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惜雪垂下眼睛。
她手指动了一下, 又想抽烟了，餐厅是禁烟场所，所以她只能忍住：“有一点原因, 但不完全是。”
“我从来没有隐瞒过我喜欢女性的事, 从我读书开始。”隗惜雪把手放在桌上，“你跟我说了那么多，我也和你说一下我以前的事吧。”
“同性婚姻法通过是在十年前的事, 但是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发现我只喜欢女性。”
隗惜雪毕业很多年了, 况且学医本身读的时间就很长。
她现在已经三十多岁。
也就是说, 隗惜雪在十多岁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很喜欢女性, 起因是看到一个受欺负的小女孩，就起了保护的心思，在她出手帮忙过后，发现这种保护和普通的见义勇为不一样。
她很喜欢女性身上需要被保护的一面, 这种感觉让她着迷。
当她对那个被帮助的小女孩这么说后, 对方却反过来骂她恶心。
其实就算同性婚姻法已经通过对现在, 仍旧有很多人会这样觉得, 只是不会当面说什么。
隗惜雪从不后悔，她让自己有能力可以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但是我一直没有再遇到可以称之为喜欢的对象。”偶尔会有免费帮忙的想法，可是没有那种心动感。
隗惜雪看着叶慕柔那种迷茫底下藏着胆怯的眼睛，默默地笑了笑：“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
强迫对方作出选择这种事，她不习惯做。
“我很喜欢你, 你要是也觉得恶心的话, 以后可以不用联络，医药费的事情我会继续帮忙, 你只需要把钱打我卡上。”
真是奇了怪了。
叶慕柔看着隗惜雪起身离开，这两天里，各种各样的选择接踵而来，都在跟她说可以慢慢想，不用着急，但是选择已经摆在面前，怎么可能不着急。
叶慕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马上就要十二月了，元旦过后就是农历新年。
她可以拖下去，在新年过后再作出选择，但是她很清楚，不可能的。
叶慕柔在附近的小宾馆找了个地方住下，从出生到现在，她还没有亲眼看过首都。
上一次过来也是怀揣心事，压根没有心情去看，这一次，她可以好好看看。
首都很大，她逛了几天也没有逛完。
她会仔细留意身边路过的行人，每当发现他们身上有亮眼的地方之后，叶慕柔就会低下头，拒绝和他们视线交错。
几天之后，叶慕柔早有预感的电话被打了进来。
“怎么回事，去了大城市就忘了家了是吧？几个月都不往家里打钱，送你出去读了几年书真把自己是谁都给忘了？”
叶慕柔走到角落里。
她果然逃不过，就算从大学搬出来，那个男人找不到她住在哪里。
但是依旧可以用户口去警局调查她的电话，谁让她是那个男人的女儿，谁让现在是实名制的时代。
大学毕业之后，夏时时的赞助就不会打过去，她当然也不会给那个男人打钱。
原本在家躺着就能获得的收入没了，男人气不过找到她，是迟早的事情。
果然下一秒，那个男人的声音又响起了：“既然你也不往家里打钱了，就回来嫁人吧。我给你说了个媒，嫁过去有十万的彩礼，你早点给老子滚过去。”
叶慕柔深吸一口气：“你打错了，我不认识你。”
那个男人火冒三丈：“还敢装作不认识？”
叶慕柔：“我确实不认识你，如果你认识我，请你说出我的名字。”
男人：“王八羔子你！”
叶慕柔迅速地挂断电话，她不叫王八羔子，她叫叶慕柔。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夏时时可以帮她，隗惜雪也想帮她，但是这样不行，一次又一次的，她已经接受了太多人的帮助
这一次，叶慕柔打算自己去想办法。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和那个男人断绝关系。
