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沁坐在办公位上, 数次往窗外看。
顾言煜似乎是不在了，但他不确定周围有没有其他看着他的人。
姜沁拎着自己的东西，提前从座位上起来, 有个同事正好路过, 见状道：“还没下班呢？你这是干什么去？”
事到如今, 他也顾不了那么多，匆匆敷衍了一下同事，往他们仓库的后门走。
姜沁知道, 他现在的行动有些仓促，不过那也没办法。
上次一个逃跑的机会, 他等了快一个月, 假如这次再等那么长时间，肚子根本遮盖不住。
都不需要近距离接触他, 只要是看见他脱下外套，谁都能看出来他的肚子有问题。
之前原以为等着他的月份大了，可以多穿点衣服盖过去，等到去医院做手术时请个假, 养一养接着回来。
这个计划也行不通了。
姜沁不知道, 假如顾言煜知道他怀孕, 会是什么反应。如果把他当成怪胎, 从此以后不想接近, 那就再好不过了；但如果顾言煜也想要这个孩子, 就是最差的结果。
这个孩子, 只能是他的孩子。
他遮住脸，从后门出去后, 坐上了崔音彤给他找来的车，司机师傅很敬业, 看见他的装扮什么都没问，只是跟他对了对地址。
姜沁道：“是这里。”
他想了想，“麻烦师傅快点。”
只要是能到机场，坐上飞机后融入人群，顾言煜想要再次找到他，需要再花不少的时间。
他会和崔姨频繁的换地址，直到顾夫人那边的签证办下来，然后和崔姨走人。
这一次跑了，去了国外，顾言煜还想找他，难于登天。
姜沁坐在车上，一直攥着身上的安全带，手心里出了不少的汗，他压下心中的紧张，盼望一切顺利。
*
顾言煜收到消息时，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短短一天的时间，他才刚找到姜沁不久，两人都没好好说过话——姜沁又要跑。
之前姜沁还会缓缓再说，暗中积蓄力量。
这次就是直接明着开溜，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做决定的速度之快，开溜的速度之果断，好像两个人再次见面这件事，带给姜沁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困扰。
助理盯着顾言煜的表情，生怕他下一秒就把桌子掀翻。
顾言煜揉了揉太阳穴，下一秒却笑出声来。
“昨天我还问他是不是讨厌我……”顾言煜喃喃，“真就这么讨厌我？”
演都不带演一下的了。
早晨看着姜沁那个平静的状态，可见是已经是做好第二次开跑的准备了。
顾言煜把手上的东西重重放回去，额头上青筋暴起。
很难说他现在是愤怒多一点，还是崩溃多一点，或者两者对半开，叫他整个人都不安宁。
他转身就走，“姜沁现在到哪了？追上去。”
助理正在和他购买一些家居用品，顾言煜公司里的工作已经暂停很长时间了，他并不着急回去，打算和姜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看见顾言煜走，助理连忙跟上去。
助理见顾言煜明显状态不对，欲言又止。
顾言煜面无表情道：“还有什么事没说？该说就说。”
“顾总，我觉得……”助理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口，“您来找小姜少爷时，来的太突然了，把他给吓到了。”
顾言煜自嘲道：“他被吓到了？我看着他胆子比我都大。”
心也比他狠。
助理道：“昨天小姜少爷那个模样，他平时的话可不会那么多，很明显就是吓到了，装出来的凶狠，小猫小狗吓到了都会应激，更何况是人呢？”
“应激？”
“就是受了刺激后，为了应对危险做出来的一些反应，”助理道，“他都被吓到了，当然得跑。”
顾言煜并没有因为助理的这两句话就冷静下来。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一直走到地下停车场，猛地打开车门，吩咐司机往机场走。
助理还想再劝。
顾言煜道：“要么你就闭嘴，要么你就下车。”
助理跟着他折腾了那么多天，他有种预感，如果放任这两人这么拉扯下去，这事儿将来还会没完没了，顾言煜的心情也不可能会好起来。
顾言煜的心情不好，他们这些打工人也得跟着受罪。
当然，顾言煜给的薪资足够多——但架不住天天东跑西跑，常年坐办公室的社畜是真受不住。
