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栖息

  距离跨年夜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寒气雾湿车内紧闭的窗户,街道上行走的人不约而同地选择向阳的一面出行,正在开车的助理急速地瞟了一眼后视镜,声音不带什么波动地说道: “江总说下周二在B市的会议希望您也一同过去,没有其他安排的话我待会就把机票订了?”

  “好。”视线却一直盯着外面的某处,江应浔突然开口, “在这里停下,麻烦了。”

  保持着职业本分,助理没有过问,找到合适的地方稳稳踩下刹车,也顺着视线望过去,但没有发现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不用等我,谢谢。”下了车之后江应浔和他进行简短的对话,在手机屏幕上点着什么。

  “那我就先回B市那边了。”在临走之际,他从车里取出纸袋,里面是精致的礼盒包装,递了过去, “江总说让您也要注意身体,这是他准备的新年礼物。”

  脚步顿了一下,迟缓地接下了礼盒,江应浔视线垂下看了几秒,又道了声谢。

  目的地是一家小众的高珠工作室,位置乍一看是不太起眼的,但名气很大,很多人特地飞到这里购买这位设计师的作品,讨论度很高,在公司茶水间经过的时候总能听见一群人讨论,据说设计师脾气很怪。

  工作室很空,摆出来的珠宝并没有很多,足以看得出设计师的随意,留着披到后背长发的人走过来,散漫地说道: “来得真不巧,我刚要关门,出门度假呢。”

  “我想为我的恋人定制一对戒指。”先说明了来意,江应浔觉得着实很怪,这会才早上十点多钟,都没开门多久就要关门了。

  “这样啊。”他作出思索状但不多,余光瞥见了江应浔手机锁屏的背景,像顿时发现了乐趣一般,挑着眉指了一下, “这是你的恋人?”

  “嗯。”

  “你们看起来还挺搭的,那好吧,我待会再关门。”设计师转身抽出一张空白纸,咬开笔帽,嫌麻烦地拂了下长发, “想要设计成什么样子的?提醒一下,等待的时间可能要稍微长一点,我最近真的忙着去度假。”

  “不着急。”

  江应浔的指节蜷缩一下了,他还没想好要什么时候送才好,一想到这个就泛起些紧张。

  “那就行,到时候我联系你。”漫不经心地递了张名片,在图纸上皱着眉很快地画出草图,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 “祝你们幸福。”

  太阳驱散了些寒冷,却还是很难抵抗住湿冷的冬日气候,将名片收进口袋里,手机弹了条消息出来,看到昵称的时候江应浔立刻点了进去。

  [耶:最后一门考完了!我提前交卷出来了,你在上班吗?]

  [Saros:没有,现在过去。]

  [耶:那你下班的时候我可以去接你吗,方不方便?]

  [Saros:当然,路上小心。]

  日光转为人造霓虹灯,天边交界的底层是整片深沉的蓝色,流向路上的车流中,影影绰绰。坐在办公室的人陆续结束工作,背着包准备离开,江应浔站在电梯里,听到了别人刻意压低的讨论声,他眼皮敛下对这些不甚在意。

  江应浔刚过来实习的时候,没有透露过自己的家庭背景,就像正常的实习生那样,每天上下班打卡,经常需要加班,一丝不苟地完成自己的任务,找不到什么出错的地方,但时间一久员工们就看出了他和顶头上司的关系,即便如此,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彬彬有礼,沉静自持,就是话不太多,除了正常的交流基本上不太闲聊。

  “今天下班这么早,不加班了?”鉴于没有人将江应浔和顶头上司是父子关系放在明面上讲出来,大家也就正常称呼,不过客气很多。

  江应浔淡淡地“嗯”一声,回应着。

  “出现这种情况的唯一解释就是要急着去见某个人吧,真稀奇。”滔滔不绝在讲话的女生被身边的人戳了一下,古怪的眼神来回示意着,她凑过去听,捂住了嘴巴。

  出了电梯之后说话速度像决堤一样, “我不是故意八卦的,你怎么不早和我说他是这个身份啊。”

  按照南有岁拍过来的方位,江应浔朝着那条道走过去,却没见到熟悉的身影,反倒是有辆打着双闪的车辆显眼得很,强烈的预感让江应浔微皱着眉,向车旁走了过去,车窗降下,坐在驾驶位的人是薛洱。

