枪响,赛道上的数名机车手宛如离弦之箭,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江野问道身旁的人:“今天比赛的有谁啊?”

  “不知道啊,你自己去找名册。”周围人的视线停在赛道上,对于江野的问题十分敷衍。

  “名册在哪?”

  旁边的大哥指了指观众席前排,“那,你去问。”

  “多谢。”

  晏桦和江野顺着台阶走下前排,那正好有几个负责比赛,穿着马甲的工作人员。

  “请问下今天比赛的机车手里有没有一个叫王润平的?”晏桦询问着工作人员。

  这些比赛都不算是正规的职业比赛,因此章程显得格外混乱。

  一切的安排都只是为了满足老板的私人爱好。

  “叫什么?”

  “王润平,三点水的润,平面的平。”晏桦视线瞥过赛道,着急地询问。

  工作人员随手指了下,“十八号,就是王润平。”

  赛道的速度晏桦再清楚不过了,这谁能看得清十八号是谁。

  但是总归是有王润平的消息了。

  江野在旁边安慰说:“桥哥,别急,找到人了。”

  “嗯,我去给他妈打个电话,让她别担心了。”

  晏桦站在看台上边,掏出手机正打算给王阿姨说一声,可是还没等他按下绿色的通话键,人群中就传来一群骚动。

  “卧槽,出事了!”

  晏桦顺着声音方向看去,一辆红色机车弯道侧翻,接着被后面紧跟的车撞了个正着。

  两车相撞的惨烈画面映在晏桦眼中。

  那辆车晏桦再熟悉不过了,为了润平,晏桦改装过很多次,各个零件他甚至比润平还要熟悉。

  两辆车缠在一起,其中一名机车手被撞出去数米远,重重地跌出赛道。

  “哪个车手?哪个车手?”晏桦的心顿时揪起,不死心地重复地问道到底是哪个车手。期望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好像是十八号和二十号。”人群中谁应了一句。

  晏桦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怎么会是十八号?

  赛道上因为这一事故而紧急暂停,晏桦扒开人群想要去看清楚到底是不是王润平。

  场上处处混乱成了一片,人群蜂拥离开,无序混乱,本就不正规的比赛,因为这场意外乱成一片。

  江野紧跟在晏桦身边,晏桦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赛道边。

  “桥哥,你别去。”江野拉着晏桦不让他冲动,“现在赛道还有车,你去了有危险。”

  但是晏桦却对这些话充耳不闻,视线死死地盯着赛道上的那场车祸。

  救护车的声音从远处而来,人群疏散开,在受伤的机车手被抬上担架的那一刻,晏桦终于看清了。

  沾着血的号码牌上写着18。

  18号不一定是王润平,那个工作人员看着就很不靠谱,说不定他把名字看错了。

  18号怎么可能会是王润平?

  晏桦脑子里极力地去否认着18号就是王润平的事实,可是当对上头盔下那双熟悉的眼睛时。

  他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润平,没事的,润平。”晏桦不知道怎么到底挤到人群里的,他用着颤抖的声音不知道在安慰王润平,还是在安慰自己。

  王润平身上入目可见都是血,护具早就不知道被撞到哪里去了。可能一开始他就没准备好这些。

  “小桦……”王润平伸出满是血迹的手抓着晏桦的衣角。

  晏桦用力攥着王润平的手,机械地重复道:“没事的,润平,一定会没事的。”

  王润平身体动都动不了,用着最后一丝力气说:“就,就差一圈。”

  就差最后一圈,他就能跑完全程,拿到奖金,填补晏桦的亏空,自己拿的回扣,以及残疾母亲的医药费。

  “对不起啊,小桦。”最后还是没能填上你的损失,还是坑了你这么多钱。

  对不起你这么多年的信任。

  王润平最后的声音又虚又轻,却重重地砸向晏桦心底,留下一个怎么都抚不平的坑。

  救护车扬长而去,晏桦却呆滞地留在了赛车场上,低头看着手上残留的血迹,久久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王润平的血。

