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大厦的星光洒在路因希亚耀眼的金发上, 睫毛也在轻颤着,呼吸里带着酒气。叶悄不知道他还有任性的一面,尝试着用新生出来的触角去碰他的脸, 希望能唤起他的理智。

  路因希亚睁开眼, 看见叶悄摇晃着的粉红色触角, 眸子微微睁大,脸颊两团坨红, “你的……触角是粉红色的。”

  他突然看了看四周,视线掠过树枝时,眉头微皱, 低声:“这里不好,有脏东西, 我不喜欢。”

  叶悄猜他是看出来异样了,但和醉酒的虫没道理可言, 路因希亚没有再多说话,拉着叶悄的手,穿过走廊,进入外部环绕观景隧道。

  雌虫和雄虫们在三三两两聚集, 有的在相拥亲吻, 他们没有注意到叶悄, 一直到隧道的路口,外面豁然开朗,北部最繁华城邦新佩兰汀拥有虫族数量最密集的城市群,灯火通明, 整座城就在脚下。月光把路因希亚的影子拉长, 投在冰冷的阳台上,手腕珍珠熠熠生辉, 他背对着叶悄,用精神力铸就一张屏障,让这一小地方狭窄而温暖。

  叶悄没有来过新佩兰汀,事实上,他的生活枯燥乏味,成为王之前,他的生活中只有军校和家,“不被发现”比“活得有品质”更重要,努力学习尽心工作就够了,至于旅游,想都没想过。

  路因希亚轻声说:“新佩兰汀是座新城,有很多中心城区移居过来的。王室对拉斐尔小殿下过度的疼爱使许多虫如履薄冰,有一部分虫移民去了外星球,更多的虫不惜花费大量星币,也要把自家雌子变形成雄子,哪怕他们精神力低下,没有军队愿意招收这类变性虫,虫族的大家长们也甘愿冒险。”

  “圣者发明了无痛变性术,记载在新纪元年的星际奖项评选里,他是个天才。”

  路因希亚缓缓地说:“圣者是我的老师,我很敬重他,但是不能否认,他做过许多骇虫听闻的实验。许多年前,我就接受过他的改造,从一只胡蜂,被改造成蝴蝶。”

  叶悄下意识看向他的后背。

  “王,你不会见到这世界上有第二只长出六支翅膀的蝴蝶,所以,在你眼前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

  “但就算这样,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资料上写,中央军校的天才雄虫路因希亚没有姓氏。虫族的尾姓跟随雌父,中姓跟雄父。

  叶悄很怀疑他醉还是没醉,路因希亚思路清晰,说话也不咬舌头。叶悄绕到他身前,路因希亚微微低头,眸中带着点笑意,“怎么了,王?”

  【不论你是谁,在那之前,你都只是你自己,不要为此而苦恼。】

  路因希亚神情动容:“王……”

  叶悄很认真:【这就是你说,中央军校没有虫愿意和你在一起的原因?】

  “我不在乎。”路因希亚低声说,“但原因不是这个。努比斯·洛加利塔曾去过第一军校,开幕仪式上,我和他的精神力有过一次同频共调,当时维克多在场,他很生气,和我打了一架,因为精神力共调只存在于有血缘关系的亲属之间,我和洛加利塔家族有关系,但信息也仅限于此。”

  叶悄只关心一件事:【你赢了吗?】

  路因希亚失笑,“是啊,赢了。如果我那次输了,我就不会在第一军校遇见你。”

  叶悄点点头,【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

  路因希亚看着夜空,若有所思,说:“我给王讲个故事好不好?没有原型,是我随便想的,今晚很无趣,我们来打发时间。”

  叶悄很配合他,【你说。】

  路因希亚用讲故事的语气说:“从前有一只雄虫,他生下来就是孤儿,时常梦见自己是条斗兽场里的小虫,起初他觉得这样很好,睡醒就打架,赢了就有饭吃,日子过得还不错,除了每天都一身是伤,痛也不觉得痛。

  后来他觉得斗兽场里很无聊,怎么也跑不出去,而且他年纪大了,再也打不动年轻的雄虫。有一天,他看见一只雌虫,给了他很多钱,赎他离开斗兽场,雌虫不漂亮,但那是他一生里,第一次产生想要爱谁的冲动。

