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朕奉皇太后慈谕,镇远侯女虞氏,恪恭久效于闺闱, 升序用光以纶綍, 咨尔虞氏之女也,秉性端淑, 持躬淑慎。太后躬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状元郎季陵, 责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

  皇子府偏院内, 众人皆俯首听旨, 宣读完旨意,御前大太监李公公毕恭毕敬将圣旨合上:“季公子,请接旨吧。”

  季陵起身接了圣旨,众人这才跟着起身,仍是大气也不敢喘, 谨小慎微地候在一旁, 这可是宫里来的贵人,他们这些终日在府中伺候的, 可能一辈子也就只能见到这么一次,难免不紧张。

  李公公道:“季公子,太后娘娘体恤你初至京城, 恐有诸多不便之处, 特赐了你一处城东的府邸, 另外指了你承接国子监司业一职, 大婚之后你便可自行前往吏部接任。”

  国子监司业这个职位, 不算低也不算高, 但只要有心, 晋升的机会便有许多。

  季陵尚无任何资历,仅凭文试成绩便能获得这么个职位,其中不能说没有太后的私心。

  李公公继续道:“这桩婚事是太后娘娘亲自赐下的,皇恩浩荡,季公子可要慎重对待,方不负娘娘的一片苦心。按照钦天监的测算,本月廿七乃是难得的吉日,宜纳采,订盟,嫁娶,按娘娘的意思,大婚便定在这一日。”

  季陵略一思索,今日已是十一,婚期定在廿七,岂不是意味着距离大婚的时间只剩下半月左右?

  李公公也知道日子实在有些紧,他安抚道:“时间是紧了些,不过季公子也不必太忧心,太后娘娘看重这桩婚事,自然会在期限内将一切事务都安排妥当。不过该有的三书六聘一样也不能落下,还请公子尽快迁府,早做准备。”

  季陵道:“我明白了,多谢公公告知。”

  他将李公公送至门口,下人极有眼色地暗中塞了银两,李公公掂量着手中钱袋的重量,笑得十分和善。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人生四大幸事季公子如今已占其二,咱家就先在这里提前恭贺季公子了。”

  季陵脸上挂着笑,细看眼中却不见多少喜意,他目送着大太监远去,转身时脸上没什么表情。

  卫捷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的神色/欲言又止。季陵在皇子府中住了这么些时日,关于他与白孤的纠葛,卫捷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

  初闻时他不可谓不震惊,但见他们二人形影不离久了,却又觉得他们好像就应该是这样的,甚至有时会认为他们十分般配,任何人都无法插足。

  可如今……季陵半月后就要娶妻,白孤真的能甘心吗?

  卫捷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在为这两人的未来担忧起来了,他看着季陵,迟疑道:“你这样做……他会难过吧,真的要这样吗?”

  季陵不慌不忙地收好了圣旨与地契,抬眼道:“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作为掌权者,殿下,你的心还是太软了。”

  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什么都无法得到,卫捷明白这样的道理,但他终究还没有登上那个位置,他很欣赏季陵,私心里是将对方当作好友看待的,很难完全以利益评判对方的做法。

  见季陵不为所动,他沉沉叹了一口气。

  也罢,圣旨已下,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只盼能多瞒一些时日吧。

  天色昏暗,浓云蔽日,本该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候,天上却透不出一丝日光,反而有些凉意。

  不知道是否因为天气的缘故,白孤比平日多睡了一个时辰,醒来时发现天色比往日暗沉许多。

  天气凉了本就容易犯困,他也没多想,看时辰猜测季陵已经回府了,便起身径直去了书房找人。

  季陵正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见白孤推门而入,笔尖一顿,抬眼看他,同时不着痕迹地将方才写的内容盖上。

  “你怎么来了?”

  “来陪你。”

  白孤一见他便扬起好看的笑容,若是露出了尾巴,此刻大概已经垂在身后晃来晃去了,他如往常般走到书桌前,正要在季陵身旁坐下,余光扫过却发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季陵处理事务是从来不避着他的,闲暇时还会将他不懂的东西解释给他听,所以摆在书桌上的东西他向来都是想看就看,但多数时候总是兴致缺缺。

  今天摆在书桌上的东西,他打眼一看,发现竟是几张府邸的构造图,顿时起了兴致,伸手便拿了起来。

  被盖在下面的书函露了出来,上面隐约有“合婚”字样一闪而过。白孤目光都在构造图上,没注意到季陵默不作声地将那封书函收进了暗格中。

  白孤一张接一张地看,看到最后的整体景致时,眼睛一亮,发出感叹:“这宅子真好看。”

  季陵搁下笔,问他:“喜欢么?”

  “喜欢。”

  “过两日我们便搬进去。”

  白孤呆了一下,而后惊喜道:“真的?”

  季陵点点头:“这是太后娘娘赐下的府邸,以后我们就在此处住下了。”

  白孤猛地扑到季陵怀中,圈住他的脖子贴在他身上,眼角眉梢满是喜意:“太好啦!”