助理一狠心，道：“上次康小姐说过，小姜少爷有他自己想要的东西，您为什么不想想，他究竟想要什么呢？”
顾言煜一顿。
助理说完，觉得他是真的要完了。
对上顾言煜的眼神，他连忙捂住嘴，怂道：“您当我什么都没说。”
顾言煜的喉结滑动。
助理以为他还会说什么，已经做好了被训的准备。
但顾言煜没有训他。
他道：“他不会告诉我的。”
助理愣了一下，“啊？”
顾言煜没有说第二遍，再次催促司机快开车。
过了一会儿，助理才反应过来顾言煜说的是什么——姜沁不会告诉顾言煜他想要什么，因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少得可怜。
也因为顾言煜知道，姜沁不喜欢他。
顾言煜现在，比任何人都牢牢记着这个事实。
*
姜沁下了车，很快就找到了崔音彤。
崔音彤确认了下他身上有没有伤，发现他没有任何事情后，长舒一口气，带着哭意道：“你差点吓死我！”
让自己的长辈跟着自己颠沛流离、担惊受怕，姜沁的心中不可能不愧疚。
他抱了崔音彤一下，接着道：“几点的机票？”
他现在不是很关心去哪，只要是能坐上飞机尽快走人就行。
崔音彤道：“十二点的，还有一个小时。”
姜沁听见时间后，心中的不安稳就被放大了，他接过崔音彤手上的东西，打算先带着崔音彤进机场办手续。
崔音彤道：“你就这么直接出来了，确认能行吗？”
她心中还是觉得不妥。
不过姜沁说的也确实有道理，毕竟他的肚子那么大了，相瞒也不好瞒，待在顾言煜的身边多一天，就多一份被发现的危险。
这段时间，姜沁吃了很多他不喜欢吃的东西，戒了很多对身体不好的坏毛病，崔音彤比任何人都清楚姜沁有多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越是清楚，越知道他有多不希望发生意外。
姜沁道：“管不了那么多了。”
平心而论，顾言煜倒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他的性格中有暴躁的部分，但绝对称不上是坏人。
姜沁只是想离他远一点。
他感觉候机的时间从来没这么长过，上一次他错过了这种候机的过程，一睁开眼就是陌生的环境，这一次没那么幸运了，要清楚地忍受煎熬。
崔音彤还没见过他这么坐立不安过。
煎熬的等待中——他们到底是把顾言煜给等来了。
姜沁的眼神时不时往入口的方向瞧，顾言煜也是他第一时间发现，在顾言煜看向他之前，他立刻戴上了鸭舌帽，蹲在了地上。
他拉了一把崔音彤，“崔姨，你先去女卫生间躲着。”
崔音彤应了一声，把两人所有的东西都拿上，匆匆往卫
生间的方向走。
姜沁左顾右盼，站起来往人流量大的地方走，挤进人群中。
他的处理方法其实是聪明的，只要暂时瞒过顾言煜的眼睛，熬到登机的时候，差不多就没事了——反正他和崔姨这次还是假身份，顾言煜一时半会查不出来。
但是他低估了顾言煜对他的熟悉程度。
姜沁闷头往人群中钻，期间不知道谁踩到了他的鞋，导致他踉跄了一下。
本来他也没打算和对方纠缠，然而在踩到他的鞋后，对方被绊了一下，立刻返身回喷，“你长没长眼睛啊？走路不知道看着点？”
姜沁扶了一下鸭舌帽，忍了过去，想要走人。
未料到，对方直接拽住了他。
“我和你说话呢，道歉你不会啊？”
姜沁的体质确实很玄学，走到哪都能遇见这种人。
他想把自己的衣服揪回来，对方还不依不饶。
就在这时——他脸边伸出一只手，帮他把衣服拽了回来，并且搂住了他的双肩，稳稳地站在他身后。
姜沁的瞳孔一缩，下意识想跑。
顾言煜手上死死摁住他，眼睛却盯着找茬儿的那个人。
“他鞋上还有你的脚印，你先踩的他，还用他道歉？”
找茬儿的人对方顾言煜，嚣张的气焰顿时灭了几分，但还是嘴硬道：“是，我承认我踩的他，但是他先不看路走我后边的吧？我踩到他还能怪我？他还绊了我一下呢。”
顾言煜道：“先生，你会开车吗？”
对方明显一愣，“我当然会开车，你问这干嘛？我跟你讨论他绊我的事儿呢，转移什么话题？我知道了，你们俩不会是一伙儿的吧？”
“既然你会开车，那应该知道，”顾言煜道，“在交通规则当中，最先踩刹车造成追尾的车辆，要负全责。”
“不是，你内涵谁呢？”对方心虚了一下，“明明是他绊的我，你再怎么狡辩也没用，我告诉你，本来我就是想要个道歉，现在你非要让我闹起来是吧？”
周围已经围过来不少人。
