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留◎

  随易被困在一片荒芜中, 周围全是白色,白色的大地,白色的天空, 没有动物, 没有植物,只有他这一抹色彩,他行走在荒芜之中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

  大理寺。

  随易睡了整整五天才缓缓睁开眼,入眼的色彩让他微怔,不过很快耳旁的咀嚼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慢慢转头看去, 陆文钰坐在不远的小板凳上捧着木碗用勺子一口一口吃饭,他向来听话,也很独立自主,随易突然心情复杂,似乎想到那天对方维护他的样子,场面是他未曾想到的,也让他心里难受。

  “不怪我吗?”

  长时间不曾说话, 随易的声音低沉许多。

  嗯?陆文钰刷地一下抬头!

  看到师父醒了他激动站起来并把碗打翻在地!

  好在是木碗, 里面也无热汤。

  陆文钰欣喜地原地跳脚, 他十分兴奋往随易这边跑两步,中途似乎想到是该先叫大人过来看看,于是刹住脚步折身准备出去叫人, 但他实在想念师父, 在出去还是回来中纠结片刻,最后跑到随易床前手脚并用爬上去对着他的脸颊么么一口才心满意足离去。

  小孩子用行动表明他非但不怪还依旧喜欢他。

  厨房。

  任轻舟靠着门框等里面的厨师大叔温奶, 陆文钰不肯回家, 陆家只好把吃穿用送过来, 荀景丰摸着胡子笑呵呵把这些事丢给下面的人, 那厨师大叔也是头一回伺候娃娃,这饭可和给糙老爷们做得不一样。

  幸好陆文钰够乖,大叔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充满慈父爱心给他热奶,还试温度,场面温馨又诡异。

  任轻舟心里挂念随易,顾不上自己吃没吃,拿了温好的奶就匆匆忙忙回去,路上正巧碰见陆文钰。

  “师父醒啦!”

  小娃娃仰着笑脸冲他兴奋叫道,任轻舟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故作镇定,将奶递给陆文钰道:“我先去看一看随易,这是你的奶,慢点喝,小心烫。”

  装奶的瓶子是陆家定制的,材料特殊,不会烫着人,他放心把东西给他后立马就往随易那边跑去。

  任轻舟一进门就看到床上睁眼躺着的人,随易眼眸微转淡淡看他一眼,那风轻云淡般不可一世的高傲眼神是随易没错,真好,失血过多没影响到脑子。

  随易蹙眉轻声道:“你什么表情?”

  任轻舟耸了下肩:“没什么,就是大夫说你伤得好重,要是恢复得不好的话恐怕会损伤脑子,不过我见你这样子,看来大夫多虑了,你现在感觉如何?”

  “累。”

  “哈?难不成梦里还在和白泽打架?”

  “……梦里在走路,很白的地方,走不出去。”

  任轻舟理解不了他说的意思,也没那个兴趣去了解,睡昏头的伤者梦见什么都不奇怪,有的人还能梦见自己过奈何桥呢,任轻舟只当他是在胡思乱想。

  任轻舟:“你现在感觉如何?白泽拍你的那掌可比箭伤严重多了,损伤倒可以慢慢调养,毒你打算怎么祛除?我看给你喂的解毒汤药效果也不怎么好。”

  随易轻轻摇了下头解释道:“我未死就表明毒已经被克制了,我练的内功,修行的天圣剑法正好克邪功,等身体再恢复一些便可用内力催化一点一点净化干净,对了,陆文钰怎么在这?陆家没接他回去?”

  “你这个小徒弟……”

  “师父!”

  陆文钰蹦蹦跳跳进来,小短腿飞快跑到随易床前扒着床沿,大眼睛一眨一眨瞧着他,陆文钰:“师父师父你终于醒来啦,你还痛不痛?要不要喝奶奶!”

  身为主角的陆文钰比普通的三岁小孩思维敏捷多了,不过再懂事,说话依旧奶声奶气,他把自己的奶瓶小心凑到随易嘴边,随易轻移开头表示不用了。

  “师父,很好喝的,你尝一尝。”

  “不用。”

  “师父,喝一口吧,这是我从小喝到大的。”

  “不用。”

  双方陷入拉锯战,任轻舟抬手把瓶子抢走了。

  “你师父不能喝这个,你不喝就给我。”

  他咕噜咕噜几口干了,陆文钰呆呆仰头望着,看到任轻舟喝完后他眨巴眨巴眼睛说:“那好吧。”

  随易看向陆文钰问:“你为什么没有回家?”

  陆文钰趴在床沿说:“大师兄说身为弟子一定要照顾好师父,师父吐了好多血,文钰很担心啊!”

