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回来了！”沙华抓着曼珠的胳膊，兴奋地倚在城墙上向下眺望。
祝景灏放下余陌，右手摊开递给凌霜英一样东西。
那是一根菊花样式的发簪，只是花瓣凋败，只剩下了蕊茎，血黏黏糊糊地沾满簪子。凌霜英怎么擦也擦不掉。
她问：“人呢？”
“你们见到了她为什么不护住她？最起码，也应该把她带回家啊……”
余陌道：“我能做的已经做了，能护住她的精魄已经是万幸了。”
凌霜英缓缓蹲下身，眼前的事物渐渐被水模糊了边缘，她有点恼，衣摆都沾上了血，可这簪子怎么都擦不干净。
曼珠和沙华回到了玉佩里，临走前，沙华提醒道：“你们是不是忘了，山顶还有个人。”
“……”
山顶古亭里的凤凰振羽花瓣一片一片凋落，最终还是枯萎了。
薛武身前一大片血迹，双目紧闭，脑海里涌入的记忆碎片快要将他击垮。
这都是历任使用过虎魄刀的人的记忆。
虎魄刀第一次杀人，是在一座桥上，那个被捅到心脏的人没有一丝惊惧，相反，像是如释重负般的解脱，他笑着倒了下去。
薛武汗如雨下，邪刀的力量太过强悍，他几乎要支持不住。
“如果在我之后，还有人能听到这段话，我想你是要以认主的方式彻底封存这把刀，将你的灵魂生生世世与刀绑在一起。那么，请你再坚持一下。”
熟悉的声音响起，薛武心下一惊，这……
是父亲？！
“我把我的灵识献祭给虎魄刀，尽管这样我将永世不得超生，但我不后悔。”
“我这一生，辜负了两个女子，我的妻子为了复活我，要从我的爱人手里拿回这把刀，这刀势必会挑起两城之争，不能再留。接下来，你按照我说的做，我已在这刀里设下重重禁制，两者合力一定能将其彻底封存……”
沙漠里的天宽广一望无际，混杂着还未干涸的血腥味，余陌脸色愈发苍白，每发动一次灵力就会牵扯到伤口，祝景灏只能慢慢为他输送，维持伤口不至于毒继续扩散。
他们到山顶时，那些长老们都回去处理自己各城回的事情了。薛武神情呆茫地坐在古亭中，手里捧着枯萎的花瓣，不知道在想什么。
凌霜英一把推开他，跪在凤凰振羽前，从自己身上抽出灵力然后注入到枯死的花里。
薛武拦住她的动作，大声质问：“你疯了？！”
凌霜英不为所动，甩出一道咒符限制住薛武，“我身上的灵力和姐姐是一体的，不论如何，我都要救她。”
在她的灵力输送下，凤凰振羽有返生之势。
可是，此后的凤凰振羽，也只能是美丽到惊世骇俗的凤凰振羽了。
余陌身上开始发虚，他这次好像低估了这毒的威力。
眼前的花、亭子、山、城，诡异地渐渐扭曲，褪色，破碎。
是外面的那个薛武和凌霜英知道他们拿到了灵识，打算结束这个时空放他们出去了。
余陌的凤鸟青铜鼎震动起来，凌霜降的灵识现身出来。
“有一事，不知两位可否帮我？”
“这世间再无我牵挂之人，与其无头无脑地活着，倒不如用我的最后的灵识与精魄壳子，做些有用的事。”
祝景灏护好余陌，防止被这扭曲的空间波及到伤口，间隙里他道：“有话何不当面说，毕竟他们为了你煞费苦心。”
“主人，当年您千里迢迢将我带到这里，我能够化形，也是因为您的照顾，这样的恩德，我不能不报。”她对祝景灏说道。
这次轮到祝景灏不知其理了，他自小长在箕尾之山，纵然家败人亡，但至今没有去过沙漠，这阳渊城他是第一次来，哪里就是她的主人了呢？
余陌看了一眼祝景灏的剑，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扬，又很快放下，道：“你的主人是当年迁城的秦墨籍，这位是我的徒弟祝景灏，他当年没有献祭自己的灵识。”
这句话就说明了一切。
秦墨籍是祝景灏的某个前世，因为灵识还在所以依旧能轮回，不论是用什么方法进行的轮回。
眼前的空间破碎，时空颠倒翻转，凌霜降还想再说什么也来不及了，只能等出去再做打算。
祝景灏抱着余陌，将他的心口贴近自己的，两颗心脏跳动的频率相同。
眩晕感渐渐弱下去，余陌和祝景灏站稳，从过去的幻境中回到现实，眼前还是那株凤凰振羽，凌霜英和薛武正在一旁。
见他们出来，两人渐渐收了灵力。
凌霜英走上来，想扶一下余陌，结果余陌被祝景灏一把捞住胳膊捞了回来。
“……”
“祝公子，我不是……”
话音未落，他们方才脱身出来的凤凰振羽此时无风自动，几人转身，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突然，大片黑雾从中溢出！
祝景灏神情一凛，面色剧变，眸子里闪过一丝躲闪，揽住余陌的手无意识用了些力。
余陌狐疑朝他看去，后者神色里只有遇到危险时的戒备。
祝景灏将余陌护在身后，掏出阴司铃画符再轻摇三下，立刻有无数鬼火浮出牵制黑雾，曼珠和沙华也出手相帮，落下一层保护罩将精疲力尽的薛武和凌霜英隔开来。
黑雾漫天袭来，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黑袍人缓缓现身，眨眼间就闪现到余陌身后，试图袭击。
