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 姜沁蜷缩在沙发上，顾言煜站在客厅中央，气氛沉寂的令人窒息。
自从顾言煜跟进家门开始, 他就一直盯着餐桌上的那束花, 一直没有挪开视线。
时不时还会发出冷笑。
姜沁偷偷摸摸拿出手机。
顾言煜立刻就察觉到了, 头也不回道：“想给谁发消息？”
姜沁见状，也不藏着掖着了，干脆直接把手机拿出来, 破罐子破摔，当着顾言煜的面, 开始打字。
顾言煜上前, 抢了一下。
姜沁皱了皱眉，捂住了肚子。
顾言煜看他不舒服, 抢手机的动作一顿，立刻道：“怎么了？”
姜沁的肚子有点疼。
可能是刚刚在商场跑的，也可能是受惊过度，他能感觉到他的肚子收缩了几下, 和平常的状态不太一样。
不过他肚子疼归疼, 人还是非常有毅力的, 趁着顾言煜检查他身体的功夫, 在手机上点了发送键。
发送人是崔音彤, 他让崔音彤先别回家。
顾言煜瞬间反应过来, 把他的手机抢到手中, 发现短信已经发送出去，也无法撤回。
他以为姜沁是装的, 苦笑一声，带有嘲讽道：“事到如今, 我竟然还会相信你。”
姜沁问：“相信我怎么了？”
顾言煜很诧异他还能问出这种问题，咬牙道：“你就是个骗子。”
姜沁也不示弱，“你以前不是说，我撒谎的技术很拙劣吗？”
是没高明到哪里去。
但偏偏顾言煜相信他，每次都会被他骗成功。
顾言煜无话可说，他瞪着姜沁，过了好一会儿，才坐到了姜沁的身边。
“你不让崔姨回来也无所谓，”顾言煜道，“我抓的也不是她。”
而是姜沁。
姜沁其实不太能理解顾言煜对他的执着，有时候他会想，他和顾言煜是有仇吗？不然顾言煜为什么对他不依不饶？
喜欢又不可能喜欢。
除了有仇，真的找不到第二条解释了。
距离姜沁越近，顾言煜越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正在恢复，血液的流速也在加快。
对着医生说过的话，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苏醒，一句一句浮现在脑海中。
他想，原来这就是喜欢的感觉。
如果这就是喜欢的感觉的话，原来他一直喜欢姜沁。
第一次
和医生的对话，到底是应验到了他的身上。他只是把自己喜欢的情绪，强行放在了姜沁身上，一直以为姜沁喜欢他，实际上先动心的另有其人。
那个人就是他。
从来不是姜沁。
*
邹俏在收到崔音彤的消息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没感觉到意外，只是觉得懊恼，假如多一点警戒心，不至于让顾言煜把她骗了过去。
但人有得意就有失意，邹俏迅速抓住了重点，重新联系上崔音彤。
“你现在在哪？”
崔音彤道：“本来是出来买菜，突然收到了小沁的短信，我现在在我们家楼下，已经看见顾少爷的车了。”
邹俏问：“言煜知道小沁有孩子的事了吗？”
崔音彤愣了愣，检查了一遍短信。
姜沁把信息藏在了短信中，她看第二遍才发现。
“应该是没有，”崔音彤道，“小沁说，顾少爷来只是为了找他，让我快跑，我估计顾少爷还不知道孩子的事情。”
“那还好，”邹俏想了想，“你借机再观察一下情况，如果……小沁还想离开，我有另外的办法。”
崔音彤明显是了解姜沁的，“夫人，小沁肯定是想离开的。”
邹俏也知道姜沁的想法，只是人的观念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改变……她本以为顾言煜已经放弃了，却还是对姜沁这么执着，看他们纠缠拉扯成这个样子，头一次忍不住去想，万一呢？
假如真的发生改变，这场闹剧是否可以收尾了？
不过这个想法一闪而逝，很快就被她摒弃。
“你想办法再联系联系他，”邹俏道，“我这边还有个地方给他去，现在这个城市……工作让小温辞了吧，我去给他弄机票。”
崔音彤连忙对着邹俏道谢。
“音彤，”邹俏道，“我最近老是梦见小雅，梦见咱们之前玩儿，还有她和姜宏上船之前，她冲着咱们笑，说玩两天就回来。”
崔音彤本想挂电话，闻言顿住。
其实她和周雪雅的关系并没有顾夫人和周雪雅的关系好，顾夫人和周雪雅是正儿八经的闺蜜，而她以前在顾家工作，和周雪雅是点头之交，交情不算深。
她只是对姜沁有感情。
当年顾夫人为了掩人耳目，把领养姜沁的任务交给了她，她牵着姜沁的手把姜沁带回去，这么多年姜沁一直都是她照看，和姜沁之间算得上是关系紧密的亲情。
崔音彤安慰道：“这些年小沁都平安长大了，周小姐在天上也会感谢您，不会对您有怨言的。”
“嗯，知道了，”邹俏叹了口气，“我可能是年纪大了，加上一直忧心小沁，梦久了她上船的场景，总怀疑这不是单纯的意外。”
