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 在做什么？”
许席林低哑嗓子，微磨着后槽牙，刻意克制着逐渐攀升的躁郁, 脸上是无法洞察的细微表情，眼尾露着凶光，直直刺向两人。
突如其来的声音截断了俞昂的思绪, 他松手转过头, 一眼便看到眼神晦暗污浊的许席林, 凌人的气息使得整个房间变得乌烟瘴气起来。
俞昂从戏里脱身, 仍旧是萧疏的韵味，阖了阖眼皮，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许席林没有得到答案, 语气也有些呛人。
俞昂应回去, “能，也没人拦你。”
牧阳来回看了看两人，气氛不对劲，许席林的反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烈。
他也看过《怦怦直跳》的直播, 许席林在节目里对俞昂是独一无二的好，可私底下来看, 极大的占有欲让这位许总不肯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的危险信号, 两人的关系也不似荧幕上那么简单。
牧阳主动打破这份沉寂, “许总, 我们刚在对戏, 别误会。”
许席林大跨步走到沙发边, 黑色大衣随意掀起, 坐下后架起腿, 轻笑道：“误会？我能误会什么？”
牧阳知道许席林对他不满, 便不好再继续招惹对方，没说话。
只见他随意的扫过这边一眼，就重新看向了俞昂，似乎在等一个只属于俞昂的解释。
可俞昂心思只在剧本上，没有察觉。
或者说是不想察觉。
郑勋在门口踌躇一阵，还是进来，手里提着的已经不是楼下的盒饭，而是那位窦助理交给他的一个大食盒，说是许总给俞昂特意准备的。
为了拍戏，俞昂会严格控制自己的体重，加上他本身食欲极弱，好像吃东西只是为了延续生命，经常吃一点就饱了。
遇上需要体型的角色，又会强迫自己吃多，增重锻炼。
反反复复如此，他的身体早晚会吃不消。
周姐也劝过多少次了，也不听。
好像他这一生只为拍戏赚钱而活似的。
看着手上的食盒，郑勋想，这是许总给的，多少也会吃的吧，像在节目里一样。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取出里面的小碟。
“哥，这是许总给你准备的，根据你的营养需求定制的午餐，不用担心会长胖。”
郑勋有些拿不准，看了看俞昂的脸色，没什么波澜，“你今天早饭也没吃，中午还是别只喝咖啡了。”
俞昂看着摆了几乎半桌的各式各样的小碟菜，“……”
原本是不饿，现在光是看着就饱了。
许席林看向一言不发的俞昂，“怎么了牙老师？”
“。”
许席林嘴角的笑容肆意又随意，好似对什么事都胜券在握一般。俞昂就是他放养的羔羊，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吃进兽腹。
昨晚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耳边还盘旋着许席林所说的话，那是独属他的风格和霸道，却并不俞昂感到反感。
唯独担心的，是他日后要怎样去应付这样的强势。
还有其他人在，俞昂轻呼出一口气，放下手里剧本，看向许席林道：“让你破费了，不过太多了点。”
“多？”许席林道：“你我两个人吃，哪里多？”
“对呀哥，我听窦助理说许哥一上午紧赶慢赶处理完工作，特意来陪你吃午饭的。”郑勋接话，然后又附在他的耳边极小声道：“周姐说了，也别闹得太僵，许哥没有恶意的。”
？
郑勋说完后直起身，拉了拉牧阳的手道：“那什么，导演找你要说下场戏怎么拍的事儿呢，你快过去吧。”
牧阳知道他在特意支开自己，有些犹豫的看了看俞昂，但还是被郑勋硬拽着走了。
门被贴心的轻轻合上。
牧阳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说道：“郑勋哥，导演没有找我吧？”
“啊……啊哈哈哈没有，但你出去说不定就找你了呢。”郑勋笑道。
牧阳脸上也没有不高兴，只是有些淡淡的疑惑，“许总和俞老师是私底下不合吗？”
“啊？”郑勋吓了一跳，忽然转过头来看他。
牧阳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放低音量道：“上周剧组聚餐，他们也遇到了，不打招呼也不说话，看起来像是发生过什么矛盾。就这么让他们单独在休息室，俞老师没事吗？我有点担心。”