  但视线的重点不是这个,坐在另一旁副驾驶位置是的南有岁,眼睛闭上,很安静,应该是没有察觉到自己到来的,江应浔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想把他抱出来。

  “先别误会,我只是路过的时候看见他在这里等什么人,就让他上了车顺便聊会天,不过他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还没说几句就睡着了。”薛洱解释说道。

  江应浔点了下头,刚接触到双臂的时候,南有岁就自己醒了过来,眼神缓了一会才对焦,他下了车跟在江应浔的身旁,和薛洱道别: “谢谢你。”

  “没事,话说回来,我刚刚好像看见阿姨也在附近,以为你们一同过来的,也可能是我看错了。”薛洱挥挥手, “我先走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狐疑地看了一周,南有岁看看江应浔,紧抿的嘴唇看起来有些紧张,根本没来得及在意为什么薛洱能看出来他们在一起的这件事,手指被捏了一下,江应浔说道: “还记得新年时候我说的话吗,不管坦白的结果是什么,我们依旧如此。”

  踮起脚在唇边送上一个安抚性质的吻,南有岁弯起些唇角,和江应浔说悄悄话的时候从远处看起来就像是亲昵地在接吻。这并不是一条什么带有回避性的道路,时不时会有公司的人经过,恰巧搭乘同一时间电梯的人也从此处路过了。

  “他们刚才是不是亲上去了?我应该没认错人吧,这能不能偷偷八卦?”

  “我天,好像是真的!走路都要牵手,感觉好幸福啊。”

  “‘英年早婚’啊,可惜可惜,他男朋友也好看,可惜加倍。”

  讨论的几个人身旁走过一个戴着帽子穿着精致的人,笑着叫住了她们对话了几句,然后又微笑着离开了。

  坐在车上的南有岁和江应浔对这些一无所知,他们在讨论待会要去哪里吃饭比较好,挨到的手差点就要牵上去的时候,车窗玻璃忽然被扣了两下,清晰地看见了齐钰的面容,南有岁心脏一紧,立马抽回了自己的手乖乖地放在双腿上。

  “你们也真是的,下个班都要待在一起,回趟家又一个人都没见着。”齐钰上了车,姿态放松地坐着,随口吐槽着零下十几度的天气,以及今天的糟心遭遇。

  本该松一口气,但横亘在胸口的东西还是上不去下不来,倾听齐钰聊天的时候,南有岁嗓子里像是有块压迫的石头,不安的时候要望望窗外,手上的动作又变得繁复。

  闲聊的内容说完了,齐钰恢复了安静,她左右看看,清嗓子的声音很刻意,想继续说话的时候江应浔开了口。

  “妈妈,我们有件事情想和你说。”在谈论重要事情的时候,江应浔习惯性将车停下,可惜车内空间有限,他们并不能相对而坐,这就导致在坦白的时候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

  “说吧。”齐钰点点头, “我听着呢。”

  “我们在一起了,去年的事情,是我和江应浔表白的,我真的很喜欢他,齐阿姨,我……”南有岁鼓起勇气说着。

  江应浔偏头看他,笑了一下,看他差点连话都说不利索,牵着他的手安慰他,在脑海中想完整一些自己的措辞,但在这种事情上,也许怎么说都不够好,声音掷在安静之中, “妈妈,这不是冲动的结果,是想了很久很久,不管怎么想,我的答案都是我很爱岁岁,我只爱他一个人,现在是,以后也是。”

  “从他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起,我们就离不开了,我一直在想究竟什么时候和您坦白才合适,怕您不接受,或者表达得不好让您觉得我说的是玩笑话,也许我让您失望了,但我的想法就是这样,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和南有岁分开。”

  “岁岁你呢?你也是这么想的吗,真心实意的?”齐钰问道。

  “嗯。”南有岁点头,手没有之前那么抖了,心跳依旧很快,沉闷的车里让他透不过气,他觉得自己说的话又是一团乱糟糟, “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我不太知道要说什么,齐阿姨对不……”

  “这么说来就是你们互相喜欢,那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知不知道每次和我说对不起的时候我都要良心痛一下。”齐钰打开车门,把他们也一同叫了下来。

  “说得我好像是阻止你们恋爱的魔鬼一样。”齐钰张开双臂,笑着说道: “快来,拥抱一下,好长时间没有和你们抱过了。”

