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回忆

  确定好包里携带了必要的厚外套暖手宝以及阿司匹林,葡萄糖片,携氧片等药物,还有其他必备用品,摆着列出来的清单南有岁又对照了好几遍,他很激动地双手抱紧放在胸前呢喃着: “运气好一点,希望不要带着遗憾回来。”

  江应浔推开门就看见他这个样子,低声笑了一下,将南有岁的头发揉乱又整理好,说道: “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南有岁还在想有什么东西没带齐全,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平安符安稳地在里面,那是齐钰给他们的,说是出远门了就要带上。

  “像一个准备去秋游的小学生。”

  南有岁没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他提了下很重的背包,提到一半被江应浔拎走了,说道: “待会跟紧,别丢了。”

  “你还能记得吗,我们小学的时候真的一起去秋游过,那时候天气很差,突然就下了暴雨,就不得不终止……不对,当我没说过这句话,万一是个不好的预兆就糟了。”

  江应浔看他自言自语,说话间自己的思想来回拉扯,江应浔时不时转头倾听着,末了只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句, “怎么会不记得。”

  到了机场,很快就和其他人汇合了,一路上他们的言语中也透露着兴奋,极其期待这次观星之旅,各自拿着登机牌票排队上去之后,舷窗外是刺眼的阳光,一行人散落在机舱里,都被分隔开来。

  南有岁盯着飞行模式的手机,没什么可看的,努力睁着眼皮不让自己睡着,他找了个不会让别人起疑的姿势靠在江应浔的肩膀上,仰起头道: “我一点都不困,只是有点累,能撑到晚上。”

  “撑到晚上可不行。”看着他嘴硬的模样,江应浔毫不心软地说了句更为“打击”的话,提醒着, “也许要一直到日出才能回酒店。”

  “太残忍了。”南有岁立刻端正了上身,原本想说的话被咽了回去,大脑变成了一台碎纸机,将想好的话碾成了碎片,缄默后他睡着了。

  到达目的城市算得上是中转地,简单吃完饭之后要启程前往几百公里外的地带,光是车程就要耗费几个小时,几个人分成了三四辆车分别前往,渺小的汽车在平直的公路上攀升,和其他的车辆散失又重逢,随处可见大片的高山与峡谷。

  海拔上升,逐渐缺氧,车辆爬行得越来越艰难,沾惹了一身疲惫,方湾连忙吃着带来的药片,她胸腔剧烈地起伏摊在座位上没什么力气地说道: “还没开始就已经快die了,你们到底怎么熬过去的啊,我还能不能活到明天早上?”

  “很难受?坚持得住吗,现在处在这个地方着实有点麻烦,回去的话……”顾拾月眉头紧锁,头脑里在做着最周全的取舍打算,她帮忙顺着方湾的呼吸。

  方湾爽朗地笑了几声,甚至笑到咳嗽,她漫不经心道: “我这是夸张手法,还没见到银河,我才不离开,谁赶我都不走。”

  “那就好,吓死我了,我以为真要出什么事情了。”顾拾月拍拍自己的胸口,松了口气, “以前我们好不容易有机会跟着导师去观测的时候,真的出现过这种情况,生命身体面前这都不是开玩笑的。”

  “说点轻松的,有一次也是我们自己组织活动的时候,大晚上公路上只有我们一辆车,很危险,还被好心的路人怀疑是不是在运送尸。体,给他展示了一堆天文仪器设备之后,他才相信不是那回事。”

  “这轻松吗?”方湾静默了片刻,摸摸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是误听了,药片太苦又往嘴里塞了块果糖,顺便给其他人都送了点,还没送完,前方就碰见了追尾事故,好在不是什么大问题,车辆有些磨损罢了。

  “出师不利啊,这都能碰上,咱们可要小心点。”频频回头查看越来越远的追尾车辆,方湾咽下没化完的糖果。

  “呸呸呸。”顾拾月连忙说道,似乎对这些很忌讳,她触摸着脖子上戴着的挂坠,闭了闭眼睛似乎在默念着什么,结束了才睁开眼睛。

  “好迷信哦。”方湾感慨着, “是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带着吗?”

  顾拾月点点头, “是的,不过这也不算迷信吧,就是一种心理上的慰藉和寄托,带着这些会安心很多。”

  “是吗,那改天我也求一个去。”

  南有岁听着他们俩聊天,手放在口袋里,捻了一下好好待在里面的平安符,他凑到江应浔身边,想把它递给他,刚拿出来就被推了回去。

  “收好,这是你自己的。”江应浔握着他的手伸进自己的口袋里,抓着他的指节来回两次, “摸到了吗?”

