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处, 顾言煜上前一步，脸上的表情有种风雨欲来的恐怖。
两个讲八卦的人也没想到，聊个八卦还能聊到正主头上, 在顾言煜抬脚出现的一瞬间, 两人听见动静, 回头后就僵住了。
“你们刚刚，说的是什么？”顾言煜问。
两人慌乱不已，疯狂回忆刚刚说了什么, 有没有说顾言煜的坏话。
其中一个以为顾言煜是在质问他们，想以此借题发挥, 没有正面回答顾言煜的问题, 兜圈子道：“顾总，我们刚刚喝了不少的酒, 脑子不太清醒了，您别和我们一般见识，大家都是男人，喝了酒之后说话……”
顾言煜没说话, 只是盯着他们看。
他这段时间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不懂他意思的人也太多了, 他的耐心到头, 说话也懒得重复第二遍。
或许是他的神色实在可怕, 对方狡辩不成, 轻咳一声：“顾总, 这最开始可不是我们说的，圈子里都这么传……”
顾言煜问：“你说, 姓罗的给我下了药？”
对方一懵，“这, 下没下药的您不清楚吗？”
他意识到不能这么和顾言煜说话，连忙找补道：“大家都这么说，我这也不是特别的清楚……”
“谁最先开始传的？”
“谁最先开始的？”对方发现，顾言煜好像不是要找他们算账，而是真的在问问题，疑惑之余，回答也不再和稀泥，倒是还认真想了想，“好像就是那个罗公……姓罗的说的，他自己说把药下进您杯子里了。”
顾言煜转身就走。
留在原地的两个人完全愣住，顾言煜来得突然走得更突然，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在顾言煜走后，这两个人的好奇心直接爆发。
“什么情况？他不知道姓罗的给他下药？”
“看样子是不知道。”
“那也就是说，那药他根本就没吃？不然的话怎么会不知道？”
“他要是没吃的话，后来怎么和……家里的那个，传出来那样的谣言？该不会他和家里的那个也是假的吧？妈的，谁传给我的假料，丧天良。”
——然而事实上，确实是有人把药吃了。
只不过谁都没往那个人的身上猜。
而顾言煜已经猜到了那个人是谁，却还是不敢确认，或者说不敢置信。
顾言煜离席时，没给任何人打招呼，匆匆穿过会客厅，大步往门外走。
司机一直在车边候着，手上拿根烟在抽，看见顾言煜过来，下意识把烟掐灭。
“顾总……”
不等他讲完话，顾言煜直接进了驾驶座，丢下一句：“你下班了，自己打车走吧。”
接着，车以极快的速度，从会场冲了出去。
会客厅里的众人纷纷往窗外看，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顾言煜如此失态，一点形象都不顾忌了。
顾言煜在车里狂踩油门，又给助理打了个电话。
他要助理，把之前那个姓罗的住址发给他。
他说话时，语气还算是沉静的，助理除了有点懵，还是照做了，等发给顾言煜后，助理才想起来问一句：“等等，顾总，您不会是对他余怒未消，还想着去教训他吧？”
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啊！
为了避免自己的老板因为斗殴被送进去，再次给他增添工作量，助理连忙道：“顾总，您冷静冷静啊，这事儿都过去多少年了？”
想当年他亲眼看着顾言煜叫人把对方扔出去的，对方丢了那么大的人，差点没窜起来把顾言煜给告了。
怎么现在又来？！
助理苦口婆心，“您也知道，这个小罗公子……他神经有点不正常，您教训他一顿事小，万一他再缠上您……”
“王助理，”顾言煜道，“你觉得，我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王助理有些惊悚，“您没有吗？”
这话怎么能从顾言煜的嘴里说出来？
顾言煜一笑：“以前可能觉得有，现在我不确定了。”
王助理实在不明白顾言煜这是怎么了，他从顾言煜的话里，听出来了一股浓浓的自嘲和自卑……可这两个词，放在顾言煜的身上，不太合适吧？
顾言煜不等他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他控制不住地去踩油门，把车速提升再提升，一路上导航报了好几个限速提醒，他全都没管，视线直勾勾盯着前方。
那天的事情，他把所有的细节都拎了出来，一件一件去反刍。
明明应该已经模糊的记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姜沁的参与，或者说，那天虽然不开心，但因为是和姜沁的一个转折的开始，他发现，他其实记得很清楚。