  给了江应浔和南有岁一个拥抱,齐钰看着他们很感慨,突然就有点想哭但是忍了回去,她轻声说道: “不知不觉,你们真的长大了啊。从那么小一个,就只能到我膝盖那儿,现在都可以自己独立思考很多事情了,很棒,你们都是妈妈最好的宝贝孩子,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们,毕竟如果连父母都不支持,那你们肯定会很累,对吧。”

  “谢谢妈妈。”江应浔诚恳地说道。

  “谢谢齐阿姨。”没想到事情的走向比自己预想的要很多很多,声音有些颤抖。

  “叫什么阿姨,以后你也要叫我妈妈。”齐钰握着南有岁的手, “成长到现在,你真的辛苦了,缺失了很难弥补的东西,会有遗憾吧。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我当成妈妈来看,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以后有什么不愉快的地方,你永远可以回我这里,我不偏心的。我看着你一步步长大,真的很喜欢你,你就是我心里最好的小孩儿。”

  “嗯!”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未曾预料的时刻,他们都把自己的真心剖开,向对方诉说爱意与支持,南有岁声音哽咽, “我不遗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能走到这里,我特别开心,我爱你们。”

  “妈妈也爱你们啊。”齐钰抱着他们, “永远不要忘了妈妈的爱。”

  回到车上,齐钰凑到他们中间,有些不满地说道: “下次有什么事情能不能早一点告诉我,不要那么犹豫,我去公司找你们的时候,身边的那群人知道的都比我早。”

  南有岁很是讶异,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关系暴露了这么多次。

  江应浔倒是没什么太大波动,他猜到了是什么情况,说道: “最多比你早一分钟。”

  “那要是我恰巧没过去,你们又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说出口,晚一会也是晚好吧。”

  “我们错了,下次发生什么一定第一时间和您说。”江应浔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才差不多。”齐钰望向窗外想看看到哪里了,语气匆忙, “这都快回到家了,你们原本是不是想出去吃饭来着?你们还是赶紧约会去吧。”

  “和……妈妈在一起吃饭也是约会。”南有岁说出这个久违了十几年的称呼,嘴巴都不知道怎么合上了,他埋下头,有些害羞。

  正在看窗外车流的齐钰骤然听到这两个字,她很欣慰地笑了笑,手臂抬起从后面努力摸了一下南有岁的头发,说道: “终于听见你喊我妈妈了,嘴这么甜,那我们就一起回家吃饭,为了庆祝你们在一起,待会我来掌勺,这次目标是做出点能吃的东西。”

  “要不还是我来吧。”仿佛预见了什么场景一般,江应浔说道。

  家中厨房的烟火气息最值得依恋,南有岁在江应浔和齐钰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忙碌得不亦乐乎,最终还是选定了火锅这种最适合冬天吃的食物,还有一点就是火锅比较省事,也不容易出差错,升起的白色雾气显得很是温暖。

  吃完也收拾好了之后,齐钰把他们推出了大门,说道: “好了,现在你们约会去吧,不然搞得我老是感觉扰乱了你们计划似的。”

  哭笑不得,南有岁对视着江应浔,默契地相视一笑,上了车却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对于约会这个词,实话来说,是介于陌生和熟悉之间,他们并没有对此有多大的执念,能够待在一起就是最好的选择。

  “你想去哪里?”江应浔对这方面也没有主意,车内的暖气让人昏昏欲睡。

  “不知道。”南有岁诚实地回答,看着面前的一片空旷, “去人多的地方吧。”

  穿梭在热闹的道路上,街景辉煌,人影在夜晚漂浮,流转进来的灯光坠落在南有岁的肩头,侧影被氤得亮丽,停车时江应浔帮他扣好外套的纽扣,戴上围巾和帽子之后才让他下车。

  异常寒冷的冬天,这条路上的人依旧很多,人造氛围灯光增了几分温暖,只是随意地漫步在高楼之下这间简简单单的事情就让南有岁觉得喜悦,脚步都轻快了很多,眼睛亮亮的,不知疲倦地说道: “遇到的人都很好,我很感谢现在拥有的一切。”

  “也包括我吗?”江应浔的口袋里装的是他和南有岁牵在一起的手, “你一直在拥有我。”

  南有岁突然停了下来,微微仰起头看着江应浔什么也不说,只是用目光临摹着他的面容,看到忍不住笑出来,说道: “好爱你。”

