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沁的生活有条不紊地过着。
自从知道能够救助小动物后, 他下楼的频率都高了一些——原本整天闷着就难受，找到了能下楼的理由，他颇有一些乐在其中。
崔音彤才开始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后来考察了一段时间, 发现姜沁也没离开小区, 于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全当不知道。
随着姜沁积极的参与，他和楼下咖啡店里的店员熟悉了起来，知道对方是个大学生, 名字叫路天意，因为是暑假, 才来做的兼职, 平时非常喜欢小动物。
姜沁听说对方是在暑假出来的，有点怔愣。
其实他也算是在暑假里, 只不过等开学时，他暂时回不去学校了。
路天意问他：“你呢？我看你时间也很充裕，年纪不大，应该也在上学吧？”
姜沁摇了摇头, 随便找了个理由, “没。”
他瞎编道：“我都二十五了。”
路天意吓了一跳, 似乎完全没看出来他二十五, “真的吗？你大我四岁多。”
实际上, 姜沁应该是比他小的。
姜沁胡乱嗯嗯点头。
路天意看他只说年龄, 却不说自己是干什么的, 以为他可能是失业了，否则哪来这么多的时间天天在小区里找猫猫狗狗呢？
他体贴地没多问。
两人蹲在小区某栋楼下的阴凉处, 阳光直直射下来，把绿叶都照得发烫, 路天意的视线顺着枝枝叶叶的光斑，又缓缓放到姜沁的侧脸上，目光有点发怔。
在上午，姜沁说附近有只小猫，并把他叫了出来。
两人能听见猫叫，但就是找不到猫在哪，找了半天才勉强确定了位置，打算放上猫粮进行引诱。
一蹲就蹲到了现在。
期间姜沁的眸光似乎就没怎么移动过，有时候路天意觉得他是专心，有时候又觉得姜沁只是在走神。
他觉得姜沁是个很神秘，又很奇怪的人。
姜
沁和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都不一样，首先长得就非常好看，其次他的行为总是透着几分的懵懂和稚气，在路天意给他递交名片时，根本没想到姜沁会真的参与进来救助猫狗，也没想到他会认认真真观察这个小区的小动物。
姜沁好像对这个世界很好奇，又好像只是因为无聊，旁观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他的性格有点沉闷，不爱说话，但有些行为又很有趣。
路天意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见色起意，但他对姜沁有浓浓的好奇心，待在他的身边也不觉得无聊，总想着和他多交谈几句。
而他也是姜沁遇见过，在生活都没什么交集的情况下，对他话最多的一个人。
一阵风吹过来，路天意对着斑驳晃动的光影咽了咽口水，终于想起来个话题。
“我小时候，最喜欢爬树了，”路天意道，“以前闲着没事我就去爬树，爬到树顶上，听着蝉叫声，在树底下可凉快了，跟现在差不多。”
姜沁琥珀色的眸子，落在了路天意的身上。
他点了点头，颇有共鸣道：“我小时候不会爬树，但是会在树下睡觉。”
路天意连忙点头，“对吧对吧，很美好的回忆。”
要是换成其他的，姜沁或许就不会点头了，但提起夏日的树，姜沁还是点了点头，同时，他脑海中也响起一阵阵钢琴声。
说起来顾言煜练琴，好像在顾家所有人中，谁都没姜沁陪着他的时间多。
虽然大部分时候，顾言煜可能不知道他的存在，而他在外面躺着，也不是为了陪顾言煜，只是想躲懒。
自从在顾家出来后，姜沁已经很少想起来顾言煜了。
这个人就好像他生命中的一段插曲，也像是顾言煜人生中那段不得不弹琴的日子，一旦脱离开那个环境，就很少主动想起。
不过，由于他待在顾家的时间太长，而顾家又总是有顾言煜。
除非他不回忆，否则一旦回忆，很容易发现顾言煜的身影，哪里都有他，处处都是他。
姜沁回想起来时，内心也没什么波澜。
因着顾夫人，他未来和顾家可能还会有些牵扯，但是他和顾言煜，从此以后是再也没牵扯了。
他这一跑，算是直冲冲打了顾言煜的脸，也和顾言煜表了态。
尽管顾言煜喜欢他……不管是对着小猫小狗的喜欢也好，对情人的喜欢也好，总归是有那么一点好感在的。
但依照顾言煜的高自尊，得不到宁愿毁掉的性格，他们都再也没可能。
要是有碰见的几率，姜沁也得躲着些。
万一顾言煜想要报复他，亦或者脑回路和其他人不同，发现了孩子……
姜沁只是一想，就恨不能再也不用和顾言煜见面。
