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水中的羽执真已经近乎失去意志,但他仍然感觉到那只手正有力的拉着自己将他带离水中,可水下也仍然有数十只黑色怨气组成的手环抱住羽执真的身体,它们的力气远比那个想把羽执真带离水中的人大的多,情况再一次逆转,羽执真又再一次沉入水底,不知何时,蒙在他眼睛上的白绫在被拉扯的过程中从他眼上脱落,然后被水中的漩涡卷入随后不知去向。

  羽执真想,他大概不再需要被拯救了,世界由谎言和现实组成,而现实又是极其残酷无道的,他生而为人,却被当做怪胎遭人驱逐,处处受气,他在泥泞中踽踽独行,遇到了冷樾,他以为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从此能过上好的日子,可殊不知那位贵人却用惨痛的教训告诉他,人生来就是不可信的,永远不要将自己的情感过多的投注于旁人身上,即使那个人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他的授业恩师,无心即是生存唯一的法则。

  过了很久,羽执真终于知道,冷樾从头到尾都只是想把他培养成一个绝对理性,绝对利益化的人,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只要有利可图,就连人与人之间的温情都可以当做笼络人心的手段,于是羽执真释然了,也不再去反抗什么,既然馆主想让他成为这样的人,那他就成为这样的人,反正他这一辈子都只能成为馆主的提线木偶了,连命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他的一生还有什么意义?

  眼见着羽执真将要被那些鬼手完全包裹,真正成为他们的养料的时候,依稀之间,羽执真听到了某个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羽执真!”

  是有人在叫自己吗?羽执真在心里问自己,可都已经身处这种鬼地方了,大约是自己幻听了吧,这个念头一出现,那个声音似乎变得暴躁了些许:“混蛋羽执真,我叫你名字,听不到吗?你是聋了还是傻了?为什么要这么否定自己,你不是一个人啊,你还有我和小云,羽执真,你还有一个家啊……你听到了吗?”

  那是谁的声音啊?羽执真疑惑的想,很熟悉,但他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了,不,他应该能想起来,他的记忆在方才的反噬中被那些魔神怨念侵蚀了大半,能记得的东西不多,他又敬畏又恨的冷樾是一个,其中一个蓝色头发的小姑娘便是另一个,再就是那个再也不能和好的师兄,那个认的弟弟,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人成为了他记忆的全部。

  “诶,你钱包被偷了?亏的你还有神之眼,居然连个扒手都打不过,这顿饭就当我请你们了,不用还。”

  “喂,欺负盲人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小心遭天打雷劈,你那是什么眼神,还不走,找打是不是?本姑娘奉陪到底,不把你打成猪头我都不带停手的。”

  “你问我的剑,用摩拉铸剑很奢侈?是对岩神的大不敬?嗐,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肯定是璃月人,再不济就是岩神的信徒,用摩拉铸剑怎么了,摩拉本质上只是特殊化的商品,既然是商品,我怎么用就是我自己的事了,别人管的着吗?虽然民间说辜负了摩拉就是玷污了神的血,但我想请问,同样是使用摩拉,用摩拉买东西是用,用摩拉铸剑难道就不是用了?这摩拉做的剑可真真是好用,反正我有钱,无所谓了。”

  “诶呀,真没想到,你居然也是【图书馆】的人,居然还是个名人,嘿嘿,这不是很巧吗?我最近也加入了【图书馆】,听那些前辈们说我被分给了你做搭档,真真是有缘分,以后请多多指教咯,我的好搭档。”

  “羽大哥,你的口技表演真的很精彩,是馆主教给你的吗?诶,不是吗?你……自学成才的?好厉害,你问我的特长,哦,我倒会那么一点铸剑的手艺,偶尔能帮别人修修剑什么的,虽然有钱,但平时也只靠做委托过日子的,毕竟我不啃老。”

  “羽大哥,我不知道你和馆主之间究竟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但你一直到都在往前走,他和冷棱只陪伴了你的年少,现在的你身边是我和羽执云啊,反正我是不会抛弃你一个人走的。”

  他记得当时是怎么回答那个女孩子的:“倘若有一天你真的走了,会是什么原因?”

  女孩想了想,颇为生气的瞪了羽执真一眼:“那肯定就是你自己一个人逃走的,总不可能是我自己要走。”

  羽执真说:“为什么,倘若有一天你厌倦了我,兴许留下一封告别信就离开了。”

  女孩执拗的摇摇头,撇了撇嘴:“因为你还在这儿,我不能走。”

  羽执真微微愣住,只见女孩低下头,用手指在地上画着一个又一个圈圈:“我不是说可怜你,你不要多想,我只是想你和我都认识那么久了,我对你的脾气和性格不说了如指掌,但也算多有了解,你总有心事压在心里,这些事就像一根刺一直长在肉里,随着岁月流逝,反而越陷越深,到最后更是无法取出来了,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你会是什么样的,但……大抵会跑吧?跑到一个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就这么一个人。”

  羽执真微微垂眸,他低下头,不言不语:“……”

  “但你也别担心,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女孩忽然笑着看着羽执真,“因为我不会让你跑的,那根刺我就是拔也得从你心里拔出来。”

  “……”