但那是不可能的，她上大学的时候就了解过了，有血亲的父母子女关系不能通过法律手段人为断除。
就算哪天她父亲真的为了彩礼把她卖出去，也会因为这层关系被劝解。
原谅的是她，逍遥快活的是那个男人。
叶慕柔有想过，为什么母亲被救出去后，从来没有想过她。
如果母亲愿意把她带走，她就不用过得这么辛苦。
她同样可以自己赚钱读书，吃两个馒头活下去，连病都不敢生，起码不会在好不容易大学毕业，眼看着有了自己的收入后，再被强行叫回去。
想那些是没有用的。
尤其是现在的叶慕柔已经知道，原来母亲的父母也早就不在了，她现在也是靠曾经的好友帮助才活下去，就算能想起这个被迫生下的孩子，也做不了什么。
叶慕柔回想上一次和母亲见面。
那个女人骨瘦如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叶慕柔，像是在判断叶慕柔究竟是像她，还是像哪个男人。
叶慕柔也不清楚自己像谁，她听隗惜雪，以及隗惜雪的母亲私下说，那个女人以前也是充满自信，笑容开朗的人。
后面被救回后，就变成这样的神经质，总是警惕周身的事物。
原本主动去偏远地区授课的她，除了以前就认识的好友，就谁都不信。
叶慕柔应该是不像她的，她从未有过自信，恨不得一直把自己埋在人们的视线底下。
她应该也不像那个男人，她如果有那样纯粹的恶，就不会因为守法陷入一种茫然的状况。
叶慕柔给夏时时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自己打算回家一趟后，就买了回去的车票。
回去的路上她表现得有些生疏，自从上了大学过后，她就一直没有回家，那个男人也没有过问，只要每个月的两千块钱有到他手上就好。
大巴车每开几个小时就会停下来一趟。
到了服务区之后，叶慕柔收到隗惜雪发过来的短信，里面有一张图片，是医药费的账单。
上面的三万七看得叶慕柔连呼吸都变得小心，这还只是一个月，如果她只是个普通毕业的大学生，上哪里能赚到这么多钱。
叶慕柔感到深深的无力。
这种无力感让她看到大巴车司机已经上车准备出发的时候，产生了放弃抵抗的想法。
和三万相比，那个男人那边也只是每个月两千而已。
她真的要那么做吗？
叶慕柔皱着眉，眼看着车里已经在清点人数，犹豫再三还是上车。
那个男人估计已经收下那十万了，就算还没有到手，让他放弃也不可能。
除非叶慕柔能给他大于十万的利益，可是这次给了，谁知道男人下次还会不会继续贪心？
几经辗转，叶慕柔还是抵达了她熟悉的那个小县城。
她低着头走路，帽子口罩都没有摘下，生怕会有人认出她。她先找到以前对她诸多照顾的老师，这个时间老师应该在家。
敲门的时候叶慕柔还有些忐忑。
直到老师开门，那种不安的心理才得到减退，叶慕柔摘下口罩：“老师，是我。”
以往这个老师对她的照顾最多，从初中开始，她每次看到叶慕柔只能蹲在楼梯口吃馒头，都会叫她一起吃饭。
就连叶慕柔的高中也是这位老师挑选，她还特地去学校那边，让高中老师也多照顾叶慕柔。
而叶慕柔很争气，在这个小县城也能考出不错的分数。
叶慕柔现在都还记得，被大学录取时，这位老师高兴的样子。
她看到叶慕柔，脸色顿时就变了，急忙把叶慕柔拉进去：“你还回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到处在找你。”
叶慕柔坐下来：“我知道，他给我打电话了。”
她看向房间里的布置，以前她居住的环境比这还要艰苦，但在那个城市，她住在夏时时安排的公寓里，幸福得对这里都有些陌生。
“老师，他找到你这里来了吗？”叶慕柔了解了。
那个男人并不关心她的老师是谁，看来是在想方设法找到她时，还特地打听出这个老师，找到这里来，叶慕柔很愧疚。
老师叹了口气：“他问我你在哪所大学，他要过去找你，这件事已经发生很久了。”
叶慕柔瞪大眼睛。
老师继续说：“我一直瞒着，后面算时间你应该毕业了，才告诉他位置，不知道他有没有过去，应该是去了……”
所以才会在找不到叶慕柔的时候，还去查叶慕柔的电话。
就为了十万块钱彩礼，特别着急地想要找到她。
叶慕柔在那个学校里很低调，没什么人认识她，所以才获得了几个月的安宁时间。