  很快就收了回来,南有岁忽然说道: “齐阿姨真好。”

  “航迹云。”江应浔指了指窗外天空上的一个白点,在车内低气压的氛围中说话。

  顾拾月姿势变扭地往那边看过去,她语速很快地说道: “看起来尾巴很短,说明迎接我们的将会是个干净清澈的夜空。”

  “还有这个说法吗?”方湾也跟着一起看, “如果很长的话代表什么?”

  “代表大气中有会对星光产生干扰的水汽,总之对观星不利,但照现在这么看来的话,应该很不错的。”

  “今晚大家要激动得睡不着觉了!”

  车辆缓慢爬坡,意想不到的时刻,温柔的落日将群山的顶部染成了金色,云朵散开,一览无余,很快天色黯淡,地平线上从橘红色变为了藏蓝色,车内的人都在透过身边的车窗望着令人赞叹的景观。

  “运气真好。”南有岁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风景,身体的不适感都消失了一大半,脸颊被暖气吹得热热的,他摘掉手套,对着江应浔弯着眼睛笑了一下。

  江应浔说了一句非常主观的话, “有你在的话,都会是好运气。”

  到了最终的目的地,同行的一群人再次聚集了起来,身体的疲劳让他们在意不了那么多,直接铺了层毯子坐在上面,非常默契地喘着气望向浩瀚天空,广阔的地带下人类无比渺小。有更多的人一同前往,手上拿着多样的相机和小型天文望远镜,前来的天文爱好者说着各地的方言,忍受着寒冷的天气。

  “很激动!我第一次步入这样高的海拔,虽然我好想睡觉。”硬是多挤了一个名额才一同参加进来的林月一握着双拳,泄了气地向双手吹着气取暖。

  “这里有毛毯。”南有岁从背包里抽出一条递给他,见他被冻得跳来跳去。

  天色快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温度下降的速度会很快,但大家都不愿意错过任何一秒,没人待在车里,哪怕睫毛上都沾了冰霜。

  “我看见了!那几颗星星特别亮,是不是升起来了?”方湾激动地扯掉自己的帽子,被一阵冷风吹过重新戴上了,她对照着手机上的app念着, “这应该是猎户座吧。”

  正在给天文望远镜添加遮光罩的江应浔停止了自己的动作,他也仰起头望着夜空,顺手拿出笔记本用原始的纸笔记录方式在上面写着什么。

  讨论声越来越大,南有岁没说话也没什么其他的动作,只是安静地观看着,抹掉鼻尖上凝成的水珠,参宿七和天狼星在计算的位置出现,猝不及防地掀开期待之心。

  等待猎户座升起的时间里,星星移动的速度缓慢,身体感受到先前的寒冷,江应浔把暖手宝塞到南有岁的手心里,摸摸他的脸颊又让他吃了点补充能量的葡萄糖片。

  “看得这么认真。”江应浔捏了一下南有岁的后颈,和他坐在一块。

  南有岁一直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像是想把自己的眼睛当成相机,记录下星空变幻的每一幕每一秒,思绪转动得很慢,他说道: “我在看那些模糊的星光,感觉很震撼,用眼睛很难注意到它们,但也许它们跨越了数百万年,穿过广阔的星系,躲开了大大小小的天体尘埃,在宇宙里跌跌撞撞地前行,最后……”

  周围的喧闹似乎都远去了,江应浔和他十指相扣,声音低低的,用轻柔却笃定的语气道: “最后落入了你的眼睛里。”

  逃逸在缥缈又厚重的宇宙之中,远在数千光年的星光奔赴在自己的旅途中,恰巧被眼睛捕捉到它散发亮光的模样,渺小的人类在浩荡虚无中找到了自我。

  南有岁用力地点头,他说道: “像一场远道而来的奇迹。”

  昏暗环境下灰黑色的眼睛里好像吸收了这里全部的光亮,睫毛铺上,眼皮抬起又闭上,不变的是他的眼睛依旧很亮,江应浔没有在意过其他人的眼光,偏头珍重地吻了吻南有岁的眼睛。

  银河系随着猎户座的出现缓缓上升,猎户座并不是冬季银河里最亮眼的星座,顺着它的方向可以寻找到很多其他星座,方湾眉头紧锁低头看手机软件,对照每一颗星星,很是讲究。星光拥挤,实际上他们间隔很远,铺天的光亮像盛大的喧嚣,却在旅行到脚下这颗星球的时候,变为了安静。

  “来这里看。”江应浔让南有岁站在天文望远镜前,能够清楚地看见色彩斑斓的恒星,星团和星云,从一个天体跳到另一个天体。

  眼睛也许是大自然给予的最好礼物,利用创造出来的工具,可以看见浩瀚的可能性,南有岁听见身边的人不停地在感慨,兴奋地在这片空旷的土地上表达情绪。

  “此时此刻我能完好地站在这,还有机会欣赏银河星系,简直太幸运了,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奇迹。”方湾做了个拥抱夜空的动作,深吸了一口气, “哪怕有一天我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从任何人的记忆中被抹去,但至少我现在还在这里。”

