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伴星引力【完结】>第106章

  乌云密布,像要下雨。到了日出的时候,太阳却不知道躲到了哪里。我和池易暄一同出门,我骑上电瓶,他坐进驾驶座,从起床到现在就没有说过话,但他还像以往一样跟在我身后。

  完成第一单的配送后,我一只脚撑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挡风玻璃上的反光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看到奥迪的车灯闪烁一下,像是在对我眨眼。随后他调转车头,离去了。

  我握上油门,朝下一个目的地前进。

  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有事没事都在看表,完成的订单寥寥无几。我没有工作的心思,只等待夜幕降临。

  昨夜我将我哥的嘴角打破了,他对着卫生间的镜子上药时,我偷偷解锁了他的手机,看到他不久前回复过李槟的消息。

  李槟说项目没有谈完,酒店的房间更安静,不会有人来打扰。池易暄却报上了一家咖啡厅的地址。

  李槟回了个笑嘻嘻的表情:先去咖啡厅再去酒店?好啊。

  池易暄没接话,只是给出了见面时间,最后将项目文件传了过去。我看了一眼,没有显示被接收。

  我记下了他们的约定时间,在那之前半个小时一路超速,骑到了那家池易暄公司附近的咖啡厅。

  令人惊异的是,他已经到了,坐在窗边的位置正在办公,拿出了平时见客户的阵仗,穿着西服、系着领带。

  咖啡厅里没什么客人,我没有进去,怕引起他的注意。隔壁就是家面条店,门口摆了三五个折叠餐桌,我点了碗米粉坐下。

  乌云被夜幕上了色,阴沉得像要从头顶倒下来,酝酿了一天的雨终于落下了,只不过落得浅,毛毛雨断续。店家老板招呼我进店里吃,我摇头说不了,这里刚刚好。

  一个小时之后,李槟姗姗来迟,他穿着卫衣与运动裤,双手揣着兜,将脚踩在咖啡厅门的下方,将它向内踩开,走到我哥对面坐下。

  池易暄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低头从文件夹里拿出一沓装订好的文件,递到他面前。李槟接过来草草翻了两下,掀动眼皮打量起我哥。我隐约看到他在说话,应该是在提问,因为池易暄回答得都很及时,并且会起身为他翻页,将手指点在文件某一处,指给他看。

  李槟将文件合上,耸了耸肩,然后将两只手臂搭上桌沿,身体微微向前倾去,头像从龟壳里抻出去的脑袋。

  池易暄的表情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失灵,他的眼皮越坠越下,似乎不想和面前的男人有眼神接触。

  聊了一阵,他都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李槟像个读不懂信号的傻逼,又或者他故意装作不懂,懒洋洋地从咖啡桌前起身。

  终于他们从店内走出来了,李槟走在前面,挺着肚子悠然自得。池易暄一只手提着电脑包,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折叠雨伞。

  我放下筷子,静悄悄地跟过去,为了不被他们发现,用停在附近的车作遮挡。

  雨下得比刚才大了,雨棚上滴答作响。我听到池易暄说:“您是一点都不打算和我谈项目是吗?”

  “怎么会呢?你让我来我也来了,小池,你怎么还倒打一耙啊?”

  我哥眼里终于有了点愠色,“如果您和其他公司有合作意向,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就要撑伞离开,李槟却在这时突然伸手,搂过了他的腰。

  “哎!别走啊,我开个玩笑,你还生气了?”

  池易暄僵在原地,盯着对方落在自己腰间的手。李槟笑了,“害羞什么?”

  说着收紧手臂,将他的腰搂得更紧,我哥被迫贴到了他身边。

  我将手伸到背后,摸出了藏在马甲下的改锥。

  我们家的刀都被池易暄锁住了,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一件称手的工具。一把改锥也能用来精雕细刻,这将会是我人生中最美的艺术品。

  “你都结婚了不是吗?有妻子、孩子。”周围没有其他人,池易暄却说得很大声。

  “哎呀,别在这种时候提这种扫兴的事。”

  池易暄冷声道:“松手。”

  李槟将他的话当成了调情,眯起眼说不松的话会怎么样?他的手愈滑愈下,最后在池易暄被西裤包裹着的臀上拍了拍。

  “脾气还挺大呢——”

  就连我都没有看清我哥出手的瞬间,破风声如出鞘的剑,李槟眨眼间就退到了半米开外,捂着额头惊声尖叫:

  “你疯了?!”