只不过，一直没想过而已。
那天的水，他好像确实没怎么喝，下午被那个姓罗的恶心得够呛，他干脆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工作上，等到回家前，助理看他水杯里的水没动，顺手给他拿上了。
回到家时，姜沁正捧着本子，站在走廊里等他。
那个时候，他对姜沁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他发现姜沁有想要的东西时，从来不会明说，而是用一
些行为或者眼神去表达他的渴望，有些人能感觉到，回应他的需求，那么姜沁会很开心。
但假如没人能感觉到，把姜沁给忽略了，那姜沁也不会闹，默默把自己的需求掩盖过去，假装他的欲.望从来没出现过。
顾言煜还记得他当时，看见姜沁的感受。
就好像是疲惫了一天，下班回家看见自己养的宠物，期期艾艾迎上来时的感觉，心脏很柔软，也有点高兴。
他和姜沁一起进屋，顺手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
之后呢？好像是顾衍东来了，他和顾衍东吵了一架。
所以他离开的那一会儿，姜沁喝他杯子里的水了？
有了被下药的这个前提，再回想那天姜沁第二次来找他时的眼神，确实非常不对劲。
一个人有可能在段时间内，发生这么大的改变吗？
他以为姜沁脸上的红晕是害羞，实则只是下药？
顾言煜又踩了一脚油门，随后猛地刹车。
导航上显示，目的地就在附近，他下车后发现是一个有点老旧的小区，也不知道姓罗的怎么沦落到住这种地方。
顾言煜运气还是不错的，在他停车的瞬间，有个人正贴着墙壁走，被他的刹车声吓了一跳，整个人软趴趴倒在墙角。
起先顾言煜没认出来，还是对方认出来的他。
“顾、顾言煜？”
顾言煜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罗振哲？”
罗振哲看上去喝了不少，略一靠近，一股酒气扑面而来。顾言煜发现他的打扮十分前卫，身上穿得衣服五颜六色的，还有点露骨，像一只大扑棱蛾子。
“呦，您还记得我，”罗振哲打了个嗝，站起来，“我还以为我做梦呢……哎！”
顾言煜抬手，单臂把他拎了起来。
与其说是拎，其实就是把罗振哲提搂着让他站直，在发现罗振哲实在是没有站直的力气后，干脆松了手，让罗振哲摔在了地上。
罗振哲被摔得清醒了不少。
顾言煜抬脚，踩住了他的肩膀。
“我今天过来，只问你一个问题，问完就走，”顾言煜沉声道，“两年前，你是不是往我的杯子里下药了？”
他踩住罗振哲的脚，渐渐用了力气。
之前他能直接踢断拖把杆儿，放在罗振哲的身上，很快就让他疼得彻底酒醒了，同时忽然明白过来自己面对的是谁。
顾言煜？顾言煜怎么会在时隔这么久后来找他？！
还问这种问题？
罗振哲眼珠子滴溜溜转，求生欲让他快速思考该说什么，然而顾言煜压在他身上的脚，又让他疼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不是，这都多长时间的事了，我都翻篇儿了，我爸也把我从罗家撵出去了，您怎么还记着……疼疼疼！”
顾言煜已经快控制不住力道了，他怕他一冲动，直接踩断罗振哲的脖子。
“我不是来追究你责任的，”顾言煜沉声道，“我只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是或者不是？你说了，不会有任何的事情，你要是不说……”
罗振哲在他身上吃过亏，知道顾言煜生起气来什么样。
但他那一次扒的光溜溜往顾言煜休息室里钻，也没见他气成这样过！
眼见顾言煜真的要把他杀了，罗振哲连忙道：“好，我说我说，我是给你下药了……但你后来不是没喝吗？都猴年马月的老账本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顾言煜踩住他的头，“你怎么知道我没喝？”
罗振哲说都说了，也不藏着掖着了，心虚道：“我当时年少轻狂，下得量有点多，正常人要是喝了，怎么可能风平浪静的，第二天可能就得进医院了，我见你没事，估计你是没喝。”
顾言煜面无表情道：“你不是年少轻狂，这是杀人未遂。”
罗振哲急了，“嘿，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后来把我光着身体扔公司外面去，还找报社的人来拍我，我还没说你毁坏我名誉权呢。”
顾言煜抬起脚，松开了他的头。
