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

  任轻舟的突然到来没让陆文宣觉得意外, 杀两还是三没区别,有些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保障。

  江湖人的命低如草芥,哪怕是一派之主。

  但一道撕心裂肺的童声却让他蹙眉。

  陆文钰惊恐地望着浑身是血的随易, 周围有很多人在拿弓箭打他, 他吓得哇哇大哭但还是迈着小短腿跑着哭喊着:“不要打我师父,不要打我师父……”

  纵然他年纪小,可也看得清利箭的威力,会扎进肉里,会流血, 会很痛很痛,会……会死掉的……

  死,就是离开,就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陆文钰哭着朝随易那边跑,中途绊趴好几次,毕竟五短身材,脚步不稳, 摔得衣服都脏了, 但陆文钰完全没因为摔疼而哭, 他一边哭一边喊还张开小手,似乎是想帮师父抵挡周围的利箭,那哭泣是焦急。

  弓箭手自然知道陆家小公子不能有闪失。

  一些人偷偷看向陆文宣, 等着命令, 后者阴沉着脸扫视空地中间的随易和任轻舟,最终他抿嘴摆手直指白泽下令:“众将听令全力诛杀魔教魔头白泽。”

  嗖嗖嗖!

  新一轮利箭尽数攻击白泽, 再无人射向随易, 任轻舟赶紧转身抱起随易跳离开了弓箭手的包围圈。

  陆文钰见状也折身往他们那边跑。

  陆文宣表情很难看, 他的亲弟弟, 平日里嚷嚷着要让哥哥抱的幼弟,心里第一位竟真装着个外人。

  他之前听陆文钰夸随易时并没当回事,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身边养条狗也要和周围人炫耀出来,本就是一个分享欲和倾诉欲的时期,谁想到他认真的。

  小小年纪胳膊肘往外拐!

  而陆文钰也真没想他哥,非但如此他还生气,他年纪小,但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他哪里看不到那些拿箭射他师父的大人是听哥哥的命令,就像家里的下人们,要听家主的吩咐,换句话来说哥哥在欺负师父,陆文钰心里委屈又难过,怎么可以欺负师父!

  随易虚弱地靠在树下,身上血迹斑斑。

  任轻舟紧张得额间和手心全都是汗,不过他还是深呼吸几次镇定下来,接着认真而专注地给他拔箭上药,亏得昨晚随易提前交代过,他带的东西倒也足,赶上了救命,随易抬眸:“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你别说话。”任轻舟给他轻轻擦擦嘴,随易伤得很重,一开口血也跟着流,一副将死未死样子。

  陆文钰跪坐在随易旁边抽泣,哭得眼睛通红,随易抬手想摸摸他的头安慰一下,但少了生死攸关的紧迫,身子愈发沉,箭伤疼痛难忍让他抬不起胳膊,随易只能出声:“为师没事,把眼睛闭上不要去看。”

  让小孩子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非他所愿。

  唉……

  陆文钰哭着摇摇头站起来用袖子帮他擦血,可血这种东西越擦越脏,小娃娃哭得撕心裂肺,那边被围攻的白泽终于倒下,他死得倒是憋屈,被扎成刺猬,尸体的眼睛始终保持怒目不肯闭上,强者之间的对决是生是死都畅快,可是死于乱箭中真是奇耻大辱。

  还好随易这边有任轻舟及时赶到,不然随易怕也是同样的下场,正道与魔道的打斗得胜者是朝堂。

  *

  陆文宣做得很绝,成刺猬的白泽被他几乎是大卸八块,连具完整尸体都没有,难不成是防他诈死?

  随易从被救下来就想晕过去,但他苦苦撑着不让意识模糊,撑到陆文宣骑马缓缓走到他跟前,对方坐在马上,高高在上俯视,像是知晓了他所有计谋。

  不过陆文宣没有把那些不光彩的计谋说出来。

  两人无声对视着,接着一个小小身影挡在随易面前,陆文钰站在二人视线中间,双手张开,泪眼汪汪但是表情很倔强地望着马背上的哥哥,他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不要再伤害我师父,就算是你也不可以。

  陆文宣冷冷说道:“我是你哥。”

  四个字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是他不曾对家人有过的严厉,小孩子都怕挨骂,陆文钰也不意外,他小小的身子抖了抖怯懦地看着对方,但就是不让开。

  陆文宣微微皱眉:“让开!”

  陆文钰哭着凶道:“不要!”

  一个奶娃娃能挡住杀伐果断的当朝重臣?

