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应该么?”

  迟燎又不怕痛,如果受一点伤就能让应云碎给自己涂药,并对自己更亲密,他觉得没什么不好。

  茶浇完了,他露出索然无味的表情。蒋玉手指烫得通红,声音都在发颤:“蒋燎,你真的挺幼稚的。”

  迟燎点头:“嗯。”

  “但我也会一直陪你玩幼稚游戏的。”是咬牙切齿。

  迟燎扬了扬嘴角:“恭候。”

  后来迟燎就抛个垃圾般,把蒋玉抛给了苦寻了他三天的保镖。

  蒋玉被关禁闭了三日,身上又被烫伤,已是半昏迷状态。保镖吓坏了,立马打电话给蒋龙康,跟个给班主任告状的弱鸡小学生似的。

  迟燎不屑地接过电话听蒋龙康无谓的威胁,只想起自己小时候被锁在阁楼一周,沈梵拿高跟鞋根儿踩他的手掌,让肺不好的蒋玉在自己身上吐痰。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对付蒋玉的手段幼稚,但这些幼稚游戏,从来都不是他先开始的。

  他记得自己那会儿也天真地给蒋龙康告了状,蒋龙康蜻蜓点水止于表面的反应让他恍然,亲爹其实也潜意识地希望他能在某一天猝不及防又无声无息地死去。这个潜意识直到发现他有利用价值后才改变——发现他命硬又能喝酒,能在14岁就装得像个体面大人后,蒋龙康就不想他死了。再到现在,已变成就算他把蒋玉整得半死,蒋龙康暴怒却仍无可奈何地需要他。

  挺搞笑的,迟燎擦燃火机,陷在办公椅里抽烟。目光缥缈地望着窗外。掠过那些红绿交织的橱窗和金光闪闪的街道。

  年底来得匆忙,圣诞节快到了。

  迟燎什么节日都不过,不过领证第一天,他就有心记住了应云碎的身份证号码。

  他轻吐出一口薄雾,又看向电脑,开始移动鼠标。

  12月23日这天,应云碎拍完了年前的最后一场戏。

  回家无人,应云碎把剧组送的小圣诞树搁在茶几,洗了个澡,点了个外卖,兴致乏乏地吃了一半,然后躺在沙发里,把玩冰箱贴。

  冰箱贴是迟燎自己做的,在某种特定光线下话会呈现炸烟花的效果。这小鬼就是比他想象中有创意且动手能力强。

  玩着玩着他就睡了一觉。

  醒来大概七点。迟燎给他打了个电话,没人接,遂又发了条短信:

  【云碎哥,

  1,我今天又应酬又加班,太忙了,起码要呆到半夜

  2,你愿不愿意过来陪我?如果愿意请看第四条,如果不想请看第三条

  3,你早点睡,记得准时喝药,我忙完了就回来[亲亲]

  4,办公室有休息间,我们可以一起睡。七点半会有人给你打电话来接你[雪花][太阳]】

  应云碎笑了笑,充电线卷着手机下沙发,心想迟燎短信的第三条,就像他刚洗的澡,都是白搭。

  ——他自然是要陪他的。

  来接的司机很职业,给他开门给他递水,却并不会多问一句,连商务车厢都散发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味道。

  一个小时后才抵达全城最繁华的CBD。

  在此之前应云碎根本不知道迟燎公司离家还这么远。

  迟燎公司。

  这形容怎么想怎么突兀,尤其是待应云碎站在梵龙科技的工作园区,仰望着研发中心和办公大楼中间搭建的硕大裸眼3D广告屏,一条龙威武吐息,心底更是纳罕到惊惧。

  19岁的男孩,怎么可能管得住这么大的企业?

  司机带他畅通无阻地穿梭于商务楼,登电梯按到5,应云碎好奇地研究着都是交互触屏的电梯壁,情不自禁感叹了句:“我一直以为他办公室在顶楼。”

  好像总裁的办公室都在最高层。

  “是的。”司机道,“但五楼也有办公室,小蒋总说怕您恐高。”

  到了五层司机就离开了,变成一个圆滚滚的机器人把他带去。

  大概就是和这机器人沿着高级透光的大理石地板走了好几百米,再看到办公室里的迟燎,他有一瞬也有种他是AI的感觉。

  迟燎坐在办公桌前,终于不是窝在沙发抱着那个据说“配置奇高无比”的小笔电了,全神贯注地看着感觉有他脸八个大的电脑屏幕,敞着西装,领口也解了两颗,领结松散,一只手扣在桌面几沓文件上无意识地敲打着。浑身透着股陌生的散漫和矜贵劲儿。

  虽然这股劲儿一看到应云碎就没了,他偏头,把他的虎牙咧出来:“云碎哥你来啦?”

  “……”应云碎还想多欣赏他刚刚工作的那几秒。

  他走过去,刚从机器人那里拿的咖啡放在几堆文件的间隙:“嗯,你忙。”

  “我快了,你等一下噢。”迟燎说,目光又移回电脑,漆黑的瞳孔里都投射着算法。

  应云碎歪着头,觉得他在办公室看屏幕的样子比看自己的样子要更有魅力。

  他站到他身旁:“我就在这看会儿你工作,不打扰吧?”