崔音彤道：“不是意外还能是什么呢？那么大的一搜游轮，动手脚也不容易，姜家的外债顾家也给还了，谁还和姜家有仇？”
邹俏微微安心，“也是。”
崔音彤想起些什么，忽然间道：“夫人，您能否给我和姜沁订两张去国外的机票？”
邹俏意外道：“国外？”
崔音彤想了想，“只要还在国内，顾少爷总能找过来，我和姜沁就要一直躲着，假如我们两个去国外的话，顾少爷找到的几率是不是能降低一些？”
“话是这样没错，不过，我能给你们订机票，能给你们办签证，出了国外，却没办法在生活上照顾你们了，”邹俏道，“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崔音彤道：“到哪都是过日子，一样的，我会照顾好姜沁。”
邹俏被说服了。
但她还是谨慎道：“你先问问小沁的意见，万一他不想出去呢？”
崔音彤道：“好。”
*
姜沁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言煜盯着那捧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最后决定不再委屈自己，淡淡道：“这花也不怎么好看，不如扔了吧？”
姜沁看向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花好看的也是他，说不好看的也是他，短短一个小时的功夫，他的说辞直接大反转，都不带铺垫的。
姜沁并不想他痛快，“我很喜欢。”
顾言煜探向捧花的手一顿。
姜沁道：“不许扔。”
短短半天的功夫，顾言煜已经在姜沁的嘴里听见了无数个“不”，比以往加起来都要多。
半空中，顾言煜张开的手缓缓握住，手背上青筋暴起。
姜沁只是为了和他唱反调，没想到他真的会听话。
顾言煜盯着那束花的眼神像要杀人，但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正好这时，姜沁的肚子叫了叫。
自从逃出顾家以来，姜沁的三餐规律，饮食健康，到点儿就饿，比闹钟还准时。
以前姜沁一副无欲无求、四大皆空的模样，似乎把食欲都进化掉了。
顾言煜发现他饿了，还有些诧异。
他放弃了纠结那束花，默默道：“我让助理点餐。”
姜沁道：“我不想吃外卖。”
顾言煜一顿，“我让他请厨子来家里现做。”
姜沁道：“我不想吃酒店厨子做出来的菜。”
顾言煜猛地转头，看向姜沁。
在姜沁好整以暇的注视中，顾言煜喉结滑动，也没动怒，隐忍道：“那你想吃什么？你自己说。”
姜沁道：“我想吃崔姨做的菜。”
顾言煜冷笑，“那你还发短信让她别回来？”
“我在这里，只有一个人质，”姜沁有理有据，“她要是也回来了，就是两个人质，我当然要她别回来。”
顾言煜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咬牙反问道：“人质？”
他凑近姜沁，捏住他的脸，“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土匪吗？还是强盗？”
“不知道，”姜沁一顿，“要不你自己选一个？”
顾言煜：“……”
当姜沁不想听话时，是真的不听话。
他发现他其实对姜沁毫无办法。
唯一管用的，可能就是把姜沁拖到床上去……被欺负到眼泪盈盈时，他才知道害怕，才知道哭着求饶，撒娇跟他服软。
但顾言煜现在已经知道，姜沁不喜欢那样。
人在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渴望和他进行肢体接触吗？
顾言煜想到，之前脱光了跑到他休息室里的那个人，如果当时他没有克制，那个人极有可能被他打着出公司，压根轮不到保安动手。
很明显，在不喜欢一个人的情况下，没人愿意和别人接触，甚至发生亲密关系。
那他跟姜沁的两年，姜沁也是同样的感受吗？
顾言煜发现，他甚至不敢想。
他松开了捏住姜沁的手，默默道：“你想吃家常菜？”
崔音彤和姜沁在一起，每天应该也就是给姜沁做一做家常菜。
姜沁纠正道：“是营养餐。”
还是孕期营养餐。
当然，后面的内容不能告诉顾言煜。
顾言煜闭了闭眼，把姜沁各种刺人的话忍了下来，他拿出手机，“营养餐是吧？我联系营养师给你做……”
“你怎么听不太明白呢，”姜沁道，“是崔姨做的营养餐……唔。”
顾言煜直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姜沁眨了眨眼。
顾言煜挂断电话，把手机放了起来，看见姜沁终于消停了，走向厨房，“我给你做。”
姜沁道：“我不想吃你做的饭。”