他也听过不少有关许席林的传闻，说他的能力确实强，表面看起来挺绅士，但说起话来刺人得很，经常得罪一些老板，虽说许席林的身份，不怕得罪那些人。
上次他也有幸领教过一次，要不是有人拦着，牧阳觉得以许席林当时的戾气，可能会拎着他的领口，当着所有宴会人的面，把他从二楼扔下去。
郑勋听到他说发生过什么矛盾还松了口气。
心想何止是发生过什么矛盾，人家两个是前夫重逢，互看不爽！
“你别乱猜啦，我哥就是性子冷，两人跟荧幕上的关系没什么区别，要真发生什么矛盾，许总怎么可能来探班，还这么关心我哥没吃午饭呢。”郑勋道。
牧阳迟疑着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
另一边。
休息室只剩下两人。
俞昂取下鼻梁上的眼镜，捏了捏山根，略显疲惫道：“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探班。”许席林回答得毫不犹豫，他拆开筷子递到俞昂的手上，继续道：“这么明显看不出？”
服务这么周到，俞昂犹豫两秒还是接过。
没等他动手，许席林就为他夹来好几块肉，“我问过导演，说你可以适当胖点，太瘦了。”
“。”
俞昂知道拧不过这人打定主意要做的事，还是吃了下去。
看摆盘高级，有点华而不实的感觉，实际味道还不错，吊起他的味蕾，突然就有点饿了。
他沉默半响道：“你要拍素材，这是你的贿赂？”
全弘星在第二期直播结束时，再次请嘉宾们在非录制期间如果要单独见面的话一定要录制素材，等到四期结束后，以花絮的方式播出，也能满足粉丝观众们的愿望。
这个要求的前提是：如果要单独见面。
然而许席林不会是随便听从别人吩咐的人，除非和参加恋综一样，别有用心。
不过俞昂没有想这么多。
“真聪明。”
许席林看着俞昂吃东西是鼓起来的一腮，缓慢的咀嚼动作脸颊上下滚动，看起来有点可爱，低低笑了，“不过私心来看，我的目的是探班看你。”
-
下午场开机。
俞昂上场，化妆师跟上来补妆。
“俞老师，感谢您的请客，今天的午饭是我们吃过最好吃的一次盒饭了。”化妆师边拍打着粉扑边小声道。
俞昂怔愣一瞬，垂眼看她，“什么请客？”
看着他眼中的不解，化妆师也顿住，咦了一声，“那位窦助理给我们分发盒饭的时候，说的是俞老师请我们吃的呀。哎您不知道，导演可节约了，像今天这么丰盛的，我们可能等到杀青都吃不到，感觉工作都有动力了。”
这话一出，俞昂随即明白过来。缓缓翘起眼皮，从有些反光的平光镜中像场外看去。
许席林鹤立鸡群的立刻抓住他的眼球，一手拿着小小的照相机，原本放在衣兜的手在视线对上后，唇角微掀，抽出手朝这边招了招。
下一秒，那些工作人员脸上瞬间出现了又惊又喜的表情，好像写着“果然我磕的是真的！”几个大字。
他收回目光，化妆师还在说着谢谢。
解释也太过麻烦，俞昂只道了声“不用客气”。
下午先拍的是俞昂个人戏份。
马旭居住在一个老城区一个破旧小区，家里的客厅就是卧室，与厨房连通，外加一个狭窄的洗浴间。
里面的各种物品杂乱不堪，唯一的亮光就是来自那台电脑。
马旭躬着背，坐在电脑前，游戏页面突然卡顿一下，弹出了一个方框，上面显示“您有一封新邮件，请查收”。
没有关闭选项，他那双疲乏不堪的双眼闪了闪，缓慢挪动鼠标，点开了邮件。
在看到里面的内容后，一时间，惊诧、愕然、喜悦在脸上精彩纷呈，使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瞳重唤光彩。
而后，那张苍白的脸上卷起笑来，看起来格外阴森。
“卡！”
导演拿着喇叭，喊道：“非常棒啊，一遍到位，接下来休息十分钟。”
“我的妈呀，你刚刚看到没，马旭刚刚那个眼神，太吓人了。”
“怎么没看到！你摸，我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看俞老师的戏太有代入感了，不亏是拿过奖的。”
“……”
负责道具的工作人员小声耳语着，猝不及防传进许席林的耳朵里。
他在场外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颓废而对生活毫无兴趣的是马旭，可他却看到了某个异常熟悉的影子。
在导演喊停的那一瞬间，马旭已经回归成俞昂，同样的，还残留着马旭的颓败神目的气息。
“怎么样许总，咱们俞老师演技可赞吧，在圈内还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贴合角色的人了，简直像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导演满意得直夸，却丝毫没注意到渐沉的许席林的脸色。后者从监视器中挪开眼，看向补妆的俞昂，低声道：“那就是他经历过的。”