  可是雌虫位高权重,他连人家的脚面都碰不到,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做雄奴,用最上不了台面的办法靠近他,用一生的自由换取这份感激,以为这是在报答恩情,雌虫也勉为其难答应了。”

  叶悄忍不住动动手指,【后来呢?雌虫给他自由了吗?】

  路因希亚说:“没有,雄奴就是雄奴,一旦打上奴籍就再也没别虫要了。最后,他被雌虫玩死了,原来雌虫有许多雄奴,他只是其中之一。”

  叶悄抿了下嘴唇。

  路因希亚顿了顿,微微笑着说:“开个玩笑,当然不是。雌虫洁身自好,虫生唯一的污点是有个卑劣的雄夫。雄虫这才知道,雌虫被强.暴未婚先孕,雄夫是个渣虫,那个夜里,雄夫正在家暴雌虫,雄虫打死了雄夫,生吃了他。王,后来的故事,你猜是什么样的?”

  叶悄想了想,【雌虫感谢他,以身相许,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抱歉,我想象力比较匮乏,而且我喜欢好结局。】

  路因希亚笑着说:“那倒是个好结局,毕竟雄虫一生都是为了雌虫而活,他满脑子只有报恩,不敢爱雌虫。

  可惜,那个夜里就是雌虫产卵的时间,意外发生,雌虫急需营养补充,如果不吃了雄虫,他就会身亡。面前就是两只雄虫,一死一活,雌虫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放过他们。

  雄虫抱着他的尸体痛不欲生,可惜雌虫再也不会醒来,他后知后觉,原来他的感情从来不是报恩,而是爱。这之后,雄虫悲痛欲绝,带着雌虫留下的幼虫,独自去远方流浪,从此再无音讯,斗兽场依旧红火,他们只知道曾有个雄虫存在过,但名字是什么已经没虫再记得了。”

  叶悄等了一会,质疑,【……这就,完了?】

  “嗯,完了。”路因希亚说,“雄虫余下的一生都在思考,原来他一直爱着雌虫,但他不知道雌虫有没有爱过他?毕竟他只是他的雄奴,而非他的雄夫。王,你觉得呢?”

  叶悄认为,【雌虫爱过他,或者是一直爱着,只是他也没有问出那句话。不过,如果我是雌虫,我会在临死前告诉他我的心意。】

  路因希亚听见这话后,很是明显地迟疑着,体会了一下个中含义,然后他轻声说:“如果我是这个雄虫,杀死雄夫后,我会砍断自己,亲手把虫肢喂进雌虫嘴里。”

  叶悄为这答案震撼一瞬,路因希亚的眼神像破碎的星光,细碎的金发吹拂挺拔的鼻梁,他轻声说:“我要让他用一生铭记我,而不是我用一生去失去他。”

  “记忆是会缓慢消失的,直到最后,你会怀疑真实发生过的,是否只是一场幻觉。”

  “这个过程,就叫失去。”

  叶悄回答他,【只要够刻骨铭心,就永远不会忘记。】

  “是吧。”路因希亚凝望着他,眼神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我也这样想。”

  叶悄忍了忍,又比划着:【真的没有反转吗?你忍心写这种结局?】

  路因希亚笑了,“真的没有啊。王,这只是个故事,就算有遗憾,也不是我们的命运,很抱歉让你伤心,为了补偿,我决定像那只雄虫一样,把我身体的一部分送给你吃。”

  叶悄一悚,回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走,身后路因希亚慢悠悠地跟上来,说:“确实有个反转,王再想想?”

  叶悄脚步站定,仔细回想,失败了,【我忘记了。】

  这似乎在路因希亚预料之中,缓缓道:“这只是雄虫的一个梦啊,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还是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儿。”

  叶悄突发奇想,就像路因希亚一样,虽然有洛加利塔王室的血脉,却仍然是个没虫要的孤儿?