罗振哲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表情也好看了许多，试探道：“您这是放过我了？我就说，那么多年前的事了，咱真的不至于——啊！”
顾言煜都已经转身要走了，愣是回来往他身上补了一脚。
这一脚直接把罗振哲踹到了墙上，又滑到地上大半天没起身。
顾言煜道：“你刚刚承认下药的话我录音了，今晚我找你的事，你最好闭上嘴，再让我从圈子里听见任何关于我的八卦，我一定把你送牢里去。”
他咬了咬后槽牙，明显余怒未消。
仰头看了看月光，他攥紧了拳头，重新回到了车内。
最后一丝侥幸心理，随着罗振哲的话，就这么破碎了。
闹了这么一场，重新坐到驾驶座位上，他发现他竟然没有刚刚那么愤怒了。
情绪好像一个膨胀起来的气球，膨胀到顶点时，砰然炸开，除了那一瞬间的轰轰烈烈，炸完后反倒平静了下来。
他开始又一次反刍那一夜的每个细节。
和顾衍东吵了一架后，他没心情继续辅导姜沁作业，在他回房时，拿上了水杯，姜沁提醒他记得刷杯子。
是不是那个时候，姜沁已经用了他的杯子？
姜沁为什么用的杯子？
再早之前，顾言煜或许会以为是姜沁故意的，那时候他无比确信，姜沁喜欢他，而且是非常喜欢。
第二次姜沁找他开始，脸上红的已经有点不自然了，在他贴过去时，姜沁主动的过分，根本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那一夜姜沁就像个皮肤饥渴症患者，极尽所能的去贴近他。
这也是顾言煜误会的开始。
顾言煜从来没想过，这会是一个误会。
以前顾言煜对于姜沁第一次的主动，和之后每次的抗拒百思不得其解。
他总以为，那是姜沁口不对心的表现。
但如果提前知道姜沁那一夜误吃了药，那这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再清楚不过了。
但这竟然是一个误会。
车内许久都没有动静，这一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豪车，在这个深夜，沉默地伫立在破旧的小区里，安静到里面不像有人。
罗振哲从剧痛中缓过神，发现顾言煜的车竟然还在。
他擦了擦额头上疼出来的汗，骂了几句脏话，眯着眼睛打量顾言煜的车，既害怕顾言煜再下来踹他几脚，又好奇顾言煜为什么不走。
他不敢动，怕引起顾言煜的注意，干脆继续装死。
或许过去了几分钟，又或者半个小时。
这辆沉默的豪车，忽然传出两声极大的喇叭声，罗振哲吓了一跳，贴着墙壁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顾言煜在砸方向盘。
——一向维持着好素养、随时在意顾家形象的顾言煜，连形象都顾不上了。
*
管家在第二天，发现了睡在沙发上的顾言煜。
天色还早，他照例开启一天的工作，在客厅里看见顾言煜时，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个随意地睡在沙发上、把西装穿得乱七八糟、胡子拉碴的人，竟然是他的少爷？
管家不可思议地盯着沙发看了好长时间。
在顾言煜的身上，他隐约嗅到了一点大厦将倾之前、颓靡的味道。
当然，这不是说他们顾家出什么问题了，只不过顾言煜这个人，好像有点快兜不住了。
管家站在旁边，轻轻唤道：“少爷，少爷？”
顾言煜睁开了眼，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怎么睡着。
“您怎么睡这儿了？”管家道，“当心着凉，回屋睡多舒服？”
顾言煜缓缓起身，走了两步，身形有些不稳。
在管家打算伸出手扶住他时，他想起来什么，转头把沙发上的外套捡起来，搭在了肩膀上。
管家看他的姿态，又是一惊。
总感觉顾言煜透着一点落拓的痞气，倒也不是不
好看……就是不得体。
顾言煜揉了揉眉心，“今天我在家里待一天，谁都不用叫我。”
管家道：“哎，好。”
“不过，”顾言煜顿住，“之前来过家里的那几个人……就是帮忙找姜沁的，要是他们来了，你记得叫我。”
管家连忙点头。
顾言煜一步一步上了楼。
管家松了口气。
他现在待在顾言煜的身边，只能感觉到压抑，丝毫没有以前那种蓬勃的朝气，这哪是年轻人啊？
估计整个顾家，在发现姜沁走时，谁都没料到他对顾言煜的影响能这么大。
这都多少天了？顾言煜还坚持在找，一点也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所以顾言煜对姜沁是认真的吗？
既然是认真的，在人在的时候，又那么对人家，两个人也从来不好好沟通。