  “为师现在没事了,你快些回家吧。”

  “唔……”

  陆文钰眼神带着不舍还有些委屈,显然随易的话不是他想听的,随易只得再解释一遍:“你在大理寺想来待的时间不短,你母亲他们因为身份问题不好来这里寻你,你是家中幼子,父母年纪大了,你该懂事些多陪陪他们,再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回洛州了。”

  “好吧,文钰这就回家,师父,大师兄说过每天清早都要来给师父请安,文钰会按时过来看你的!”

  随易轻轻点头应下,眼神示意任轻舟将孩子送回去,任轻舟拎起陆文钰抱在怀里就走,房间里很快就剩随易自己,他闭目继续休息,没过多久任轻舟就回来了,任轻舟说:“陆家管家一直就在大理寺门口候着,看到人出来连忙上前,我把孩子交给他们了。”

  “嗯。”

  任轻舟又出去拿了笤帚清理陆文钰之前打翻的饭菜饭碗,他一边忙活一边小声说:“听你的意思是还打算带那小孩回天剑,他哥都坏死了,你还要他?”

  随易闭着眼睛不语,任轻舟继续道:“如果说不要他的话那小孩也挺无辜的,怎么说都拜过师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江湖历来都是徒弟犯了重大过错才会被逐出师门,啊~~~真麻烦,随易,你说句话呀。”

  “你好吵。”

  随易开口了就是不是任轻舟爱听的,后者看他一眼摇摇头把垃圾拿出去丢掉,等回来时正看到随易皱着眉起身,他连忙上前说:“别太用劲小心伤口。”

  随易也没真起来只是往上靠了靠,关于陆文钰的去留他想了很多,也权衡了很多,本该坦坦荡荡的师徒情莫名卷进离谱的剧情中弄得变味了许多,陆文钰年纪小,眼神清澈,可他这个做师父的却不得不精于谋划,想要把孩子撇下……现在已经错过了时机。

  要撇的话在当初陆文钰他们上山拜师时就该拒绝师父的安排,魔教偷袭,任轻舟,公孙紫梦,前三次事件对他来说算是轻松解决,直到白泽这个真是狠狠栽了跟头,要不是他猜到陆文宣可能会反水,怕是要和白泽一起变成刺猬了,这个破剧情越来越复杂。

  任轻舟坐在床边,随易想了下讲出心中顾虑。

  “文钰是个很好的孩子,不怕吃苦,勤奋,懂事也听话,他一心待我但我对他却没那么深的感情,他的存在过于麻烦我确实想过解除师徒关系,可是这个主动权不在我这里,现在满朝文武、京都内外、朝堂江湖,估计都知道了我帮朝廷击杀白泽,很多人在盯着这个节骨眼儿,我如何说解除师徒关系?再者我也不想他难过,仔细想想感情已经建立,就算没了师徒关系,以文钰的性子必定还是不依不饶的,腿长在他身上他要非来天剑派我能挡得了?还是揍他一顿?”

  “……话虽如此,你甘心咽下这口气?”

  陆文宣太不是东西了,自己的心脏看什么都脏,如果不是随易在前面扛,白泽怎么可能顺利被杀!

  “江湖与朝堂并非两个世界,杀人泄愤容易但后果沉重,陆文宣是官不是魔头,贸然对他动手和害天剑派有什么区别?那日我同意他的条件拿了名誉和奖赏此事就当过去了,我想,或许对天剑是件好事。”

  随易不想再多说继续闭目养神,陆文宣和白泽性质不一样,他本质上没想杀他或者对天剑派下手,不存在剧情上的威胁,虽然此人够狠,但目前他们算是达成了一致,谁也动不了谁,谁也不再提那些事。

  任轻舟:“你就不怕他再坑你?”

  任轻舟对那种阴险狐狸型的人不放心,随易轻声反问他:“陆文宣要如何坑我?捏造事实给我按个子虚乌有的罪名,还是想办法把天剑派铲除?他非江湖人也不是魔教之人,刻意做这些对他没好处。他惹急我,等于把自己的命悬出去,我必不惜代价杀了他,他位极人臣又何必招惹一个武功高强的疯子?那天陆文宣没能一石二鸟顺道解决我就已经丧失机会了。”

  “唉,不过想想还是憋屈。”

  “在我离开京都之前,陆文宣一定会来找我。”

  “为了陆文钰?”

  “陆文钰的去留问题不在我这而是在他那里。”

  “那他应该还是让陆文钰跟着你回去,就当那天围杀你的事情不存在一样,不然以后没法对你起监视作用,这个节点还容易让盯着他家的人心存怀疑。”

  “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呢。”随易喃喃自语。

  任轻舟微微歪头问:“嗯?你在说什么?”

  “陆文宣必得大出血,连本带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