  “桥哥。”

  因着这一声音,晏桦僵硬地回头,面色惨白,不见血色,眼底是江野从未见过的茫然无措。

  医院走廊内,王润平母亲哭得撕心裂肺,不能自已。

  晏桦却像一座沉默的雕像,困住了自己。

  一万块。

  就一万块。

  王润平就因为一万块钱死了。

  晏桦从来没想过这样的结局。

  如果他不赶润平走,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应该好好跟润平说的,告诉他钱可以再慢慢赚。

  那些亏空和回扣他都可以不在乎的,只要润平活着就好。

  他陷入了无尽的自责和愧疚,仿佛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自己。

  “桥哥,吃点东西吧。”

  自从王润平出事后,他几乎没吃任何东西。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还是依然惩罚自己做得不够好,王润平用自己的死永远道德绑架了晏桦。

  江野甚至有点懊悔,他应该早点从办公室出来帮晏桦一起想办法,找到王润平,说不定他就不会死,晏桦也不会这么痛苦。

  他没有办法同情这个曾经背叛过晏桦的王润平,但是他的心绪会被晏桦的悲伤和痛苦所沾满。

  晏桦也不是江野,做不到冷眼看着王润平死在自己面前。

  “你吃吧,我没什么胃口。”晏桦起身朝卧室走去,浑身卸力躺在床上,眼神涣散地看向天花板。

  对不起啊,小桦。

  王润平生前的最后一句话像是困住晏桦的咒语,不断在他脑子里自虐地回响。

  客厅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晏桦逃避地装作没有听见。

  江野拿过手机按了通话键,是胖子。

  “喂。”

  “小野,怎么是你?”

  “把电话给你哥,我有事跟他说。”胖子语气悲痛,重重地叹了口气。

  “桥哥他精神不太好在休息,什么事你跟我说吧。”江野瞥了一眼蜷缩在床上的晏桦,追问着到底是什么事。

  晏桦半睁着眼,失神地看向握着手机走进卧室的江野。

  “谁的电话?”

  江野坐在床边,紧紧握着晏桦的手,试图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到晏桦心中。

  “桥哥,其实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不管是谁的死都和你没有关系。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江野并没有回答是谁的电话,反倒说些安慰的话。

  晏桦有种不好的直觉,用着虚弱的声音问:“到底是谁的电话?”

  江野垂下眼帘,又黑又亮的眼睛中倒映着晏桦憔悴的模样。

  “胖子。”

  “说什么?”

  江野顿了顿,他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再次把晏桦推向自责的漩涡,可是他瞒不了。

  “王润平妈妈昨晚没了。”

  孤儿寡母,失去了唯一的寄托,在办完儿子的葬礼后,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晏桦几乎绝望地阖上眼,苍白地手背挡在眼前,脆弱无助。

  他俯身躺在床上,抱住晏桦,轻拍着他的后背,像从前晏桦哄他一样,轻声安慰说:“跟你没关系的,桥哥。”

  “真的跟你没关系。”

  可是晏桦做不到心安理得地置身事外。

  他被困在自责的深海中,席卷的海浪快要将他吞没。

  他想到了周立伟曾经说过,他的出生就是夺走别人的生命,夺走了妈妈的命,以后一定会害死他周围所有的人。

  自己的父母,江野的父母,师父,王润平母子。

  晏桦将所有人的死亡离去都归结到自己身上。

  他甚至自虐地想,张工那天如果没和他说话,是不是晚上就不会滑倒水库里去。

  他就是个灾星,只要在他身边的人都会被他害死。

  你不是灾星。

  补充:不会改大纲的,大家放心这一点,小野快成年了,后面都是围绕感情线展开,其他的我暂时不剧透了,最后结果一定是He,圆满幸福的He。后面也不会再有晏桦在乎的人死了。

  润平的死是很早之前就有迹可循了,从他在建设车行当学徒时就爱玩地下赛车,有点钱就折腾到车上,攒不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