场内有些吵，导演没听清，“许总您说什么？”
许席林没应，把录影机已经放在一边，扭开水杯盖子，递到俞昂面前，他脸上现了些茫然的神色。
这是作为助理的郑旭的工作，眼下替换成许席林，颇有种格格不入的别扭感。
俞昂越过他，去寻找郑勋。
视线一对上，后者立马挪开眼神，故作一副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让人无言。
“看牙老师现场拍戏，真是震撼。”
许席林的视线落到俞昂仰头喝水时滚动的喉结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往上挪去，“让人挪不开眼睛。”
俞昂舔了舔唇上残留的甜丝丝的味道，喝第一口的时候就已经尝出来，杯子里泡的是玫瑰花茶，郑勋是个神经大条的直男，从来不会想到花茶。
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谁的手。
听到许席林的话，他才停下喝水的动作，轻笑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吝啬夸奖。”
“那当然。”许席林理所应当道：“若不说出来，怎么让你知道我的喜欢？”
喜欢。
没有后缀。
却引人遐想。
俞昂明知许席林是故意这样说，还是不可避免的心绪一动。
事实确实如此。
许席林从不吝啬自己的喜欢，也一定会让俞昂知晓他的感情。
在俞昂答应他的追求之前，许席林几乎会在每一次偶然或是非偶然的见面中，对他强调心意。
在参加圈内的酒会，俞昂身穿的不过是一件接租来的二手西服，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颜色也普通乏味，让他隐在人群中，很难吸引到别人的目光。
好在他的相貌足够出众，没有华丽衣装，但也少了喧宾夺主的风险。
从他身边经过的不少人，为他的相貌侧目，但一打听他的名字。
这是谁？
怎么从来没听过？
唯独许席林从入场的那一刻，就举步穿越人群向他走来，立在他的身前。
一袭高定西装在他身上只为了应和他的身份和气度所存在，举手投足间散发的高贵少爷气度却压住了昂贵夺目的饰品。
可俞昂越忽略不了那棕色的西服，闪闪夺目的满钻胸针和脖颈花色稀有的丝巾，说话时颇像一只开屏的花孔雀。
“小俞，你今天只用一秒就抓住我的眼球了，真美。”
“今天特意穿了浅色，你还会说没注意到我吗？”
“……”
“在场如此多人，你该是只有我一个追求者最特别。”
“……”
“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是在想怎么浪漫的答应我的追求。”
“离我远点。”
在众人的注视下，俞昂说了两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冷淡又疏离，还有些许的不耐。
即使俞昂压低音量，还是被一些有心之人听见，皆为他倒抽一口凉气，心想这人什么身份竟然敢这么对商圈老大许家的唯一少爷这样说话。
就在他们以为许席林会生气时，他似乎笑得更开心了，像是仅对俞昂能跟他说话已经足够满足了，根本不管到底说了些什么。
“小俞今天来，想见哪位导演？”许席林道：“我很乐意帮你。”
“……”
俞昂正因母亲的住院费发愁而东奔西跑，却始终没有导演要他这个没有名气没有公司的三十八线野鸡演员。种种压力让他的脾气十分糟糕，加上没有余钱去购买自己所需要的药，身体状况直线下降。
许席林的话更是火上浇油，迫于场合他只留下了一句“让开”，便抬步离去。
谁知这件事没过几天，俞昂就收到了试镜成功的消息。不过两天的戏份，还是在他艰难的生活中余下让人喘息的机会。
在他进组的当天，许席林不知为何破天荒的前来探班。
剧组的工作人员都在讨论他是为了这部剧的女主而来，千金小姐来娱乐圈体验生活，凭借一部网剧大火，成为近年来势头最盛的流量小花。
俞昂和她没有对手戏，碰巧见过一次真人，气质在普通人中确实耀眼。
那段时间剧组里传得最开的，便是许席林和女主家族联姻的事，人人都称郎才女貌，般配恩爱至极。
号称当事人的圈内好友说，从未见过许家少爷这么花心思，能接受联姻已经是破例，还特意来探班，那属实是真爱了。
只有俞昂知道。
在那些人都在谈论他们会在剧组如何恩爱时，许席林闯进了龙套更衣室，给俞昂送来了“爱心午餐”。