在顾家就没见顾言煜去过厨房，就连他自己也根本不会做饭，这能做出来什么好味道？别把他给毒死了。
顾言煜忍无可忍，“闭嘴！”
姜沁听着他的语气，知道不妙，还真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在顾言煜进厨房的瞬间，姜沁把手机拿了出来。
顾言煜看着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上手的动作十分生疏，看得出来确实没进过厨房，连炒锅和电锅都分不清。
他朝外喊道：“你平时都吃什么？”
姜沁已经发完了消息，把手机重新藏
起来，闻言施施然走到厨房门口，看着顾言煜手忙脚乱地在厨房里忙活。
“平时都喝鸡汤，”姜沁想了想，“里面要放药材。”
顾言煜目露怀疑，“吃饭放药材？问过营养师了吗？”
姜沁道：“崔姨自己研究的，药材只有她知道。”
顾言煜懂为什么姜沁非要崔音彤做饭了。
他罢了手，对着锅碗瓢盆叹了口气。
“姜沁。”他忽然叫了一声。
姜沁住了嘴，眸光闪烁。
到了这个地步，顾言煜知道他想跑，他也没有要隐藏的必要，唯一不能被顾言煜知道的，就是他们又有了新的逃跑计划。
姜沁很少因为什么而抱怨，但是现在，他忍不住去想，他还真是有够倒霉的。
被顾言煜抓到一次，就要换一个城市生活，这次可能直接换一个国家。
这两个月他所积攒下来的工作、朋友，都要化为乌有。
连带着他和崔姨生活了两个月的“家”，被精心布置过，也要舍弃。
姜沁难得产生了一点可惜的感觉。
顾言煜嘴唇嗫喏，还是问了出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姜沁从顾言煜的嘴里听见这个问题，有些发怔。
……这竟然是顾言煜问出来的问题？
不等姜沁回答，顾言煜接着道：“讨厌我我也在你身边了。”
这才是姜沁熟悉的顾言煜。
顾言煜的嘴不适合服软，做任何事情他都喜欢拔尖儿，比任何人都逞强，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那种话，会让姜沁以为他幻听了。
姜沁想，他和顾言煜果然有仇。
晚餐到底是临时叫了个厨师来完成的，顾言煜又额外请了营养师来搭配。
姜沁嘴上说着不吃除了崔音彤以外的人做的饭，但等饭摆在面前时，还是一口一口认真吃完了。
毕竟他肚子里还有一个人。
顾言煜晚上，似乎想要睡在姜沁家里。
姜沁知道赶不走他，但也不想和顾言煜睡同一张床——关系都发生过那么多次了，倒也不是不习惯。
他怕顾言煜抱他的时候，摸到他的肚子，发现他身体的不对劲。
正常人不会往男人怀孕的方向去想，但万一呢？
因着这个万一，姜沁甚至还“贴心”的给顾言煜准备好了一床被子，放在了沙发上。
顾言煜明显有些忌惮，“你又想做什么？”
从重逢开始，他就知道姜沁小动作不断。
他也了解姜沁，知道姜沁不是什么老实的性格。
姜沁道：“我不想你睡我的房间。”
顾言煜咬了咬后槽牙。
他接受了这个说辞。
姜沁把被子放下就不管了，最后还是顾言煜自己铺的——他长这么大，估计还是头一次自己铺床。
不过能距离姜沁这么近，已经和做梦差不多，姜沁也不如之前沉闷，虽然十句话里有八句话都是在气人，但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过那么多的话了。
这简直让顾言煜想起来，他之前给姜沁辅导学业的那段时光。
仔细想想，姜沁性格的改变，似乎也是从他们阴差阳错的那一夜之后开始的，原本的姜沁沉默寡言，但和人说话也是有来有回。
从那之后，顾言煜再和他说话，大部分时候得到的都是沉默的抵抗。
顾言煜铺好了“床”，忽然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和你睡一起。”
“嗯？”姜沁愣了一下，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特殊，打探道，“你的助理呢？”
顾言煜道：“我让他下班了。”
“司机呢？”
“也下班了。”
也就是说，目前为止，守着姜沁的，只有顾言煜一个人而已。
姜沁不知道是顾言煜对他自己太自信，还是觉得他不可能偷溜出去。但现在的情况很明显是对他有利的。
顾言煜敏锐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姜沁道：“我先睡了。”
顾言煜很想直接拽住他，到底是克制住了，又问了一遍，“我一个人的话，你想做什么？”
姜沁答非所问，“我明天要上班，想睡觉。”
顾言煜知道，这样肯定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两人默默对视片刻，顾言煜先移开了视线，缓缓道：“睡吧。”