姜沁心知逃跑无望，闭了闭眼，接着想挣开顾言煜的桎梏。
顾言煜顺势松手，向下攥住他的手腕。
“你看，我就说你们认识，”闹事的人冷笑，“关系看上去还挺特殊啊，我就是想要个道歉，你俩跟我道个歉，这事儿今天就算了，不然真打起来，大家都难堪。”
顾言煜的助理没跟上顾言煜的速度，姗姗来迟。
看见面前的场景，差点魂儿都飞了，连忙站到顾言煜身边，低声问：“顾总，怎么处理？”
和脑残纠缠，显得自己也不聪明。
顾言煜沉声道：“报警，然后带他去调监控，该怎么罚怎么罚。”
助理应了一声，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闹事的人脸色大变。
不等他叫嚷，顾言煜拉着姜沁，转身走人。
绝望到一定程度，姜沁索性破罐子破摔，挣扎的更加用力，大有要和顾言煜打一架的架势。
顾言煜置之不理。
两人拉拉扯扯，一路到了车上，姜沁被摁在车座上，瞪着顾言煜看。
顾言煜忍无可忍，一只手蒙住了他的双眼。
“别这么看我，”顾言煜咬牙道，“我让你……别他妈这么看我。”
姜沁道：“放我走！”
顾言煜道：“你就只想跑是不是？”
姜沁挣不过他，体力很快告罄，然而就算是没力气了，他也一点都不老实，试图再咬顾言煜一口。
顾言煜手上的伤口还没好，差点又添新伤。
忽然间，姜沁挣扎的动作一僵。
——顾言煜抱住了他。
被捂住眼睛，姜沁看不见他的脸，也无法得知他是怎么样的神情，但是顾言煜的侧脸贴着他的侧脸，温软的触感中，好像有一点冰凉的液体夹在其中。
一瞬间，姜沁的心中闪过各种念头。
直到顾言煜开口前，他都不相信这是顾言煜的眼泪。
顾言煜的声音很平静，夹了一点鼻腔，“你没有必要跑。”
姜沁咽了咽口水，莫名有点紧张。
他怀疑自己是幻听了，或者是出现什么幻觉了，否则顾言煜怎么会在他面前哭呢？
是……哭了吗？
“你不需要放弃你的工作，更不需要放弃你的生活……不用走。”
姜沁攥紧拳头，声音发涩，“是吗？”
他觉得这话从顾言煜的嘴里说出来，不说可不可信，反正挺可笑。
顾言煜道：“我问你要不要跟我回顾家，只是说说而已，没有真的让你回去。”
顾言煜松开了手。
姜沁发现，他的眼眶确实红了，但是看不见有眼泪，也看不出来究竟哭没哭过，刚刚脸颊上的凉意，就好像是他过度紧张导致的幻觉。
眼前明亮了，这种错觉消失，顾言煜还是那么冷静。
比起昨天两人发生冲突，现在的顾言煜，简直冷静过了头。
顾言煜道：“回去上班吧，崔姨也叫回来，你们继续在这里生活，我会把我所有的东西都从你们……家，拿出去。”
姜沁有些不敢置信，“你要走？”
他的神情绝对不是舍不得，这点顾言煜分得很清楚。
正是因为清楚，顾言煜的心泛上来一股像是被尖锐的刺给扎到的痛感。
“不是，”顾言煜道，“我认输。”
第一次，他决定对姜沁低头。
彻彻底底低头。
*
姜沁根本没明白顾言煜所说的“认输”的意思。
那天中午，他飞机没坐上，稀里糊涂就被送回了家，期间助理还给顾言煜打了通电话，说是机场闹事的人已经处理了，以寻衅滋事被送进去了几天。
顾言煜挂了电话，就跟他“汇报”了这件事。
为什么说汇报，因为姜沁见过顾言煜的下属跟他汇报工作，顾言煜对着他的态度，和那些下属一模一样。
“他已经付出了代价，”顾言煜问，“这个处理结果怎么样，你还满意吗？”
姜沁眨眼，有些不知所措。
问他干什么？
以前顾言煜处理事情，能直接解决的绝对不多废话，更不会问姜沁的意见——他连顾衍东这个亲爸的话都不听，凭什么听姜沁的？
姜沁早清楚他的性格。
顾言煜又问了一遍，“满意吗？”
姜沁确认他应该不是在阴阳怪气，而是真的在问他满不满意。
眼看即将到家，姜沁不想再和顾言煜纠缠，也怕顾言煜不放他回家，连忙点头，“满意。”
顾言煜得到他的答案，也没有多开心。
但他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把姜沁送回家，又把自己的东西取了出来，从姜沁的家里出去。
姜沁盯着他的身影，觉得这一切都不可思议。
他不敢相信到，还问了顾言煜一句：“真走啊？”
顾言煜一顿，“你想让我留下来？”
姜沁闭上了嘴，答案显而易见。
顾言煜一点一点从他的世界里退出去，崔音彤也回了家，第二天姜沁重新回到工作岗位，因为无故旷工被扣掉了一个星期的工资，生活重新恢复成没有波澜的样子。
姜沁好像才明白了一点，顾言煜口中的“认输”究竟是什么意思。
