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大家出来聚会,唱点热闹的。”

  话刚落音,背景音乐戛然而止,半秒钟的停顿后,变成了轻松的电子乐曲。

  我一愣,面前的大屏幕里,MV切到了下一首。

  池易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平板,说完将话筒递给了同事。

  唱到一半,我被我哥切了歌,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好在下一首歌又是中年男人们热爱的电子舞曲,他们握着话筒边唱边跳,转眼就忘了这件小插曲。

  Cindy安慰我,让我不要理会这个“高冷男同事”。

  我笑着说没事,你们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池易暄想要热闹,我当然不介意。我是专业气氛组,这是我的强项。

  我开始给所有人敬酒,教他们玩酒桌游戏。年长的男人们喝了酒,又是第一次接触这些游戏,个个都兴奋得很,抽牌、摇骰,玩起来比普通新手还要拉。

  我有能力让他们一直输,可是喝酒的却一直是我。

  我每次喝酒,他们都要欢呼,脸上带着胜利者会出现的笑容,好像还真以为自己天赋异禀。

  酒精灌入食道,麻痹神经。好像只有在消耗酒精时,我才不用去深究那些愤怒该从何说起。

  我能感受到池易暄的视线,却故意不去往他的方向看。我与在场所有人目光相接,却始终不去看他。

  酒精被身体吸收,我头重脚轻,心脏狂跳起来,仿佛随时就要升天。池易暄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变得尖锐,长成利刺。这一刻利刺无法伤害到我,它们成了我的盔甲,能够反弹一切伤害。莫大的满足感将我吞没,愤怒与恨意终于被醉意消磨,我突然跳上酒桌,踩着节奏蹦跳,交错的灯光打在我脸上,刺得人目眩神迷。

  直到这时,我才垂下头,去俯视沙发上的男人。

  也许是头顶的灯球太过刺眼,我看不清池易暄的表情。我忍不住想,当年全校联欢晚会,舞台上的他,是否也无法看清台下的人群。

  可也许他本就不屑去看,他从来都不需要观众。他是只美丽的百灵鸟,我是名需要人喝彩的小丑。

  这些虚无缥缈的念头占满了我的大脑。公司的人被我醉酒的举动带着鼓掌、欢笑,而我站在酒桌上张开双臂旋转起来,像个制服恶龙的骑士,拥抱我这自以为的胜利。

  凌晨一点半,CICI俱乐部的第二轮高潮刚被掀起。包厢门被打开,客户们一股脑地涌了出去,站在二层的扶手栏杆前,跟随着DJ的节奏舞动,个个脸都涨得通红。

  韩晓昀来到我身边,低声问我:“没事吧?怎么今天喝这么多?”

  “能有什么事?”我打了个酒嗝。

  他捂着鼻子,一脸担忧,“去厕所吐会?”说着就要带我去厕所,我抽回自己的手臂,将他推开,“真不用,金毛老师,我挺好。”

  转头就朝一楼舞池的人群喊了一声,人们仰起头来回应我的呼喊,我冲他们挥舞着手臂,笑得肺里的空气都要抽空。

  又有人来拽我,我嚷嚷着让韩晓昀别管我了,却听到池易暄一字一顿地说:

  “出去说。”

  我转过头,他正冷着脸看我,光是一言不发,就足以让我感觉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头暴怒的公牛。

  公牛把我当成移动靶心,就差用角将我顶飞。

  我不想被他顶飞,掰开他拽住我胳膊的手指,“没空。”

  然而下一秒,我的耳朵就被他拎住。

  “妈的,疼!……”

  我操。平时看他吃饭不多,细胳膊细腿,力气倒是不小。

  他可真不给我面子,居然在我的工作场所,当着我所有同事的面,拎着我的耳朵将我拽了出来。

  刚走出CICI俱乐部,空气都冷了好几度,这个点,街边只有清扫马路的阿姨。我揉着耳朵,掀起眼皮看他。方才在夜店里,他脸色很差,我还当是光线昏暗,现在头顶的路灯一照,我才发现他的脸比在夜店里时更黑。

  “为什么没回家?”

  我最烦他这样和我说话,好像他是名主宰一切的审判官,自以为可以操纵我,却不知道我计算着出口的台词。我很难被激怒,他却不一样。

  “为什么要回家?”我懒懒地将问题丢给他。

  “回家。”是命令的语气。

  “拜托,我是成年人了,去哪里工作和你没关系。”

  “你这叫工作?”

  “工作可不分高低贵贱。”

  “回家!”池易暄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朝马路边带。

  “别在这里搞暴力手段。”我笑了一声,反手扣住他的手腕,两只脚往地上一扎,他身子微微一晃,再无法拖动我半分。

  我俩僵持不下。我掐着他的手腕,他咬着牙关瞪我,骑三轮车的阿姨从我们身边路过,都要看我们两眼,仿佛这里在进行夸张的话剧表演。

  池易暄的忍耐度似乎到了极限,我盯着他的双眼,看到他的瞳仁里有火苗窜起,而我的对视像是火上浇油,我看着它们妖艳地舞动,然后爆炸。

  他猛地抽回被我握住的那只手腕,将手里的水瓶盖子一拧——

  猝不及防朝我泼来的凉水让我下意识闭了闭眼,等我再睁开眼,我脸上挂满了水珠,衣服也被打湿,晚风一吹,有些冰凉。

  而淋漓的视线中,池易暄气得双肩微微抖动,冲我吼道: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

  我不说话,只是抬手将挂在睫毛上的水珠抹掉。

  他朝前一步,抬手,食指用力点在我断眉处的位置,狠狠将我往后顶了顶。

  “妈妈昨天还跟我打电话,说你工作了,很感谢我。我想了半天没想明白为什么要谢我。他妈的,现在全家都以为你跟着我在投行工作吧?”他冷笑一声,“你是不是都想好了说辞,就准备到时候倒打我一耙?说是我这个‘好哥哥’把你引荐到夜场工作?”

  阴郁笼罩了他那张原本精致漂亮的脸,而他握住矿泉水瓶的那只手上,青筋暴起。

  我将额前湿掉的头发随意地抓到脑后,“你就这么怕我在夜场工作的消息传出去?我很好奇,你是更怕爸妈知道?还是更怕领导知道?”

  一股诡异的成就感在我心中升腾,我想不起来上一次看到他暴怒到底是什么时候。现在的他被我气个半死,大脑再无容积给其他的鸡毛蒜皮。

  “刚才在包厢里,你怎么没把我介绍给你的同事们认识认识?以后他们来,我说不定还能给他们打个折。”

  池易暄的肩膀起伏得更加厉害了,怒火压低了他的眉心,乌云填满了他的眼眸。我欣赏着他近乎于扭曲的表情,那一刻我觉得他说的不错,我是有点毛病。

  几名同事很快就跟了出来,韩晓昀发现我身上的衣服被水浸湿,看了我哥一眼,打算带我离开。

  池易暄却在这时拦在我身前,说:

  “他辞职了。”

  “什么?”

  韩晓昀诧异地看向我。说实话,我心里也跳了跳,但我耸耸肩,向反方向跨了两步,像是要跟池易暄保持距离,“我可没说这话。”

  我不再看他,朝CICI俱乐部走去。一步、两步、三步,我想我那一刻应该将满不在乎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他上了当。

  我的手腕忽然被人拽住,握我的人,用力到让我手腕生疼。

  池易暄鼻翼翕动,齿缝间挤出粗重的喘息,几乎是费尽力气,才从牙关间挤出几个字。

  “不就是要工作吗?我给你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