  迟燎摇头,笑了笑,大腿往外伸了伸,用一种与他模样很违和的撒娇语气:“那坐过来看好不?”

  在家里的时候应云碎也不是没坐过迟燎大腿。

  但在夜晚的办公室,这感觉又不一样。西装布料的质感禁欲却滑腻,墙壁是职场的冷调,空气里的呼吸却有些火热。

  迟燎左臂环着他的腰搁在键盘,应云碎身体绷得很紧。

  内线电话突然响了。

  迟燎掐了下应云碎的腰:“稍等云碎哥。”把人从右腿提到了左腿,再抬手接电话,声音瞬间变了个腔调,言简意赅:“说。”

  应云碎手指摩挲起迟燎闪着光的西装袖扣。听抱着他的男人简短地嗯两声,然后嗤笑道:

  “蠢不蠢。”

  胸腔像鼓面在他脊柱上震荡。

  迟燎靠向椅背,应云碎屁股在他大腿上轻轻一滑。

  迟燎把他腰圈紧,微仰着头:“Steph,我给你说过的。”

  “一,时延受限在这,VR就是没有办法在广域网拥有更好的体验,不然做大空间模式的意义是什么?以局域网建立本地数据传输协议的系统,你不可能不清楚。”

  “二,转向轨道或转向多目标这些算法,并不关注虚拟环境与物理环境之间的对齐,APF重定向能在大空间行走中为用户提供更真实的触觉反馈体验。”

  应云碎沉迷地听着他完全听不懂的话,声音很沉,很有磁性,很利落。像在听古老的竖琴声。

  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迟燎宝石黑色的领带,看着冷硬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他19岁的男孩。

  “三,”迟燎哼笑了声,神色一凛,“这一点是给你说也是给你小组那几个人说,你们老板不是蒋玉了,要是还没意识到这一点现在就滚。”

  挂断电话。

  迟燎揉了揉鼻梁,刚还说着“滚”的人把脑袋迅速埋到应云碎脖颈旁蹭:

  “云碎哥见笑了,他们都欺负我。”

  “……”应云碎摸着他后颈,吸了吸鼻子,“你喝酒了么。”

  “嗯。”迟燎说,“晚上吃饭不得不喝了一丢丢。”

  “……”

  应云碎又一次对迟燎的装乖有了更深切的实感。

  对别人说话就妥妥的强势姿态,对自己说话就什么黏糊的“来啦”“等一下噢”“好不”“一丢丢”。对别人一二三是句句都透着不容置疑的条理明晰,对自己一二三则是发没啥意义的小孩短信!

  应云碎感觉脑子有问题,他这一秒竟鬼使神差想听迟燎冷声问自己“蠢不蠢”。

  亲眼目睹的反差,竟让他有种不知从哪儿荡漾起的兴奋。

  但也就想想而已……应云碎揉了揉他头发,手掌拍拍迟燎的膝盖:“你快忙。”

  “嗯,要忙完了。”迟燎说,又专注地看向电脑。

  应云碎专注地看着他,问:“你们刚是在说大空间模式的VR么。”

  迟燎挑眉:“云碎哥你知道啊?”

  “就听说过。”应云碎上辈子后期曾经打算策划那种沉浸式体验展,就是要借助大空间虚拟现实体验模式。只是这项目还没落地,他就病情恶化了。

  迟燎抬了抬大腿,应云碎人也跟着颠了颠,大腿根儿有些痒。

  迟燎:“你玩过VR吗?”

  应云碎笑笑:“玩过那种vr游戏,觉得蛮假的。”

  迟燎鼻间轻哼,露出了应云碎从未见过的傲慢表情:“那是他们垃圾。”

  “嗯。”应云碎哄他,“没有迟总厉害。”

  迟燎眨眨眼:“你叫我啥?”

  “迟总啊。”

  迟燎耳朵刷得一下红了,脸又往应云碎脖颈埋:“云碎哥你就知道阴阳我。”

  “……”应云碎闻着他身上浅浅的白兰地的味道,实话实说,“我没有。”

  迟燎被一句“迟总”逗得心花怒放,他把应云碎提起来搁在办公桌上,像应云碎下午搁剧组发的小圣诞树在茶几,站起身,“真的云碎哥,你没体验过我搞的,那种大空间沉浸式VR,绝对不假。”

  他再弯着腰对键盘随便敲了几下,像是终于敲定,然后说:“来吧。”

  应云碎一愣:“来什么?”

  “来体验啊。”

  “现在就体验?”

  “我就是想让你现在体验的,做我这个项目的唯一尝试者,我刚就在忙这呢,”迟燎说,“云碎哥,你还记得你在瑶海岛的遗憾吗?”

  应云碎没觉得自己在瑶海岛有什么遗憾。

  哦,硬要说的话,就是岛上项目很多,比如滑翔伞潜水,但他啥都不能做,在沙滩上看个电影都能被吹感冒。

  但这也不算是瑶海岛的遗憾,毕竟他上辈子也是这样过来的,谁叫先天性心脏不好呢,对这种被剥夺的权利他早就习惯了,现在能这么正常生活他已经很满意了。

  当然,偶尔还是会小小地羡慕而已,缺失了一些人生体验。

  但迟燎好像要用自己的方式填补他的缺失,他抱出个VR头显,拉住应云碎的手:

  “走吧,迟总带你潜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