  我哥手持那把黑色的折叠伞,伞骨都被他打折,松松垮垮地垂落在脚边。李槟将捂在额前的手拿下来,我看到他的脸被划破了,一道血痕有六、七厘米长。

  池易暄原本笑很牵强,现在却像是发自内心,睥睨时像在用鼻尖看人,嘴角越拉越上,显得疯狂。

  李槟看清自己手心里的血时,面露惊恐,见他再度扬起了手里的伞,怪叫一声跑走了,捂着额头边跑边说要让他好看。

  池易暄没追,看了眼手里的伞,手腕一转,将它扔进了咖啡厅门口的垃圾桶里,他站在台阶上面对着雨帘,目光有些失焦,不知道是不是在等雨停。

  然后他看见了我,躲在小汽车后,浑身被浇得湿透。

  我与他目光相撞,也没想着要往回躲,就那么远远地瞅着他,像个被抓包的小偷。

  他愣了一下,朝我走了过来。没了咖啡厅门口的雨棚的遮挡,雨滴落在他的西服上洇湿成一个个深色的斑点。

  他来到我面前,看到了我手里的改锥,从我手里拿走它,收到自己的包里。

  没问我为什么会在这,只是牵过我的手往前走。我一时不好开口说我的电瓶车还在这。他的背影被雨淋湿,我不敢开口。

  淅淅沥沥的雨点压过了沉默。他的手很凉。

  马路边的积水倒映着路灯,池易暄从积水中踩过,皮鞋溅上泥点,他也没躲。

  “哥,他会去找你的麻烦吧。”我忍不住说。

  “我知道。”

  “那怎么办?”

  “我认识那家咖啡店的老板,门口有摄像头,他会把录像发给我。我还有很多聊天记录,都已经打印好了,明早邮寄出去,当天就可以送到他的公司和家里。”

  我一怔,“那样的话,你也会被公司开除吧?”

  “可能吧?”他语气疑惑,停顿一下,似乎当真在仔细思索,过了一会儿笑了一声,回过头问我,“你说我去买点新闻,炒作一下,逼他们不敢开我,怎么样?”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应该给他提什么意见。他又自顾自地说:“真要是炒了我,估计一时半会找不到能接手我项目的人,损失的是他们。”

  他的表情很平和,没有面对李槟时的尴尬或恼怒,也没有揍他时的亢奋。他边走边说,偶尔会停下来看我,似乎在等待我发表意见,见我欲言又止、说不出话来,又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西服的颜色已经深了一个度,只能干洗的材质,在雨里这么一泡,可能很难复原。被淋湿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电脑包里的笔记本不知道会不会进水,可他一点也不显得着急。我们的手牵在一块,从没松开。

  走了一刻钟,来到车站,上了公交以后选了一排空位坐下。我几次去瞄池易暄,他目视前方,薄薄的嘴唇抿着,脸上看不出情绪。

  一路沉默。到家后他先去洗澡,我帮他去卧室里拿换洗的衣物。

  晚风在窗台搁浅,掀开了他的记事本。我瞥了一眼,忽然发现里面是空白的。

  他曾精心计算过需要透支多少年的身体来赎回我们的家,可是我前后翻了翻,找不到他写过字的纸——

  他撕掉了大半本,撕得很潦草,书脊从丰满变得空瘪。好几张纸没被完全撕下来,胶装处残留的部分皱到一块,挤出苦脸。

  我将记事本轻轻合上,放回原位。

  晚上我莫名其妙发起了烧,我很多年没有生过病,一下就烧到了三十九度,蜷缩在沙发里打着寒战。池易暄默不作声地为我煮姜茶,我看着他在厨房里忙活的背影,鼻子突然发酸。

  我不想他和我一起淋雨,不想他因为我分崩离析。

  我不是一个足够正常的人,所以我希望人生的甘甜,他可以和其他人品尝。我希望池易暄得到他应得的一切。

  我头疼欲裂,使劲去敲在脑袋里翻搅的虫子,捶打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去抢我的手腕。

  “你干什么,小意!”

  我想和他说:放弃我吧,放弃我吧。可说出口的却是——

  “你会永远爱我吗?”我质问他,“你会永远爱我吗?!”

  “我会永远爱你。”他跪坐在沙发边沉声说道,好像在宣誓。

  “如果你骗我的话,我会去死。”

  “我没有骗你。我会永远爱你。”他按住我的手腕,抚摸着我的额头,哀伤地问,“为什么总是这么冲动?”

  以前我从未从朋友们口中收到过“冲动”的评价,可能只有他在我身边时,我才会变成一头吃人的野兽。

  我抱住他,想回到温暖又美丽的西西里。我们曾坐在西班牙阶梯上,分一只香甜的Gelato冰淇淋,没有烦恼、不计后果。

  阿格里真托的神殿之谷见证过我们的爱情——

  古希腊神迹遗址前有一座残缺的伊卡洛斯的青铜神像,他的四肢被截去、羽翼破损,歪倒在废弃的神殿之前。

  我们将相机交给身边的游客,手牵着手在伊卡洛斯前照相,假装得到了神祇的祝福,尽管他因为飞得离太阳太近而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