那份午餐是俞昂活了二十年从未吃过的美味，直至多年后，他对美食已经失去了兴趣，仍旧记得那一份“爱心午餐”的味道。
俞昂被迫拿着还温热的午餐，想起自己吃的盒饭都是凉到发硬，不由心想人与人之间的待遇原来可以相差这么大。
“你未婚妻的休息室不在这里。”
许席林对这休息室里散发的混杂的怪异味道感到不适，但也没有离开，看到俞昂后，那蹙着的眉头很快松开。
“未婚妻？”许席林道。
俞昂还想说让他把这午餐给未婚妻最好，想起大小姐可能看不上这样的盒饭，觉得寒碜作罢。
他与许席林拉开距离，贴心地拉开门，道：“你可以离开了，别让人误会。”
许席林朝门口靠近，却没离开，一掌将门重新关上，继续逼近，直至俞昂的后背抵上木门，无路可退。
“你不是挺聪明，怎么也爱听信那些人的鬼话？”
俞昂别过头，那低沉的嗓音就在耳畔，像是电流过境，“无所谓真假，我只想让你离开。”
许席林居高临下地看着头，不低头，只是垂着眼皮，把俞昂脸上的慌乱收进眼底，“对喜欢的人误会还没解开就走，那怎么行？”
俞昂忽的感觉耳朵有些烧：“随你。”
“她曾经是，现在不是了。”许席林简明扼要的一句话解释完，一股子大少爷的风范。
对他来说，能够费心去在乎别人误不误会，再做解释已经够让人意外了吧。
“我知道，听说我有未婚妻，你心里不高兴吧？”
俞昂：“？我没有。”
“为了让你高兴点儿，我跟你说个秘密。”
许席林上半身前倾，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剩分毫，再往前一点，薄唇就要吻上俞昂的额头。
俞昂黝黑而长的睫毛颤抖着，上下轻扫在许席林锋锐的下颚，像是在挑逗。身前的高大男人哑着声音，耳语般道：“我许席林喜欢男人，只喜欢男人。”
俞昂心跳加快。
“我未来的未婚夫，就在我的怀里。”
“脸上有两颗痣，特别性感。”
“清楚了吗，小俞？”
-
还是片场，还是探班，还是那两个人。
之前的关系却有了巨大改变，也没有发生让人心跳加快，暧昧至极的拉扯画面。
俞昂难得的在拍戏时没有彻底入戏，产生了别的念头而分神。
导演没有当场喊停，他也继续演了下去。在结束时，他主动要求导演重拍。
“俞老师今天的第一次NG，是不是许总在的缘故啊？”导演安慰着打趣道：“没事儿，许总说他以后会经常来探班，习惯就好了。”
导演觉得俞昂因为和许席林上同一档恋综，私底下见面总会尴尬才这样。俞昂想说不是，但自己也找不出缘由，只是沉默着。
第二遍顺利过了，中场休息。
许席林关注到俞昂的情绪好似有些低迷，眉心拢了拢，道：“入戏还没缓过来？”
俞昂顿了下，轻点头。
许席林低吟一声，揶道：“你真是对这样的主角情有独钟。”
“什么？”
“你之前也拍过几次，”许席林坐到俞昂旁边的休息椅上，拉长尾音，故意停顿后意味深长地道：“非常人主角。”
“。”
许席林低头捣鼓着录像机，滴的一声表示开机，道：“你参演这些角色时，是什么想法？”
一向习惯镜头的俞昂，在面对设备后面许席林的脸，脑中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没有想法，”俞昂从那张唇上收眼，密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阴影，“觉得剧本好，就想拍。仅此而已。”
许席林举着手等待了一会儿，俞昂也没再继续说下去。这个回答太官方，也太片面，并没有让人觉得满意。
他把录像机放下，手指摆弄着，道：“是吗，所以你完全没有想过其他人。”
俞昂道：“其他人？”
“你的家人，朋友，”许席林起眸睖着俞昂，薄戾不虞的瞳孔里燎起不易察觉的厌怒，“还有关心在乎你的人。”
俞昂沉默的看着他。
不知为何，他在这番话中寻到了一种成熟且隐瞒着的欲望，由那浑醇的嗓音讲述，又交混着傲然。
他似乎明白许席林指的是什么，嘴唇微启，发出一道音节，具有魄力的喇叭声这声吞没得无影无踪，“休息结束，准备下一场！”
许席林比俞昂先一步起身，半含着下颚，唇角略微不悦的抿成一条直线，语气颇为冷淡地说完后便举步离开了片场。
“抱歉，我不该干涉你的工作。”许席林道：“我出去透透气。”
只留下还未缓过神的俞昂，看着那略显寂寥的背影彻底离开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我劝追老婆的某人气性还是不要太大（bushi）
许席林：哼（翘腿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