他们的国家这么大……又有顾夫人帮忙隐藏，顾言煜想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什么时候能是个头？
管家知道顾言煜为什么不怀疑顾夫人，一个是他打掩护打的太好，顾言煜信任他，不会联想到他撒谎；另一个是，顾夫人这些年对姜沁不冷不热，不怎么看重，不像是能对姜沁伸出援手的样子。
两人又有母子亲情在。
管家在这边长吁短叹，还没等感慨完，就听见楼上传出来了一些争执的动静。
他一惊，连忙上楼。
楼上，顾言煜正抓着一个佣人，厉声质问。
“这东西你哪来的？”
佣人哭丧着脸，看见管家的一瞬间，仿佛看见了什么救星，差点哭出声来。
“我、我也不清楚，要不您问一下管家……”
顾言煜抬眸，和管家慌乱的眼神对上。
佣人的手中是几本漫画书，这种书整个顾家只有姜沁有，很明显是姜沁的东西。
但姜沁已经走了，临走之前把他的东西给收拾的干干净净，这漫画书哪来的？
管家头都大了，“这个……这个，这不是之前小姜少爷借给你看的吗？”
佣人理解了他的意思，连忙点头附和，“对对对，是小姜少爷借给我的。”
顾言煜明显不信，“真有意思，你忘东西和记东西是不是都太快了？刚刚还不知道，现在就又知道了？”
佣人是真的要哭了。
在她哆嗦时，漫画书没拿稳，摔下来几本，同时又掉下来了块不明物体。
顾言煜的脚被砸了一下，发现是一块陌生的手机。
佣人和他同时弯腰——被他抢先一步捡走。
他问：“谁的？”
佣人又犹豫了一下。
就是这犹豫的片刻，让顾言煜确认了不是她的东西，拿在手上掂量了掂量，直接打开了开机键。
这个手机他从来没见过，但不知怎么，他心中有股强烈的预感，应该是姜沁的。
在他的房间里，还有姜沁的另一块手机。
顾言煜深吸了一口气，眸光冰冷，转身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在即将进门时，他又回来，把佣人手上的漫画书全拿走了。
管家和佣人面面相觑。
佣人哭丧着脸，小声道：“夫人要我偷偷把小姜少爷的东西全部销毁，我这两天陆陆续续拿出去了一些，没想到今天这么早能撞上少爷，怎么办啊管家？”
“嘘，别先着急，”管家道，“我在这里看着，你去跟夫人说一声，让她有个准备。”
这下子，顾言煜想不怀疑顾夫人都难。
他们全部人都有嫌疑，但是能指挥动整个顾家的，也只有顾家的主人，这段时间顾先生不在，除了顾夫人没别人。
佣人点了点头，小跑着走了。
……
顾言煜给姜沁的两部手机都充上了电，他不知道姜沁的密码，试了好几次都没用。
尽管早有准备，在把自己的生日输入进去，发现密码错误时，他还是忍不住咬了咬牙。
他让助理联系了几个专业人士，帮忙远程开了锁。
在手机打开的一瞬间，顾言煜没有直接点进去。
如今他坐的位置，是曾经姜沁坐过无数次的地方。在这个位置向左看，能看见顾家别墅的院子，向前是雪白的墙壁，那种被困在某个空间里、狭窄窒息的感觉格外明显。
顾言煜抬起手，放在屏幕上的指尖抖了抖。
片刻后，他还是点开了。
……
管家在走廊里踱步，焦虑到脸都绿了。
在他无数次走到房门前想要敲门、又缩回手时，门猛地在他面前打开了。
顾言煜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是一种麻木的平静。
管家道：“少爷……”
“什么时候来的？”
管家以为顾言煜在跟自己说话，随后发现顾言煜说话的方向不是冲着他，顺着望过去，他看见了站在拐角处的邹俏。
邹俏道：“刚来。”
顾言煜点了点头，“行，还给你。”
他把手机扔了过去，邹俏没接，手机掉在地上，发出了一点碎裂的声响。
邹俏道：“不算我的东西，是小沁的。”
顾言煜道：“我知道，但不是你想让我看的吗？他人都走了，当然算你的东西。”
“你都猜到了？”邹俏俯身，把手机捡起来，“虽然是我帮着小沁走的，但这手机可不是我给的，是康小姐给的，和我没关系。”
顾言煜扯唇，想冷笑一声，结果发现他连冷笑都没力气了。
“这不重要。”
“是，不重要，”邹俏道，“言煜，你一向是个聪明孩子，我只是让人拿了几本漫画书和手机，你就猜到是我做的了，手机里的内容你看了吗？如果看了，我现在想问什么，你能不能猜到？”
顾言煜张嘴，嘴唇抖了抖。
邹俏道：“你不理智了那么长时间，我给你看这些东西，是希望敲醒你，姜沁他……”
“姜沁他，从始至终就没有喜欢过我，”顾言煜帮她把话说完了，“姜沁跑，也都是被我逼的。”
邹俏闭上了嘴。
“不找了，”顾言煜冷笑着道，“我找一个不喜欢我的人做什么？”
嘴上这么说着。
眼中的红血丝却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