*
晚上姜沁下班。
崔音彤买回来的菜都不能吃了，她全扔掉以后，给姜沁补了一桌子非常丰盛的饭菜。
姜沁尚且处在一种轻飘飘、没有实感的状态中。
崔音彤叫他好几次，他都没反应。
直到崔音彤忍不住，拿筷子敲了敲他的头，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姜沁捂住头，眼神还有点走神，“我在想，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他和崔音彤战战兢兢躲了两个月，结果这么轻易，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顾言煜就这么放过他了？
他口中说的“认输”，就是指这个？
那之前他东躲西藏，顾言煜把他们两个你追我赶的过程，当成了一场博弈吗？
所以顾言煜的竞争精神是有多强烈，这种事情也要比一比？
崔音彤道：“反正都已经过去了，还想他做什么？可以确定的是，我们不用再那么小心的生活了。”
姜沁皱了皱眉，手下意识捂住肚子。
孩子足够大，已经可以感觉到胎动了。
“至于宝宝……”崔音彤道，“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顾少爷又不
知道他的存在，他现在已经对你放手，等到三个月之后，放在你身上的关注自然而然也会减少，再加上夫人帮忙，总能瞒过去。”
姜沁放了心。
“还有，”崔音彤道，“温少爷一直想来找你，被我给拦下来了，现在平安无事了，你记得给他回消息。”
姜沁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的是，温嘉泽已经快急死了。
也就两天的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到把这两天无限延长，好像比两年还久。
姜沁给温嘉泽发完消息不久，温嘉泽就上了门。
温嘉泽一脸懊恼，“之前传出的消息都说顾言煜消停了，我没想到他还在暗地里找你……”
姜沁道：“没关系，反正现在已经没事了。”
温嘉泽看见了他嘴上的伤口。
姜沁嘴上的伤口其实不深，当时也只是破了个皮，只不过这两天结了痂，棕色的血痂比之前的伤口还要明显，稍微往他嘴上一看就能看见。
这个位置还很暧昧，一看就知道不能是自己咬出来的。
姜沁低头，抿了抿唇。
温嘉泽道：“事情根本没那么容易就解决，是吧？肯定还是受了点伤。”
那天的惊吓，到后来顾言煜放过他的茫然，现在姜沁还没缓过神来。
他点了点头，“还好。”
温嘉泽道：“对不起，这次都是因为我。”
姜沁不喜欢和人进行这种无意义的争执，他转移了话题，“你这次打算在国内待多长时间？”
温嘉泽好像误会了什么，一时间顿住，没有说话。
姜沁反应过来，“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也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温嘉泽已经帮了他很多忙，而且要说出疏漏，他们谁都没反应过来，算是集体的过失。
温嘉泽笑着点头，他伸出手，忽然间摸了摸姜沁的头。
“我知道，只不过是忍不住自责，”他道，“觉得没保护好你，好像有点没用。”
姜沁像只被拿捏住命脉的猫，浑身都僵硬了。
这种亲昵的举动，很少有人对他做，和他发生过肢体接触最多的顾言煜，也没这么对过他。
他不太习惯被人这么碰。
正好这时，楼梯间的电梯门打开了。
姜沁闻声扭过头，随后，瞪大了眼睛。
顾言煜站在电梯间里，手上好像拿着什么东西，他今天身边没跟任何人，衣服也穿得休闲。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他正好和姜沁对视，同时，视线顺着姜沁的双眼，看向了他头上的那只手。
温嘉泽收回手，挡在了姜沁的前面。
顾言煜站在电梯间里，似乎忘了出来，也没摁按钮，三人在原地站着，直到电梯门自动合上，把顾言煜关在了里面。
温嘉泽转身，刚想和姜沁说话。
——顾言煜伸手摁住了电梯开关，电梯门重新打开，露出了他的脸。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