  答案是,能。

  最后陆文宣拽着缰绳姿态高傲对着随易说:“魔教教主白泽顶替举人身份伺机入京,意图不轨,累犯凶案,大理寺幸得天剑掌门相助,于京都外成功诛杀此贼,随掌门当居首功,本官会向陛下禀明缘由。”

  陆文宣这套说辞本该就是如此,但他狡诈多疑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临时反水企图把随易也一并杀掉,现在多了陆文钰阻拦,若杀了人更会惹事端,只能作罢,可陆文宣毕竟身份显赫,他绝不会低头认错。

  这番话的另一层意思便是警告。

  此事终了,知道的事情烂在肚子里,不知道的事情也别妄想打听,得了名誉和赏赐就要乖乖闭嘴。

  禀明陛下是为了给你正名,今后你在江湖正道上前途无量,天剑派亦水涨船高,可如果你不安分,就是欺瞒圣上贼子野心,天剑何去何从自己掂量吧。

  随易静静看着他最终道:“……多谢。”

  陆文宣骑马离去,那些弓箭手也带着尸体跟着离开,随易在他走后终于放下了所有顾虑晕了过去。

  *

  大理寺。

  任轻舟靠着门框心里五味杂陈,屋里陆文钰小小一个趴在床边睡着,随易自从晕过去后就一直没醒,他伤得太重,要不是身体底子够好,真的很难活。

  陆文钰看不到随易醒不肯走,就算陆家派人也没有用,撒泼打滚咬人,那些人又不敢对他动粗只得回去问陆文宣,后者冷笑说不愿回家就让他待着吧。

  大理寺这边是想问缘由,可涉及陆大人,随易伤成这样,白泽惨死,凌禹和荀景丰默契装不知道。

  果然第二天陛下便召见他们。

  皇帝很高兴,或者说是特别高兴,在听到魔教白泽死后,正道又为朝廷立功,虽没说臣服,但这一次朝堂稳稳压在江湖头上,魔头灭于京都,真解气。

  而案子并没有真的处理完,荀景丰和凌禹苦笑,白泽是死掉了,他们还得继续调查肃人间的事情。

  两个人从宫里带着一身沉重以及帮随易领了奖赏回去,任轻舟一直在大理寺里照顾随易,这一次的经历让他深感人心复杂,也看清了他与随易的差距。

  【时间回到陆文宣来客栈的那天晚上】

  任轻舟倚在窗台望着陆文宣的轿子离去,他轻笑道:“这个陆大人还挺好说话,事情解决一半了。”

  有了陆文宣的配合相信杀白泽也可顺利完成。

  屋内的人没有应声,任轻舟说完后扭头看了眼,随易坐在椅子上似乎想着什么,陆文宣走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摆了摆:“怎么了?垮着个脸,有心事啊?”

  随易微微蹙眉向后靠着椅背,右手撑着头,面色确实不好,任轻舟:“有什么你就说别藏着掖着。”

  “明天你不要跟着我。”

  “嗯?为什么啊,你不是说白泽武功高吗?你打得过他?就算你打得过我们两个一起更保险一些。”

  随易摇头,他坐直身子对着任轻舟正色道:“如果我们两个待在一个地方,危险会更高,白泽交给我就好,我必定会杀掉他,而你有别的任务要去办。”

  “我还有什么任务?不会又让我去色/诱谁?”任轻舟惊恐地摆摆手,他拒绝,扮女人想都别想了!

  随易没心情和他开玩笑,他敛眸道:“明天你想办法将陆文钰带过去,就算抢,也要把他带过去。”

  “……陆文钰?你那个小娃娃徒弟?带他干什么?打打杀杀的再弄伤他,不对啊,你之前不就是为了他才来得京都,为什么又要让他置身危险之地?”

  任轻舟嘴里碎碎念叨,随易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说:“我不会让他置身危险,只要他来了就好,或许也用不上他……我说不准,总之你带着他,必须。”

  任轻舟问:“说不准什么?”

  随易叹道:“陆文宣,他与谢承楠关系匪浅,白泽扮演谢承楠肯定不是为了当好书生,他们之间绝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另外,白泽装得过于弱势,是不是也能说明陆文宣的疑心很高?我担心他会想要在明天斩草除根,哪怕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也……”

  任轻舟震惊:“啊?那浓眉大眼的小子能这么歹毒?咱们做的这些可是帮他的啊,而且你还是他弟弟的师父,不能吧?嘶,也说不准,这当官的人心眼子就是多,要不然咱们不去了,他自己招惹的人他自己收拾,就让他的人去上,陆文宣不是朝廷的大官嘛,手底下的人肯定很多,咱们为什么要替他卖命啊。”

  任轻舟嘟嘟囔囔别去了,不然很可能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他的提议并没有得到随易的同意。

  “我没有退路。”

  “嗯?”

  “只有这一次机会,错过了很可能万劫不复,我必须得亲眼看到白泽死在我面前,必须,如果换做是陆文宣的人,我都能保证活着跑掉,白泽跑不掉吗?我不能让他跑否则后患无穷,我赌不起那个代价。”

  随易的话对任轻舟来说很莫名其妙,他不知道剧情,不知道白泽是被剧情偏爱的人,不知道天剑派随时有可能覆灭,随易只能抓住那点机会扭转乾坤。

  任轻舟:“真是这样的话,带着陆文钰就能避免吗?一个小娃娃既不能帮你打架也不能妙手回春,还有你怎么能确定小孩会向着你,而不是他的哥哥?”

  “他说他喜欢我。”

  “……随易,不是我打击你,你信不信我给他买个糖人,他也会说喜欢我,小孩子的话你也信啊?”

  随易揉了揉脸颓丧道:“唉,罢了,那就当人质吧,我其实无心伤害他,但总事与愿违,不知明天他会怎么看我这个师父,而我只能将他当做挡箭牌。”

  内疚、无奈,但更多的是身不由己。

  “用他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