  看他那副安静的样子,叶悄不能让他这么堕落下去,虫族走上犯罪道路的原因无外乎是吃不饱饭、没有钱赚、恶意兴起,其他虫作恶都不算恐怖,路因希亚这类S级不行,他们能把星球炸开一个洞。

  叶悄很认真的比划着,【你不是没虫要。】

  路因希亚温声说:“王要我?”

  叶悄暗自叹气,觉得他没看懂,可是思想一时半刻是扭转不过来的,并不急于一时。

  叶悄比划着:【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什么?”路因希亚回想了一下,好像是醉酒之后再想事情会迟钝,“哦,王想知道的话,我给你看就是了。”

  他伸手解扣子,手指优雅,一颗一颗,皮肤露出一小片,背后肩胛骨的地方衣服裂开两条裂口,这是用精神力可控制的蝶族特质制服,想用翅膀时,自动打开。

  路因希亚是蝶族的闪蝶类,翅面月光白点缀珍珠,华丽震撼,而且他有六支翅膀,每根翅膀都丝绒是质地,柔软厚重,一支翅膀别过来,轻拂过叶悄的手,对蝶族来说,每一支翅膀都可以单独控制。

  碰到叶悄的刹那,路因希亚微微眯了下眼睛。

  蝶族的翅膀敏感脆弱,在发育期会充血,骨骼才能发育强壮。

  路因希亚的骨骼白里透血丝,蝶翼面积比平时更大,后背能看出肌肉拉丝,像菌菇的絮丝一样纤细结实,据《蝶族百科》上介绍,触摸这种地方,会给蝶族造成“被占有”的认知,雄虫都会抗拒,实在是比雄虫的尾钩还要隐私。

  “蝴蝶破茧而出时,就会长出这对翅膀,白色里肌层和骨骼会逐渐强大,但是褶皱肌肉的沟道很容易感染,所以医院的产科接生破壳的幼雌蝴蝶时,经常要用无菌布包裹着幼蝶的背部,缠满绷带,比如这样。”

  路因希亚把扣子解到胸腔下,隐约能看见一点腹肌的形状,但他的身体被绷带缠绕了无数层,从锁骨下方一直到腹肌上方,刚好把胸部缠绕住。

  叶悄被这些绷带震惊住了,他绕到身后,伸手碰触蝶翼的根部,短细的绒毛沾染一些白磷粉,叶悄特意避开他的白丝肌肉群,不想细菌把他弄感染。

  “王,我是在发育期,”路因希亚轻声说,“每只虫的发育期都有差异,我的不太好看。以后我可以带你去看别的虫,但他们不一定就很好看。”

  叶悄:【不是你想的那样。】

  路因希亚温驯地等他说,“什么?”

  叶悄在观察,他能感到路因希亚的不安,也许是肩胛骨那里太像艺术品,他的呼吸贴上去,肌肉的力量慢慢收缩、扩张,不停运动着。

  肌肉纤维里有组织液渗出来,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粗壮一厘米,那里的绷带也又湿又软。

  “别再注视我了,王,”路因希亚似乎在咬着嘴唇,“很难看,我知道,你不用告诉我。”

  可是叶悄的手却轻轻放在他翅膀上,慢慢抚摸在他狰狞的组织上,叶悄的手臂从他胳膊底下伸出去,手语慢吞吞地比划:【会很疼吗?如果疼的话,我能为你做什么?】

  路因希亚呼吸变重。

  叶悄感觉到翅膀骨骼深处在颤动,血管也在不停颤抖着,一阵奇异的信息素味道,让叶悄手指也发麻。

  肯定是疼的,否则路因希亚不会喝那么多酒,而他的眼神,也在诉说这种难言的隐痛。

  “摸摸我。”

  路因希亚低声说,“随便哪里都好。”

  叶悄的手缓缓向后,随意落在什么地方,也许是那道伤疤的位置,路因希亚微微战栗着,喉咙里发出很低一声叹息。

  叶悄如触电般收回手。

  路因希亚缓缓把衣服穿好,蝶翼收起,衣服自然合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捉住叶悄的手,看着叶悄的眼睛,目光又落在叶悄的腺体上。

  豆娘的腺体在喉骨。

  一口咬下去,位置不对的话,可能会咬穿喉咙。

  “王,你的种族数量稀少,除了产蜜以外,也许还有另一个原因。”

