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停停——”小德子扯着尖锐的嗓音, 传达皇帝的旨意。

  魏元帝放开梁思若的手,起身:“诸位,想必大家也已经听腻了歌舞表演。寡人特意准备了‘小游戏’, 不如大家一起参与?”

  梁思若时刻警惕这个暴君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缓慢地拍了拍手掌,远处便轰隆隆响起金属撞地的响声。

  她听见了妇孺的哭喊声,男子的哀嚎声, 还有铁链拂过地面的沙沙声。

  几十个士兵用马车拖着铁笼子从东南边木门进入围猎场, 铁笼子里全是人,乌压压的人。他们身穿囚服, 浑身肮脏不堪, 散发着阵阵恶臭,笼子经过之处所有人都捂住了口鼻。笼子边有人伸出手想往外逃,被身边的士兵一刀断了手, 喷溅的血液洒在了黄土地上。

  两大筐的人被放置在一边, 紧接着旁边的小门打开, 士兵用鞭子驱打着孩童和妙龄少女, 她们蜂拥进入猎场,在里面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有的少女衣衫不整, 紧紧扒着墙壁不肯走, 鞭子就一下又一下抽打在她们身上。

  “小语!小语!”笼子里的男人大喊,“放我出去——你们这些恶魔——你们这些混蛋!”

  而那个叫小语的孩子,摔倒在地, 被几个士兵用脚踹着挪动:“小南蛮子, 走不走啊你!”

  ——都是南梁的百姓。

  梁思若忍住哽咽, 装作不在意的模样, 将视线偏移下去。

  赵婕妤不甘心刚刚得宠没多久就失宠,心理落差使得她把注意力全放在菱美人身上,那眼神仿佛要把她看出个窟窿来。

  “有什么好看的……粗鲁。”她摆弄着头发嘟哝道。

  “这些就是我军胜利的捷报。”魏元帝负手而立,“今天我们不仅猎兽,也猎人。”

  每个士兵的后背都负弓,而这些人就是全新的靶子。说话之际,在远处又立起五个草靶,每个靶子下都绑着一个人。

  梁思若看见他们的身影,瞬间不再淡定,那是……那是她的父王、母后和兄弟姐妹,放在腰间的手骤然捏紧,手指被挤压得一片苍白。

  “看见远处的靶子了么?”

  “那是这场战役最大的胜利品!”魏元帝接过小德子递来的由黄金铸成的金弓,拨弄着由上等蚕丝制成的弓弦,闭着一只眼,仿若有箭似的,嘴里“咻”地一声,朝着南梁王的头部飞射而去。

  士兵打开铁笼子,里面的人开始疯了一样的乱窜,士兵们开始拿起手中的弓箭,朝着猎场里的人纷纷射去。

  有人当场倒地而死,有人被射中双腿,跪地爬着死于乱箭之下。

  “你准不准啊!”

  “我要射中那个女的,你别跟我抢!”

  “那个小孩好玩,他得死在我手里。”

  ……

  女眷们纷纷用宽袖挡住自己和孩子的视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味,令人作呕。

  梁思若感到身体不适,绝望和愤怒让她头疼欲裂,当魏元帝回头时,庆幸有面纱的遮挡才让她失态的表情没有被一览无余。

  “菱美人,我看你剑艺了得,想必使弓箭也不在话下?”

  梁思若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尤其是手抖得简直抬不起来,皇帝朝她招手,她像机械一般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皇帝一把揽住了她,将她圈在怀里,将那把黄金弓箭交付给她。

  “哟,你来得正好。”魏元帝边说边指导梁思若握弓,从小德子手中取箭。

  只见底下又走出一个人,梁思若狠狠眨了两下眼,是侯景。

  这个叛徒此时正悠哉地衔着一根草,抱胸倚在石台下,看着好戏。

  “王上,听我的,不会错。这些还只是一部分。”

  “这是新美人?可否让给我?”侯景全然不怕魏帝,语气中带着轻佻。

  魏元帝嗤笑,握着梁思若的手慢慢将箭头移向侯景那边:“就是这样,张弓拉紧,闭上左眼,只要轻轻松开右手,这只箭就会射向你想杀的人。”

  侯景将嘴里的草啐了出去:“王上这是何意?”

  “玩玩儿而已,紧张什么。”魏帝在梁思若还没反应过来时,张弓骤然改变方向,松开弦,那箭尖直直射中一个男人的咽喉。一命呜呼。

  梁思若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面色苍白,神色惊惧,眼底似乎含着泪。魏元帝笑道:“美人是第一次杀人吧。剑舞得这般好,却是假把式。”他松开梁思若的手,指着远处的南梁王萧衍:“我已经教了,该美人自己了。”

  那弓的重量全到了梁思若的手中,在魏元帝眼神注视下,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只能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缓缓地抬起弓,接过皇帝给她递来的箭,将剪尖缓缓对准了自己的父王。

  那可是她的父王,是她最亲的人,是什么事情都会依着她、溺爱她的父王。

  可他现在被拔掉舌头,蓬头垢面地被人像狗一样绑着,成了供人玩乐的东西。梁思若的眼睛变得猩红,拼命忍着却还是夺眶而出的泪藏进了面纱里。

  不行,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

  试问谁又能做到?!