路天意偷瞄他，绞尽脑汁想下一个话题。
“后来我长大了，不再去爬树，变成了上课时往窗外看树，”路天意道，“夏天的树总是这么茂盛，绿油油的，我记得我坐在我们班的最后一排，我当时喜欢的女生……”
姜沁听他讲话讲到一半又停住，忍不住侧过头看他。
路天意有些悻悻然，发现姜沁毫无波澜后，也不知道该失落还是该松口气，继续道：“当时我喜欢的女生，就坐在我斜前边靠窗的位置，我侧过头看树时，正好能看见她。”
姜沁道：“很好的回忆，不过我当时喜欢的人，不是我们学校的，也没办法看树的时候偷偷看他。”
路天意一惊，“你也有过喜欢的人？”
姜沁眨了眨眼，似乎觉得他这句话很奇怪。
路天意笑道：“是我傻了，你当然会有喜欢的人……就是有点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被你喜欢上？”
有些人天生拥有令人放松的能力，路天意又和姜沁的过去没有任何牵扯，他不知道他任何的底细，姜沁告诉他的名字都是假的。
他跟路天意说他叫周水。
周是取自他母亲的姓，水是取自他名字里的偏旁，是一个虚构中带了点真实的姓名。
总之，姜沁在路天意的面前，算是比较放松的姿态。
他朝着路天意，袒露了部分自我，“一个很温和的人。”
“温和？”
“嗯，”姜沁道，“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对我发过脾气，他从来没有，性格像水一样，总是包容任何事情。”
路天意对他所说的人产生了一点好奇心，“他脾气很好？那你们怎么没在一起？是他不喜欢你吗？”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姜沁呢？
路天意的判断中带了点主观。
姜沁摇了摇头，“不知道。”
其实他能对温嘉泽产生一点“喜欢”的情绪，他一点也不意外。
在顾家长期压抑的环境，一直被人忽视，连带着在学校的人际关系也不是很好，这时温嘉泽轻轻接住他，并把他托了起来，他没理由不心动。
但姜沁的心动也就仅此而已。
他和顾言煜不同，顾言煜喜欢的东西，想方设法也要弄到手，弄到手后还会强行留在身边。
但是他从来不觉得有任何东西属于他，轻轻产生一点喜欢、欣赏的情绪，除非对方主动靠过来，否则他绝对不会伸手。
在他生活的世界中，这样的处事风格，才是“安全”的，才是不会被责备的。
“也就是说，你从来没表白过？”路天意理解了他的意思，“哇，那也太可惜了。”
他嘴上说着可惜，心里却一点可惜的意思都没有。
但他也对姜沁喜欢的人，产生了好奇心，“我还挺想看看能被你喜欢的人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很好看，很漂亮？”
姜沁知道，路天意把他喜欢的人理解成了女生，也没纠正。
他想了想，温嘉泽的长相条件肯定是不如顾言煜的，但也别有一番魅力，他见过温嘉泽收情书。
“还不错。”他说。
路天意又发出了一些感叹的语气词，“什么时候喜欢的？现在还有联系吗？”
姜沁道：“高中时候，有联系。”
不过，他的坦白也就到此为止了，对着别人，他总是习惯性藏着，不会把全部的自己拿出来给别人看。
他刚想说话转移一下话题，这时，他和路天意蹲守了几个小时的捕猫笼终于传来了动静。
两人同时起身。
姜沁坐了这老长时间，腿都麻了，路天意先他一步起身，把捕猫笼拿了回来，小猫正无措地在里面喵喵叫，试图用头顶开笼子。
姜沁想伸手，路天意让了一步，小心道：“你不是对猫毛过敏？我来处理吧。”
他基本上没怎么动，路天意就把活全干完了。
姜沁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跟他道了个谢。
两人返身往咖啡店走。
即将走到咖啡店时，两人都看见，在姜沁家的楼下，停了一辆非常陌生的车，车的颜色很低调，款式却微微透出几分价值不菲的味道。
姜沁看见这辆车，怔了一怔，接着，车上的人开门下来，冲着他挥了挥手。
只见温嘉泽穿了身很清爽的休闲装，正对着他微微笑。
姜沁根本不知道他要来。
路天意也是一怔，随后，一股浓浓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你认识？”
“嗯？”姜沁回神，“嗯，朋友。”
温嘉泽走近，眼神瞥了一眼路天意，也不知道是没把他放在心上，还是故意忽视了，只对着姜沁讲话。
“我问了崔姨，崔姨说你出去了，去哪了也不知道，怎么也不跟她说一声？”
