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伴星引力【完结】>第52章

  当我望向池易暄时,心中偶尔会生出一种疏离感,不是指他对我的疏离,而是我与他之间的距离。全世界的演员都按照剧本念着台词,唯独我是观众。比如现在,池易暄正与李槟在舞池里交谈,他嘴角勾起的弧度够得上完美。上回他的项目交给了李槟公司的其他负责人,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台词可念。如果让我来书写剧本,李槟会在医院不治身亡。

  李槟那只被我卸掉的肩膀现在又能正常工作了,肩膀下连接的手臂自然弯曲,手背插进裤兜,过了一会儿后抽了出来,指向池易暄的右臂。

  池易暄的目光跟随着他指的方向,落到了自己的右手上,他将手臂抬高,抬到光线下,五指收起,似乎想要让对方看到它已经完全恢复。

  李槟在这时托住了他的手臂,抬到面具前仔细地瞧,仿佛自己拿的是一件工艺品。

  池易暄维持着礼貌的姿态,客气的距离,没有将手抽回,就这么任凭他打量,哪怕对方不是医生,也不是好人。

  李槟的视线从他的手肘游走到手腕,目光好像要穿透衬衫,爬进毛孔。面具上的孔洞处黑漆漆的,看不清眼睛的轮廓,像两个吃人的黑洞。

  舞池的灯光一瞬间熄灭了,仿佛在提示我这一幕已经结束。我睁大双眼,却发现睁眼与闭眼时看到的光景一样,都是毫无生机的一片黑。

  “都是你的错!如果上次你拧断了他的脖子,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什么?

  “怎么还站着一动不动?”

  我想要上前,双腿却灌满了铅。我看不见!

  “你这个垃圾!难道上回犯的错还不够吗?”

  我张嘴喘息起来。我该怎么做?

  “你需要矫正你的错误!”

  我需要矫正他!就像矫正错误一样,矫正他。

  舞池的灯猛又亮起,我抬起手遮挡在面前,等到双眼适应了光线,池易暄正隔着金色的面具错愕地望着我,我低下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冲到他跟前,从李槟手里抢回了他的手臂。

  李槟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我,眼中有鄙夷的神情,他看到我没有戴面具,又穿着服务生的工作制服,将香槟杯递到我面前,“来得正好,帮我再倒点酒。”

  我接过他的酒杯,握进手心,掌心压在冰凉的杯壁上。

  “动手呀,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不行。

  “香槟杯也很好,敲碎了,插进脖子,怎么样?”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是个好人。

  起码在池易暄面前,我想要做个好人。

  “哈哈哈——你算得上什么好人?”

  “闭嘴!”我吼出了声,手里的香槟杯炸出“咔咔”的碎裂声。

  刹那间周围寂静无声,宾客们投来讶异的目光,池易暄脸色有些苍白,招手叫来了其他服务生。

  同事们赶忙过来打扫地上的玻璃碴,扶着我的肩膀就要带走我,我却浑身僵直,像发条绷断的木偶,被他们推着向前艰难地挪动脚步,拽得池易暄也向前踉跄。

  “松手呀,小白!”同事小声催促我。

  两名同事过来一齐掰开我的手指,力度之大好像要将它们一一折断。迫不得已我松开了手,被他们推搡着离去,我回过头,池易暄捧着自己的右手臂,将头偏向了反方向。

  黄渝很快就听说我让客人闭嘴,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的。同事们帮我讲话,说我这几天压力太大了所以精神紧张。他禁止我再靠近舞池,只让我在吧台打下手,还让酒保盯着我不要乱跑。

  “做点小白特色鸡尾酒,怎么样?”酒保看出我心情不佳,“开心点,兄弟,想一想明天能拿到的提成!”