  梁思若拉弓时,手一抖,弓箭射进了黄土堆里。她垂下头,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魏元帝哈哈大笑:“美人,方才与你开玩笑的。”他把弓箭扔到小德子手里,示意他拿走,而自己转身把人搂进怀里,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的香味,说:“方才你若是狠的下心来,寡人或许要担心自己的安危了。”

  梁思若仍然在抖,她克制着自己想要当场杀了狗皇帝的冲动,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没过多久,猎场上已经听不见人哭嚎的声音了。因为全都死绝了。

  地上横陈着尸体,被士兵一个个扔进铁笼子,鲜血渗入了地下,成了昭示大魏士兵残忍反人道的证据。而远处的南梁皇室又被羁押起来,成为日后发泄的玩物。

  闹剧结束后,围猎才正式开始。士兵们兵分五路从小径进山,围猎时长为三炷香,三炷香到所有人必须回来,清算猎物。

  这场戏一结束,纪星觅直接跪坐在了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刚刚她实在憋不住了,因为入戏太深,她现在不想跟饰演皇帝的演员有任何接触。那演员本想扶她起来,直接被她一手甩开。

  导演示意谁都不要去打扰纪星觅,让她慢慢平复情绪出戏。

  刚刚那场舞剑的戏,全程吊威亚,纪星觅戴了护膝,忍住疼痛咬牙拍完。却没想到下面的戏份比这场武打戏还要难熬。

  拍完直到中午,纪星觅都是一个人缩在角落,不停翻看着剧本,止不住眼泪,谁说话都不理,眼睛已经红肿不堪。丁淮看着她这副样子,咬牙打给了陆知予。

  陆知予接到电话后赶紧趁着中午休息的间隙从A|片场赶到B片场。丁淮指着坐在小板凳上的纪星觅,摇了摇头。

  “午饭不吃,水也不喝。估计是她把自己代入梁思若了,演的一条过,也是真的出不了戏,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在这里干着急。我不懂你们之前吵架是因为什么,但是请你现在还是好好劝劝纪星觅,让她好歹吃点饭。”

  陆知予简单了解了下刚刚拍戏的剧情,难怪纪星觅出不了戏,这时整个剧本里最最残忍的一场,拍之前看到这一段时,她就已经心如刀绞,更何况饰演梁思若的纪星觅。

  她宋榭的妆造还带着就过来了,工作人员纷纷在边上吃瓜,但很快被导演赶去干活儿了。

  “不吃饭怎么报仇?”陆知予走过去以剧中人的口吻说道。

  纪星觅瞬间抬头,看见了好几天不见的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哭得更大声了。

  陆知予:“……”

  “你走,我不想看见你。”纪星觅说完背过身去,还在抽泣。

  陆知予叹了口气,贴上去:“不理我归不理我,饭饭有什么错,你不吃它,它多可怜?”

  纪星觅噘着嘴不说话。

  陆知予又说:“现在如果出不了戏,把我当做宋榭,好吗?”

  纪星觅抬起红肿的眼睛,视线在陆知予面孔上逡巡,她和陆知予在脑别捏,但是宋榭,梁思若真的很想宋榭。

  仿佛被梁思若附身似的,纪星觅一把抱住了陆知予:“太难过了……为什么要这么对梁思若,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什么都要她来承担?就连宋榭她也要保护,宋榭也好久都没有出现在她生活里了……”

  纪星觅就这样抱了她好久,嘴里不停地为梁思若打抱不平,声音却越来越小。直到陆知予抱着她的手臂有些酸,才松开怀抱,发现纪星觅已经睡着了,泪痕依旧挂在脸上,脸蛋哭得红扑扑的,嘴角因为太久没喝水的缘故,起了层皮。

  陆知予把纪星觅公主抱了起来,发觉几天不见人又轻了些,把她一路送回了房车里。丁淮先下了车让陆知予照顾她。

  纪星觅晚上没休息好,又哭了很久,精神崩溃之下,睡得很沉。陆知予坐在床边,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用棉签沾了些水润润她的嘴唇,心里还是放不下她的腿伤,摸到了护具的存在才安心了些。

  其他时候,陆知予一直陪着她,握住她的手,纪星觅眼球鼓动着,应该是在做噩梦。手指也时常攥得很紧,额头和鼻尖都沁出汗珠,陆知予就拍拍她的胸口,像哄小孩子一样。

  只是这样看着就已经很心疼了。

  陆知予心里烦乱,不见的这几天她一直在酝酿一些想法,所以和纪星觅刻意保持距离。

  现下人熟睡了,才敢光明正大地坐在这里看着睡颜,看着看着发觉已经好久没有亲过她了。于是便俯下身来,慢慢靠近她的嘴唇,在那里印上一吻。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