姜沁知道他现在情况特殊，不能乱跑，解释了一句：“就在小区里，没走远，就没说。”
温嘉泽看着他额头上的汗，忽然间伸出手，摸了摸。
姜沁没来得及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次见面，温嘉泽给他的感觉有点不一样，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路天意眼神在
他们两个人身上乱转。
他忽然打断道：“我还得送猫去医院，就先走了。”
姜沁的视线回到他身上，“嗯好，你去吧。”
待路天意走了，温嘉泽半开玩笑似的问：“以前在学校好几年，也不见你交个朋友，这才到这儿多长时间，就有新朋友了？”
姜沁没感觉出来他语气不对，“他人还不错。”
温嘉泽点点头，他的性格也就让他说到这儿为止，其余的话是不可能说出来了。
他看了看姜沁，又道：“怎么感觉你好像胖了点？”
姜沁听见这话，还挺开心，“真的吗？”
“真的，”温嘉泽打量着他，“脸上有肉了，精神也好了不少。”
以前的姜沁，就像是一朵蔫巴巴的花儿，再好看也让人提不起来观赏的兴致，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败了。
现在则焕发了新的生机，话也多了点。
尽管没有迎接温嘉泽来做客的准备，到了姜沁的新家，温嘉泽发现崔姨还是做了很多的菜。
崔姨说她平时就做这么多。
“吃这么多？”温嘉泽戏谑道，“姜沁的食量也有进步。”
姜沁帮着崔姨打下手，偶尔抬起手臂，连带着把短袖下摆掀起来时，温嘉泽好像还看见了他的小肚腩。
他微微一笑。
在此之前，温嘉泽和崔姨从来没有相处过，他们知道对方的存在，从前温家和顾家挨着时，互相也碰见过，但并不认识。
不过他们很快就熟络了起来，一顿饭吃下来，也是宾主尽欢。
吃完饭后，温嘉泽又在他们这里待了一下午。
姜沁送温嘉泽走时，温嘉泽和他并肩站着，缓声道：“在国外一直担心你过得不好，现在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能被这么惦记着，要说不窝心是不可能的。
姜沁道：“我没想到你突然回来。”
“其实我已经惦记很长时间了，”温嘉泽道，“自从知道你从顾家走了，我就一直想着来找你，后来怕我牵累你，这才忍住没来。不过……”
姜沁：“不过什么？”
“不过最近，我看顾家那边找人的架势消停了，”温嘉泽一顿，“顾言煜似乎放弃找你了。”
姜沁一愣。
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毕竟他和顾言煜也没有多深的羁绊，只不过凭借着顾言煜那种变态的占有欲，总要找一段时间。
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让他有些不敢相信。
他下意识捂住了肚子。
温嘉泽对于他的动作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温柔道：“不用担心，这些都是我确认过的消息，不会有错。”
姜沁点了点头。
“姜沁。”温嘉泽忽然叫了他一声。
姜沁抬头，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温嘉泽想了想，到底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冲他笑了笑，“回去吧。”
*
顾言煜说到做到，说不找就真的不找了。
这次让管家比较意外的是，他没和顾夫人吵架，也没有发疯砸东西——顾夫人留的这一手，给他的打击似乎真的很大，他肉眼可见地沉寂了下来。
他没有惩罚管家，也没和任何人秋后算账。
任谁看都觉得反常。
但真要让顾言煜发疯，谁都不想去承担那个后果。因此这个结果已经算是非常非常好的了，好到所有人都觉得，等着时间长了，这一页可以从顾家悄无声息地揭过去。
只有管家在风平浪静之下，窥见过顾言煜真实的状态。
这段时间，他经常在露台上看见顾言煜，都是在大半夜。
上一次他看见顾言煜去露台，好像还是顾言煜出了一个月的差，回来找姜沁怎么都找不到的时候。
那次顾言煜的心情还算不错，管家跟在他的身后，以为他会不耐烦，但顾言煜耐心意外的好，找了很长时间都没生气。
后来他们在露台的角落，发现了蜷缩着的姜沁。
顾言煜也只是掐了掐他的脸。
管家以前看着顾言煜，总觉得他优秀到不像个人类，顾家给他安排一大堆的功课，让他像个被不停抽打着的陀螺，顾言煜从来不喊累，门门成绩都拿A。