  “你说得对!”顾拾月一起跟她做着动作。

  “不行啊湾姐,你不能消失,我会记得你的。”林月一从望远镜那里抬起脑袋,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他假装哭嚎着跑了回去。

  “2b,滚远点。”方湾被逗笑了。

  南有岁依旧执着于看闪亮的星光,他开始思考一颗星体的一生,最终的归途是死亡,他指着随便一颗,没什么连贯性地说道: “我们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刻。”

  “人终究会长大,衰老,死亡,时间箭头决定了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就连宇宙中看似永恒的天体也会爆炸消亡。”江应浔站在他的身后,在众多星星中找到他所指的那一颗, “即便这样也不算可怕,让我感到幸运的是,我参与了你的成长,和你一起长大,这样想想,终有一天会到来的未知事件也算不上什么。巨大天体爆炸之后会死亡,却留下了余晖,等到我们的生命殆尽,我们之间的回忆还会被留下。”

  “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但我们从很早以前就共同拥有利用了它,我应该感谢你愿意来到我的身边。”

  每个字都在南有岁的耳边响动,填满了真空和静默,不断在心脏里膨胀,让心跳快到像要爆炸,黑夜中流淌着绚烂的星体,南有岁没有超能力,也没有沉入睡眠,但他现在似乎拥有了忘记时间的方法。

  他摇摇头,说道: “我的每个阶段你都陪我,这个世界上让我最不想忘记,也忘不掉的人是你。”

  “一句谢谢不够珍重,那我说两句谢谢……”脑袋都不灵光了,带着手套的两只手不停来回交叉,南有岁似乎很紧张。

  拍了两下他的帽子,江应浔笑笑,双臂张开抱着南有岁,连同面前的整个世界和无边无际的星系,寒冷的户外最温暖是的恋人的拥抱。

  “你在说觉得星光是奇迹的时候,我在想,对于我来说,宇宙的奇迹是你。”顿了一下,江应浔继续说着, “或者说,你是宇宙赐予我的奇迹。”

  身体化为碎片,徜徉了一圈广袤的天空,散发着点点微光,直到感受到后腰手臂的收紧,又拼接成了现在的自己,正落进江应浔的怀里,温度和呼吸让南有岁感知到存在。

  本质来说只是宇宙的某个物质,姓名和身份都显得虚无缥缈,只有相遇相触的身体才是真实。

  “那几颗星星连起来的形状好有趣,我看看啊,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方湾歪着脑袋想看清楚究竟该是什么样子。

  “是双子座。”顾拾月抢答, “终于有我清楚知道的了,不然别人都要质疑我到底是不是学天文的了,其实我们很冤枉,大家依靠精准定位就行了,非要把我们当成是行走的星空科普书籍。”

  “哈哈哈,怨气冲天了。”

  “沿着参宿七和参宿四的连线向北出发,能看到显眼的北河二和北河三,再朝着猎户座的方向延伸,就是完整的双子座,说到这个,我想起来我曾经看过的双子座神话故事。”

  “什么神话,我冻得要死,说来听听。”

  “北河二被称为是哥哥星,北河三是弟弟星,在神话中他们并不是真的孪生兄弟,但是在一起长大,相传他们的感情很好,一系列的与他人冲突后,卡斯托尔牺牲了,波吕克斯愿意放弃不死之身,请求了宙斯,最后他们在天上生活,就成了双子座。”

  “我天,他们感情可太好了,怪不得双子座看上去就是两个小人在牵手,那他们岂不是一直牵到宇宙毁灭啊?”

  顾拾月被她的说法乐笑了,客观地说道: “神话毕竟是神话,但看起来的确是在牵手。”

  “我很喜欢这个神话故事。”南有岁的眼睛里像承载着漫天星星,他用最简单的手机拍下整片银河,放大了去看模糊的两颗星,是距离地球52光年的北河二和34光年的北河三。

  “希望我们也能够一直牵到宇宙灭亡。”他调皮地说话,眼前是早已刻印在心里的银河。

  “谁有笔,借我一支,纸就不用了。”身旁同行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很快就接到了一只,他也在写着什么。

  “在记录什么吗?”南有岁顺口问道。

  “对啊,我们都习惯了在观星的时候写日记,偶尔翻起来还挺有意思的,我当时困得一塌糊涂,第二天一早看见自己写的东西,恨不得撕了,转念一想那是我耗费巨大体力写出来的东西,没忍心。”

  “还有这茬?”方湾好奇。

  “你也可以试着写写看,不用什么专业知识的,任何东西都可以写,你的想法,甚至是你的烦恼,在星空下写这些东西,还挺别有风味的吧。”

  “你也写过吗。”南有岁问江应浔,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可以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