  到达这里的时间已经算得上晚了,没有夜生活的N城进入半休眠状态,行人渐渐远去,刮在身上的寒风越来越凛冽,江应浔抱着南有岁,让他躲在自己的大衣外套里,眼神沉静深邃,他抚了几下南有岁的后背,在路人几乎都要离开,商场都要关门的时候,他们回到了车上,刚启动车江应浔又把安全带撤下了,说道: “宝宝,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很快回来。”

  “哦好。”南有岁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他干嘛去了,以为应该是要买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听话地坐在车里拿出手机。

  等待的时间有些久,南有岁有点纳闷和焦急,刚想给江应浔打电话问他在哪里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正在朝这边走来的江应浔,头发被风吹得乱了一些,脚步加快了却依旧很稳,衣服上有凝结的冰霜,带着寒气,喘气的声音在一片安静中明显。

  南有岁没来由地觉得他是在紧张,理所当然把这种感觉归类到了错觉,他好奇地问道: “出去了这么久,是买了什么东西吗?”

  最先得到的不是回答,而是拥抱,南有岁觉得自己被抱得很紧,条件反射地用手拍了拍江应浔的后背,没怎么在意地说道: “你身上好凉。”

  江应浔松开了,暖气充足的环境下,他把外套脱了,里面是一件高领的黑色毛衣,手伸进大衣口袋里的动作就像平常一样,没什么不同,但取出来的小巧盒子却让南有岁心脏停止跳动了一瞬。

  这种盒子只会用来装载一种东西。

  视线从盒子移向江应浔,再从江应浔移向盒子,南有岁的脑袋晕眩,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还揉了揉眼睛。

  江应浔截住了他的手,盒子里的一对戒指出现在眼前,是很简洁的素戒,没有什么装饰,它本身的存在就足够令人动容,昏暗光线恰好照在对戒上,那一瞬间,全世界的噪音和尘埃都落了地。

  “太匆忙了,准备得并不充分,原本想先找设计师制作一对,之后找个适当的时机送给你,但我发现人生中很多决定都是迫不得已的,思虑很久的事情总会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提前到来。”江应浔将其中一枚戒指取了出来,摩挲着南有岁的手指, “但无论出现什么样的变动,唯一不变的,是你,从一开始就把你划进了我的人生之中,所以,我现在就想为你戴上这个。”

  戒指的尺寸正正好好,从指尖落到指根,经历的长度就像是从出生到目前为止走过的人生道路,戒指固定,从此以后,所有的一切都和眼前的另一个人挂上关系。

  “只要想到能够陪伴你直到生命尽头,我就会觉得幸福,岁岁,我想和你共度一生,你的脆弱和坚强都让我着迷。”戒指闪着光,昭示着强烈的存在感, “我想说的最后一点是,我对你的爱,是无条件且没有期待的。”

  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像行星旋转在宇宙中,错觉到以为全部的世界都在小小的对戒之中,南有岁身体里蔓延着酸楚又甜蜜的液体,江应浔吐露超载的情感让他觉得心酸。

  南有岁把手指上的戒指拿掉,自己戴了上去,说道: “这是我自愿戴上去的,你怎么能给予没有期待的爱呢,我会给你我的全部,我的所有,我的一切。”

  颤抖着将另一个戒指戴到江应浔的手指上,滴落的眼泪恰巧砸在上面,迸裂开来。

  南有岁太过于紧张,老是戴不上,导致江应浔的手指都被磨红了,他抬起南有岁的下巴,抹掉脸上的眼泪,笑了笑道: “我惹你哭了吗。”

  “可是我想哭。”没有任何掩饰自己情绪的意思,南有岁说道。

  “乖。”江应浔轻触他的额头,烙下一个炙热的吻,像停歇在此的候鸟,借助过速心跳和滚烫体温,在温热的胸腔中永久栖息筑巢。

  南有岁将手握在一起,无比宝贝突然多在手指上的戒指,他抱着江应浔红着眼睛去啄他的唇角,语句混乱且含糊地说着“爱”, “喜欢”和“哥哥”这样简洁的词语。

  “宝宝说也爱我,我很开心。”江应浔顺着他的头发,方式像是在哄小孩。

  戒指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轻轻回荡着,填满了内心的空白,在等待心情平复之时,深深地亲吻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