姜沁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在姜沁关上门后，顾言煜对着姜沁的卧室躺了下来，紧绷了许久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解放，他只是盯着姜沁的房门看，去想象姜沁会在里面干什么。
其实这一次，他根本没有限制姜沁的行动。
之前他限制姜沁的行动，姜沁也能想办法搞出来一部手机，人的心只要不想留着，不论被限制成什么样，总要想办法钻出去的。
顾言煜还不太敢睡，生怕这真的是一场梦。
从他的人拍到温嘉泽和姜沁在一起，到他来到姜沁身边，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
他找了姜沁两个月。
这一切发生的有点太快了。
快到他还没来得及去想，究竟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姜沁，就匆匆和姜沁见了面，把他最急切的一面暴露了出来。
顾言煜闭了闭眼。
*
姜沁也发现了，顾言煜限制他行动根本没有上一次那么严重。
他的手机还在身上，离开顾言煜的视线，也能正常和别人联络，要不是现在顾言煜都没什么特殊的反应，他甚至会以为顾言煜在他的手机里装了监控软件。
姜沁的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客厅里的动静。
手机上是崔音彤催促的短信。
[你确定你明天能找机会出来？我觉得不太保险，是不是有点太快了？你再好好想想呢。]
[小沁，我还是觉得这次有点太急了，机票什么的倒是好订，签证不好办啊。]
他听见顾言煜好像是睡着了，直起身来，视线扫向屋内的每个角落——打算把最重要的东西给带走，剩下的就留着。
轻手轻脚收拾好东西后，姜沁回到床上坐着。
他慢慢打字：[先跑，去另一个城市呆着，等签证下来再走，但我不能和顾言煜待在一起。]
[为什么？]
[我的肚子瞒不住。]
*
风平浪静过去一晚上，顾言煜第二天起得很早，起床时还有点慌乱。
敲了敲姜沁的房门，发现姜沁还在屋里待着时，顾言煜松了一口气。
姜沁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眶，“你干什么？”
顾言煜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今天早晨想吃什么？”
昨天晚上姜沁那么挑剔，顾言煜以为，姜沁又要提出一大堆要求——他以为姜沁的挑剔是其次，主要的目的是想折腾他。
两人现在的氛围十分微妙，多说几句话要吵，但又沉默不下来。
好似有来有往，又好似距离感极强，比陌生人还要僵硬。
姜沁翻了个身，“都行。”
顾言煜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他确认了姜沁今天没有任何要折腾他的意思，甚至有点放弃挣扎的感觉。
“行。”顾言煜点了点头。
他关上了房门，打算让姜沁再睡一会儿。
*
顾言煜送姜沁上班去时，姜沁坐在车内，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的风景看。
早餐时风平浪静，一点波折都没有，姜沁也没像昨天那样，浑身是刺的对着顾言煜说话。
顾言煜也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忽然，姜沁不知道想到什么，问道：“你是打算一直在我家住下去吗？”
顾言煜反问道：“你在顾家住了十几年，从来没听说过你把顾家当家，这里住了两个月，就成你家了？”
姜沁沉默了一下。
顾言煜觉得他话可能说重了，清咳一声，找补道：“没打算一直住下去。”
姜沁有些意外。
顾言煜道：“你跟着我回顾家吧。”
姜沁瞬间又不是很意外了。
见姜沁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也在顾言煜的意料之中。
但到了这个地步，他的目的无需掩饰，姜沁的不情愿他也清楚，两人也算是另一种程度的坦诚。
顾言煜还想说点什么，姜沁的单
位已经到了。
姜沁主动下车，关上了车门。
顾言煜隐约觉得他的状态不太对。
姜沁又一次跟他说：“再见。”
反正他肯定是不可能待在顾言煜的身边的，既然顾言煜不走，他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