  我低头在酒柜前找酒,从冰柜里铲冰,不再去看热闹的舞池。那都是舞台上的故事,与我没有关系。

  调酒、擦拭吧台,我一言不发地干活,任凭肌肉记忆牵动手腕,将酒液从雪克壶倒出,一杯又一杯。

  无论谁来吧台坐下,我都将鸡尾酒递上前。我想象着李槟被我装进雪克壶,身体与冰块相撞、打成酱汁,然后往壶里加了一小份蔓越莓汁,增加甜味。

  “特色鸡尾酒,免费的。”

  我随手将那杯鲜红的鸡尾酒推给吧台边的客人。红是放血时从动脉喷射而出的红。对方没有说谢谢,而是在我将酒杯推过去时,将他的手掌盖在我手背上,按住了我。

  按住我,再握住我的手,将手掌向上转去,指腹拨开我紧握着的拳头,落进我掌心。

  我抬起头,看到是池易暄,他摘下了面具,坐在吧台角落,金色的面具被他放在手边,这儿光线暗,它彻底失去了光泽。

  我们在沉默中对视,不需要言语,我也能知道他在问我:受伤没有?

  “没有事。”我将手抽回来,将烈酒倒进雪克壶,加冰。

  他望着我,以舞台剧主角的目光,注视着台下无名的我。我知道他在等我开口,于是给出他话端:

  “他怎么在这里?”

  问出口时音调低得我自己都听不清,可能我本能地认为它愚蠢,问不出口。池易暄依然回答了我:“他是客户。”

  我看向远处的舞池,很快就找到了李槟,黄渝已经为我的失礼向他赔礼道歉。刚才的小插曲似乎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他正在甜品桌边拿杯子蛋糕。

  我将雪克壶的盖子用力旋进壶,却总感觉拧不进去,所以旋转、旋转、顺时针旋转。

  “刚才怎么不抓住机会?”

  直到现在我才找到声音的来源——一只小小的苍蝇,他停在吧台边,大摇大摆的模样好像付过我酒钱,声调同刚才一样尖酸。

  我回答他:我不想在池易暄面前那样做。

  “你可真贴心。”

  ……

  “那人很适合被杀掉?对不对?”

  对。他适合被做成工艺品,身体被打结喷漆,制成缠绕的水管,在畸形秀上作为压轴展品展出。

  “……白意?白意?”

  旋转、旋转。转不进去。我心情焦躁,擦了把额角的汗。

  “白意!看着我。”

  池易暄从高脚凳前站起,上半身越过吧台,握住了在我手中颤抖的雪克壶,他将我暴起青筋的手腕压低,另一只手握住银色的壶身,暗中使力,与我拔河似的较劲,终于拔出来放到自己手边。

  我心里一空,好像失去了我的解压球,下意识就想将其夺回,双手朝前扑,却是他握住了我。

  他用力握紧我的手。

  “不要犯傻。”

  我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他是在叫我的名字。白意是我。

  我的思绪有片刻的空白。

  “白意,你在想什么?”池易暄的眼神仿佛能够融化冰川,而我在温情中瓦解。

  “我在想……”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好深沉,仿佛永远不会对我失去耐心。

  “我在想……你为什么一定要和他说话?”

  又是一个蠢问题。我总是在他面前问出知道答案的问题。

  “那我今晚都不和他说话了,好吗?”

  ……什么?

  他收紧握着我的手掌,好像要将我抓住。

  “过来,靠近点。”他低声喃喃,吐息间有酒味,像上次接吻时我从他舌尖品尝到的醉意。

  我呆怔地望着他,情不自禁地前倾身体,他的手掌越过我的肩膀,搭在了我的后颈。

  摸了太久的冰香槟,他的指尖都发凉。

  “我不和他说话了。”他重复道,如一声长叹息。

  原本颤栗的汗毛被他的手掌一揉,服帖下去。

  高频的嗡鸣声消失了,世界的杂音再度涌入耳廓。鸡尾酒的酒液在倒三角酒杯里流淌,红是樱桃红。

  他让我沸腾不安的血液平静下来。

  他让我变得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