“师尊小心！”祝景灏再一把捞起余陌将他打横抛向亭子外。
余陌：“……”
他是该小心一点。
面具男紧跟而出，祝景灏翻出亭子，出剑去砍却被他躲了过去。
而余陌从面具男的动作攻势中看出了端倪，他的目标是凌霜降。
于是他顺水推舟佯作逃跑，等面具男跟上他的时候，他反而回头一笑，冲着那面道：“还不带着你姐姐快跑？”
凌霜英：“？”
面具男果然回头看了一眼，余陌趁此机会，立马牵出红线，绕上他的腰。
正当余陌以为能抓住他时，他从袖中滑落一把匕首，手上凝聚灵力一下就割断了线。
也正因为这个割断的动作，祝景灏趁机从他身后划来一剑，关键时刻手却一抖，原本瞄准的心脏位置刺中的时候偏了一寸。
余陌趁他吃痛想去夺他的面具，逼他露出面容来。
祝景灏左右想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顾全师尊最要紧，随即将剑一下拔出，旋身一脚踹在他的伤口处，将他踹到亭子的栏杆上。
他见情势不利，再纠缠下去会暴露，只得开了道缩距门闪身逃走了。
黑雾在曼珠沙华和那些鬼火的压制下渐渐弱下去，最后消失在悬崖处。
余陌俯身又吐出一口黑血，刚刚红线牵动连到了心脏，祝景灏扶住他，心疼不已，“师尊……”
“余公子……”薛武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来，被祝景灏一个眼神瞪得住了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凌霜降的灵识我们已经带回来了。”
“那太好了！”
“别高兴太早，先问过她自己的意思，不然，就算是你耗尽灵力，也救不了。”
曼珠和沙华守在一旁，防止再有人来扰。
青铜鼎打开，凤鸟飞出落在亭子飞檐上，一团小小的光亮紧随其后，飘荡着在凌霜英和薛武身边绕了一圈。
“姐姐……你真的回来了……”凌霜英伸手想触碰一下这小小的一团，后者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接下来，就是灵识和精魄壳子融合了，在这之后才会形成一个完整的精魄。
凌霜英拔下头上的菊花发簪，食指中指并拢到一起，从那朵活灵活现的菊花中引出凌霜降的精魄壳子，那是她和薛武努力的全部成果，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
两人屏息凝神，满脸紧张地等待。
那团小小的光亮渐渐被半透明的壳子吞没，融为一体。
飞檐上的凤鸟飞过来，金黄的羽翼将她包裹住，这是在帮她。
片刻后，凤鸟回到余陌的鼎中。
而完成融合的精魄即将化形。
她凑到凌霜英的耳边，温柔道：“霜英，你把阳渊城治理得很好。”
随后又飘到薛武面前，道：“对不起，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我的杀师仇人；更不知道今后你会怎么来看我这个杀了你母亲的恶毒女人。”
“霜降……”
“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凌霜降驻留一会儿，飘到祝景灏肩上，“主人，尽管你不是当初的主人，但我仍愿意像百年前那样追随你，无论是高山还是荒漠，请别丢下我。”
余陌向祝景灏点点头，道：“一切由你自己做主。”
他唤出龙泉剑灵的残影，凌霜降主动靠过去，于是龙泉开始吞噬。
“姐姐！”凌霜英要扑上来试图阻止，他们费了这么大一番力气，为的就是让姐姐复活，可现在姐姐竟然甘愿作他人之物？！
薛武拦住她，劝道：“若霜降不开心地活着，那我们救她回来还有什么意义呢？这次，就让她自己决定吧。”
精魄被吞噬殆尽，龙泉化成了与祝景灏相同的模样。
“主人，今后我将全心追随于您。”
其他都是好的，只是，声音却是道女声。
这样的身量，格外违和。
“师尊……”祝景灏求助般叫道。
“噗——”余陌甩甩袖，转身下山，道：“师尊受伤了，不宜牵动灵力。”
沙华见状捧腹大笑，扶着旁边隐忍笑而不发的曼珠才不至于倒下去，毫不留情道：“小朋友，今后你身边可有个娇娇嫩嫩的小剑灵啦哈哈哈哈哈！”
余陌的笑瞬间凝固在嘴角，不知为何，他心里对此感到有些别扭，盘算着赶紧养好伤，把那剑灵的声线改回来，省的听着心烦。
那面具男实在蹊跷，看来，他得回一趟冥界。
阳渊城和景城如今又重归于好，薛武时不时跑来阳渊城，和凌霜英商议互市的事情，甚至打算将两城合并，只是每次都被凌霜英打了回去。
他也不恼，背着个没了锋芒的虎魄刀，穿着件破烂衣裳，整日两城来回跑。
余陌的伤断断续续养了好几个月，他笑着开玩笑。
“我是个石头做的心，死不了。”
纵然这样说，祝景灏还是悉心照料，不是为了求师尊换回龙泉的声线，而是这是他作为徒弟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