  见羽执真还是不说话,女孩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自作多情了?”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羽执真温和亲切,但极有教养,他时刻保持着谦谦公子的形象,即使偶有人对他出言不逊,他也是不会恼火的,但心里想什么却是不得而知了。而女孩和羽执真相处的很多时候,羽执真自己还未说什么,羽执云便将话都替他说了,导致羽执真很多时候都是不说话的,像是默认了羽执云的话是对的。

  只因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赞同时是这样,不认同时也是那样,饶是与他朝夕相处,女孩也不能判断他究竟是何意。

  出人意料的是羽执真摇摇头:“没有,我……很开心。”很开心世界上还是有人真心待他,很开心他还有这样的朋友。

  女孩笑眯眯的歪头,然后伸出手同样握住了羽执真的手:“羽大哥,那就和我走吧,你要去的地方不该是冰冷的角落,你应该去那花团锦簇、璨如烈阳的地方,我们都在等你。”

  羽执真被这突然到来的暖意相护,他低头笑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你带我走。”握着挂在胸前的神之眼,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是他第一次获得神之眼的时候,那时的他连字都认不全,还只是个在【缱绻之梦】里被年长一些的姐姐们宠爱的小孩子,偶尔在闲暇之余也会帮那些姐姐的忙,比如晾个衣服,打个水,或者是跑个腿给其他前辈送东西。

  说来也真是神奇,那时的他大约只是想给姐姐们晾个衣服,但因为那时候个子实在是太矮了,怎么踮起脚尖也够不到,就连搬了张凳子也是无济于事,那个时候的他撇了撇嘴,心想要是再长高点就好了,结果这个念头一出现,一个硬邦邦的金属饰品就从天上掉下来,砸到了他的脑袋,然后落到了地上,小羽执真揉了揉被砸到地方,往下一看,那正是一枚闪闪发光的岩元素神之眼。

  羽执真到现在还记得获得岩元素神之眼之后,他踩着岩元素造物,和凝聚起来的岩元素小人一起把衣服晾好,他最初的愿望只是想帮到那些真心待自己好的人,神明听到了他的愿望,神之眼由此而来。

  成长到如今的年纪,他竟然将这么简单的愿望忘的一干二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真是可笑。

  就在这时羽执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那些恶心烦人的东西极速拉扯,快要完全被这些东西吞噬,而与此同时先前想把羽执真拉出水面的那只手也变得更加有力,将羽执真拉了上来,羽执真手腕上的金属环扣发着冰蓝色的光,像是在召唤什么东西,下一秒,一把剑出现在羽执真的右手上,他旋转着剑,将那些烦人的东西一剑劈断,那正是羽执真的佩剑伽月苍隐之护。

  此刻的伽月苍隐之护焕发着别样的生机,光芒笼罩之处,那些鬼手不敢蛰伏,纷纷退居阴暗之地,而羽执真被那只手极速往上拉扯,很快便破水而出,而在羽执真破水而出的一瞬间,周围的景色也都变了样,如果羽执真看得见,一定会很惊讶,因为他身处的地方,一棵伽月树郁郁葱葱,花开的正盛,那棵树就根种于水之上,而此刻的羽执真也站立在水面上,他能明确感受到此处界域的变化,而多年来的训练更是让他察觉到这里有别人的气息。

  “哒哒哒”一阵踩踏水面的声音从羽执真面前响起,羽执真警惕的握住剑,左手做剑指,时刻准备发起进攻,但出人意料的是那个声音在离他大约两米的位置停了下来,紧接着他便听到了一个温和的女声:“伽月苍隐之护,真是许久未见了,还有你,继承了小冰力量的人类。”

  羽执真微微皱眉,他那没有焦距的瞳孔第一次在别人眼前露出困惑的神情,他张了张嘴:“请问您是……”

  女人如是说:“若是按照你的认知,或许你该称呼我一声太师父。”

  羽执真微愣,他动了动唇,声音有些颤抖:“您是……”就在此刻,他手中的伽月苍隐之护也隐隐有些兴奋,像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一时间羽执真竟然无法控制它。

  “我名南羽,是你手中名为伽月苍隐之护的原主人,亦与你的师父冷樾是故交。”

  羽执真:“故交?”

  “准确的说,他只是小冰的一缕力量投影,承载了小冰的部分记忆,投生在璃月,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成为了你的师父。”

  羽执真沉默了一会儿,问:“您……是神吗?”

  女人沉默了片刻,随即道:“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知道我的师父……不是人。”羽执真轻声道,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没有再用图书馆馆主这个名号称呼冷樾,“他这么多年都是那个样子,所以不难猜测他的身份,既然您说他只是您故交的一缕力量投影,那么我想您和那位故交都是神以上级别的存在。”不然也不会有冷樾这样力量超凡的力量投影了。

  “你很聪明,怪不得冷樾会这么喜欢你。”

  “……他不喜欢我,他在意的从来都是我带给他的利益,不过所幸我已经不再计较这些事情了。”羽执真说着,向女人作揖,“如果我在言语上有什么冒犯您的地方,还请宽恕。”

  “你这样讨喜,我又怎么会觉得冒犯,这样的你总让我想起小冰小时候的样子,你和他啊,终究是相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