反观他家里的一堆小孩，没一个人顶得上顾言煜，那时候管家觉得基因真重要，而顾言煜这天生的好脑子，也让他凌驾于大部分人之上。
管家对顾言煜的偏爱，也是因为见证过他的优秀，而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
顾言煜的亲缘关系淡漠，对于亲生父母也不见得有多热情，他喜欢的东西很少，拥有的东西又太多，不会好好的去表达爱意，也没什么值得他特别喜欢。
管家看着在露台上静静伫立的顾言煜，忽然间惊觉，或许从前他觉得，顾言煜只是从指缝中露出来的温柔，已经是他的全部。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顾言煜一直喜欢姜沁？
管家看不懂年轻人之间的感觉，也看不懂顾言煜，他只是心疼顾言煜一直站在这里，却又无计可施。
他看了一会儿，静悄悄退下了。
顾言煜不知道管家来过，他拿起了手机，给助理发了条消息。
内容是让助理帮他预约最近时间的心理医生。
*
心理医生再次见到顾言煜，不是特别意外。
他先请顾言煜坐下。
心理医生不急着开口，倒是顾言煜主动道：“我最近有点睡不着。”
“嗯，”医生表示他在听，“您知道是什么导致的吗？”
“我要是知道，就不来找你了。”顾言煜道。
医生不慌不忙，“或者您可以跟我描述一下您睡觉之前的状态，您都在想什么，我可以根据您的情况帮忙分析一下。”
顾言煜认真想了想。
他道：“我什么都没想，只是睡不着。”
“您工作上的压力大吗？”
“不大。”
“之前有过失眠的历史吗？”
“没有。”
“失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最近。”
医生找到了一个突破点，扶了扶眼镜，“那最近是受什么刺激了吗？对您来说给您比较大冲击的事情。”
顾言煜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的沉默，是一种潜意识的抵抗和不愿意回忆，还有对着医生的防备——起码在今天，他来看医生时，其实并没有做好准备。
他换了个话题，忽然问：“什么是心理投射？”
心理医生对着顾言煜，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你上次说，”顾言煜道，“我觉得……对我产生的感情，实际上是我心理上的一种映射，这是不是说明，我喜欢他？”
“谁？”医生一懵。
顾言煜垂眸，“上次我带来的那个人。”
心理医生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上次见顾言煜时，就觉得他有可能栽跟头，现在很明显，这跟头是栽了。
心理医生道：“按理论来说，是这样的……不过也不排除其他的一些客观原因，比如对方做了让你误会的事情，或者有一些意外的巧合……”
顾言煜重复了一遍，“意外的巧合。”
之前姜沁被下药，算是这种巧合吗？
“而且，顾先生，”心理医生想了想，还是道，“您喜不喜欢一个人，自己没有感觉吗？”
顾言煜问道：“应该有什么感觉？”
心理医生对于顾言煜能问出这种问题感到匪夷所思。
不过，有些人天生敏感，能快速感觉出来自己喜不喜欢一个人，而有些人天生迟钝，在感情方面不开窍，必须由其他人点
出来，才会顿悟“哦原来我喜欢他”。
但再迟钝的人，心底或多或少是有感觉的，怎么会没有感觉呢？
顾言煜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还好，这次顾言煜来看医生——虽然态度也不像是非常谦逊，甚至有些浮躁和不耐烦，但那些都不是冲着医生来的。
那些情绪，都被他深深地压制着。
医生能看出，他那层防御的外壳，已经裂开了很大的缝隙。
“每个人都喜欢的定义都是不一样的，感觉上也有差异，不过都有一些共同的特征，”医生道，“看见这个人的时候会心跳加速，总是对他分出过多的注意力，眼神会不由自主往他身上瞥，看不见的时候会想念，会失落，会期待着见面，对方身上有再大的缺点，在喜欢的人眼中也都是可爱的。”
顾言煜陷入了沉思。
医生道：“顾先生，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会有感觉的，哪怕只是微小的一点。”
“是，”顾言煜道，“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