不对，从老师的话来看，她的清闲日子比想象中来得还要不容易。
老师责备地看向叶慕柔：“你还回来做什么，你应该就在大城市里好好躲着，他就算想找到你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叶慕柔轻声解释：“老师，我要结婚了。”
“什么？”这下老师更加惊讶，见叶慕柔说话的态度这么平静，她也跟着冷静下来，“不是这个地方的人，对吧。”
叶慕柔摇头：“不是，但是结婚需要迁移户口，否则就没办法，所以我这次回来是来拿户口的。”
老师顿时理解了叶慕柔回来的原因：“你拿户口的难度……”
“很困难。”叶慕柔知道。不过这就是她想出来的办法，她必须得去做到。
叶慕柔看向老师：“我回来找你是想问赵大海的联系方式。”
赵大海是初中时特别混的一个男同学。
因此老师没少为他费心，初中毕业过后，赵大海就没读了，跟着一帮混混活动。
这样的人叶慕柔一向是敬而远之，不过有一次，高中的时候，那个男人来镇上喝酒，特地绕到叶慕柔高中这边为难她。
偶然路过的赵大海和一帮人替她解围，赵大海说，这是看在刘老师的面子上。
赵大海也是一个被刘老师帮助过的人。
只是没有走向学习的道路。
不是每个人都能和叶慕柔有着一样的毅力，况且赵大海也用不着费劲地逃离这个地方。叶慕柔说出她的想法：“只有我一个人回去肯定不行，我需要赵大海和我一起去要户口，并且要让村子里所有人都知道我要结婚了。”
刘老师点点头，理解叶慕柔的做法，有人保护着总是要安全很多。
只不过刘老师很好奇：“你的结婚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慕柔张了张嘴，她本来就只是想了一个办法，杜绝那个男人想把她卖出去赚彩礼的办法，至于对象，完全没有的事情。
她可以再找一个人假结婚，只是叶慕柔觉得这样很不安全。
面对关心她的老师，叶慕柔不能说出实话，否则老师不会赞同，只会劝叶慕柔去大城市里躲在，等真正遇到结婚对象再说。
“是个女人。”鬼使神差地，叶慕柔想到隗惜雪。
果不其然，老师听到这句话反应很大，要劝的话已经快要到了嘴边，叶慕柔懊恼，她刚才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夏时时和温姣结婚，她都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只是碍不着那两个人而已。
到了这个地方，反对的话只会更多，她怎么就说出来了。
说都说了，叶慕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补充：“是个医生，救治过许多人，会很贴心地照顾我，而且还会保护我……”
刘老师：“她只是个女人，她要怎么保护你？”
叶慕柔：“……”
明明只是她捏造的话，叶慕柔却不服气起来。
“那么我要嫁给一个男人吗？这个地方的男人是什么样子？大城市的男人就会变得更好？她可以保护好我，我也需要自己去保护我自己。”
如果叶慕柔答应隗惜雪的交往，隗惜雪也会真的如她所说，完成另一半的义务。
这次回来的就不止她一个人。
叶慕柔强调那句，她也需要自己去保护自己。
夏时时那么炫耀温姣对她多好，很多事情也是夏时时自己在做。
人不该完全地去依赖另一个人，况且隗惜雪对她的感情……也没有温姣对夏时时那么深。
叶慕柔苦笑：“仅仅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不行……但是我又能去相信谁呢？”
刘老师一生未婚，也说不出叶慕柔必须要嫁个男人这样的话。
“我去打电话给赵大海。”刘老师妥协，“只不过我需要见她一面，有些话我想当面对她说。”
叶慕柔开始为难，这件事本来就是她胡乱捏造的，她怎么可能把隗惜雪带过来，让刘老师见面。
刘老师看着她，语气透露出很深的不信任：“她不愿意吗？”
“不是，她很忙……”
“我可以等，小叶，你能走到现在很不容易，不能再有任何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