  季陵挑眉道:“这么高兴?”

  白孤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道:“那个……搬过去之后,我可以在家里养……养鸡吗?”

  吃起来很肥很香的那种。

  季陵顿了顿:“……家?”

  太久没提起过这个字眼,此刻骤然听到,他竟有些不习惯。

  白孤看着他,理所当然道:“对啊,太后将宅子送你了,那它就是你的家了,你的家就是我的家,是我们两个人的家。”

  被他这样直白地看着,季陵无声移开了视线:“这样说倒也没什么不对。”

  白孤的快乐总是来得很轻易,他双手环着季陵,脑袋在对方肩膀上来回蹭,像撒娇的猫儿似的,眼尾上扬,眉下的那颗小痣仿佛都明艳了许多。

  他要在院子里养好多好多的小鸡仔,等它们长大了,他就能每天都吃上香喷喷的烧鸡;卧室的床要又大又软,铺上最暖和的褥子,这样冬天他们睡在上面时才不会冷;来年开春他就要换毛了,到时候季陵会不会嫌弃他光秃秃的不好看……

  白孤依偎在季陵怀里,漫无边际地想着,只觉得心跳热烈又欢快,脸上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他和季陵的家啊……想想都觉得幸福。

  白孤带着期盼的心情,一天天数着时辰,两日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正如季陵所说,他们一同迁进了新宅。

  宅子和图上画的没什么差别,又漂亮又阔气,后院宽得够他养上百只鸡,他背着手将自己的新领地巡视了一个来回,觉得相当满意,只有一点他不太理解,于是向季陵问道:“为何府上到处都挂满了红绸呢?”

  彼时季陵正在写字,闻言停顿片刻,墨迹在纸上晕染开,他将作废的纸张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中,淡淡道:“许是太后娘娘美意,认为乔迁之喜也值得庆贺一番吧。”

  只是庆贺乔迁的话,需要如此隆重吗?白孤得了理由,心中却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困惑。

  下人们张罗布置着新居,进进出出很快就将原本空置的府邸装饰得精致亮堂,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婚期将近,季陵一日日地忙了起来,某天夜里回府时,发现下人们正搭着梯子摆弄门口的大红灯笼。

  他走上前:“你们在做什么?”

  季陵素来待下亲和,几个小厮看到他也不见慌乱,反而扬了扬手里的红纸,眉飞色舞道:“公子,咱们在为您的婚房贴囍字呢!”

  “窗上的咱们已经贴好,这里便是最后一处了。”

  季陵一日未回府,倒是不知他们已经忙活到了这一步。他看着几个小厮没说话,目光直叫人心里发虚。

  几人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不对,小心翼翼道:“公子?”

  季陵忽然开口:“撤了。”

  小厮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又听他道:“之前的那些也都撤掉,日后不许再贴。”

  小厮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迟疑道:“可是……这囍字是大婚时要用的,到时若是没有……”

  “那便等到婚期前一日再贴也不迟。”季陵扔下这句话径自离开了,小厮们只好照他说的做,将已经贴好的囍字都撤了下来,一个个心里却都在犯嘀咕,大婚将近,这公子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高兴呢?

  白孤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连睡梦中也不得安稳,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从梦中惊醒,他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只记得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红,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窖,寒意刺骨。

  他辗转许久仍旧难以入睡,索性安静地下了床披上衣服,想去外面走走。

  秋色已近尾声,他能从凉薄的空气中嗅到冬日的味道,倚在门口吹了会儿夜风,心悸的感觉总算是平复了些许,他想起自己刚叫人买回来不久的小鸡仔,夜里这么冷,不知道它们会不会着凉?

  白孤想到什么便做什么,去到院子里,见它们都好好地在窝里睡着,松了一口气,正要回房,忽地听见前庭传来些许杂音,过去一看,发现小厮们还没睡,正七手八脚地抬着箱子进门,为首的一人手上捧着托盘,上面放着的似乎是叠好的衣物。

  “你手里捧着的是什么?”

  那小厮听见问话,抬头正要回答,一见是眼前的人是白孤,还没说出口的话顿时堵在了嗓子眼,只含糊道:“是……额,是季公子吩咐奴才们准备的东西。”

  他的态度让白孤起了疑心:“掀开让我看看。”

  “啊,啊这……”

  小厮们牢记着季陵的吩咐,不能让白孤知道关于大婚的事情,这么多天他们都瞒过来了,可现在他手里捧着婚服……若是让白孤看见,那可就直接露馅了,他哪里敢掀开。

  小厮战战兢兢:“白公子……这个,季公子吩咐了,不能……不能……”

  白孤心中疑虑更深,心跳逐渐加快,他伸手想要自己掀开绸布,那小厮退后一步欲躲,却被他一个冷戾的眼神吓得身体僵直,冷汗直冒,不敢再有半点动作。

  就在他将要掀开绸布的那一刻——

  “白孤。”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孤动作一顿,转身望去。

  季陵就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大半夜的不睡觉,到这里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满脑子都是:你要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快来个人打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