  路因希亚低着头,一只手揽着叶悄的腰,右手曲起,轻刮叶悄的喉咙骨,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雄虫标记雌虫的办法是把信息素注入到腺体里,蝴蝶的腺体在后颈,豆娘的在喉骨,是很危险的地方。”

  叶悄感到一阵惊恐,只因路因希亚做出的简单动作,他的喉骨凉意弥漫。

  然而很快就变得温暖起来。

  路因希亚温柔的唇瓣轻轻贴上叶悄的喉骨,只是单纯的亲一下,并没有咬,那只手搂着他不让他跑,同时另一只手抬起来,从自己的脖子上摸索禁锢精神力的颈环,把叶悄的指纹录入系统。

  “滴——更改解码虫身份成功。”

  叶悄微微仰着头,后退撤开一步,喉骨湿漉漉的,不疼,还很痒。

  叶悄差点以为他要一口咬下来。

  路因希亚很绅士地放开他,低声说:“你不是说要给我自由吗?好,我收下了,现在我把这份自由转送给你,你有支配我的一切权力,这条精神力束缚器,我其实不喜欢,因为像你说的,它并不自由。但现在不一样,我把这个选择交给你,你想给我戴就给我戴,不想戴,我也永远不会伤害你。”

  叶悄尝试理解:【我的指纹,是你的钥匙?】

  “你拥有操控我的能力。”

  路因希亚笑微微的:“这算是我们建立新关系的第一步?”

  你心口的伤,还要告诉我吗?这样的话似乎不用再问了。路因希亚三番两次转移话题,叶悄知道这是他不愿意吐露心事了,也不强求,现在不是时机。

  叶悄要回宴会厅,路因希亚欣然同意,然后他们俩一起离开。

  宴会厅里乱糟糟的,雄虫的信息素能呛死虫,正中央,维克多摸着拉斐尔的额头,看见叶悄,他开门见山地说:“王,为什么要虐待我的弟弟?”

  叶悄看着眼前的一切,路因希亚从他身后走出来,不偏不倚,站在他并肩。菲拉古不在,哥哥们也不在,这里只有媒体,和无数镜头。

  维克多要毁了叶悄。

  维克多用那种眼神看着叶悄,叶悄突然想起初次被带进王宫那一天,维克多放火时就是这类眼神,隔了这么多年,那里面蕴藏的恨似乎从未变过。

  维克多想,没有烧死叶悄,留下后患,就是对拉斐尔的最大隐患。他曾经还为雄父的宠爱妒忌过弟弟,现在一想当时的自己有多么幼稚,这世界上还有两只虫与自己血脉相连,心不向着他又能向着谁?叶悄吗?哈!

  维克多把拉斐尔挡在身后,皱眉头,“王,恕我直说,我弟弟他就算得罪过你,也没有对你表达过不尊重,你把他关在迷你氧气仓里,那就是个关低等级畜生的笼子!他现在发烧了,很严重,王,你不能仗着权势就欺负虫,我要王给他道歉。”

  看着坐在沙发里拉斐尔苍白的脸色,头上的绷带,叶悄自然想到一件事,他没有殴打拉斐尔,那些伤是哪来的?

  拉斐尔拉着维克多,虚弱的不像是假的,“大哥,算了。”

  “你别管!我不护着你,谁来护着你?你身体这么不好,一点不知道心疼自己,叶悄能活这么久,足以说明他比你耐受得多!”

  维克多乱了心神,只关心拉斐尔的伤,他起身,靠近叶悄,靠在他耳边说:“我一点也不后悔放火烧你,如果我有机会,我甚至会放第二次,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有真的烧死你,我弟弟所受的痛苦,我会一点一点报复在你身上,你记住,叶悄。”

  叶悄看着他,仇恨似乎烧坏了他的理智,叶悄没有生气,用奥斯汀给他的高科技,把想说的话转化为文字,浮在蓝屏上,这对他一只F级来说很吃力,但也就用这一会儿也没关系。

  “仗势欺虫?大公阁下,说话要讲道理。”

  路因希亚喟叹着说:“我们的王,难道还没有这个权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