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 她想要完全摒弃以前的生活。
然而她的母亲却没有办法。
叶慕柔特地买了车票过去,搭乘了一天的车,抵达的时候刚好晚上。
她拢紧外套, 朝着隗惜雪约好的店过去。隗惜雪也刚好下班, 两人差不多时候到。
对方看上去很疲惫,医生的职业算不上轻松,尤其是隗惜雪那样有名的医生。
隗惜雪摘下眼镜:“你说你想负担她的医药费?”
叶慕柔点头。
“你不是不想认她吗?”
“这不一样。”叶慕柔低下头。“我的出现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隗惜雪却说:“她想见你。”
明明只是极为平淡的一句, 叶慕柔受不了了:“我不想见她!”
她抬起发红的双眼,眼中夹杂着极复杂的情绪。
“她抛弃了我, 她没有错, 但她抛弃了我。”
叶慕柔很清楚那是一个令人绝望痛苦的地方, 正是因为太过清楚,所以难以接受。
在她的记忆里,那是任何光亮都照不进来到地方。
叶慕柔看向窗外。
这是一个繁华的大都市,十年前就是这样, 二十年前也是。
那个时候, 她的母亲是用什么样的心情, 选择去那个落后的地方进行帮扶?
是怀揣着对祖国的信任, 以及期望吧。
然而她却被那个地方的恶意给拖入了深渊。
“……”
那真的是一个很小的山村,重男轻女尤其严重,他们生出女婴宁愿丢进河里,都不愿意留下来抚养。
然后他们又想方设法地要去讨一个媳妇。
村里已经没有多少女性了,那些打光棍的只能把目光转向外面。
对他们来说,叶慕柔的母亲就是一个漂亮, 且无依无靠的女人。
一群人强行把她绑住, 逼迫她和那个男人结婚,如果不同意想要反抗, 他们有的是办法折磨人,就像是管教那些不听话的家畜。
他们强迫叶慕柔的母亲生下一个孩子,这样她就不会舍得离开。
让他们失望的是,这是一个女儿。
叶慕柔之所以能被留下来,仅仅是有人花了五十块钱把她定下,以后好送过去他家做媳妇。
那么荒谬的地方,叫叶慕柔怎么能不恨了。
自她懂事起,她每次去看母亲,母亲都恨不得把她掐死的模样让她记忆深刻。
小小的她当时只懂得恐惧,也不喜欢这个被关在猪圈里的女人,跟着同村其她小女孩一起去干农活。
后来村子里又来了一帮人,同样是一群年轻的大学生。
她站在田埂好奇地打量他们,被里面一位喜欢小孩子的女大学生注意到。
那个人很好,递给她糖,那种甜蜜的滋味叶慕柔是如何都忘不掉。
村里人又开始把主意打向他们,只不过这次人多,他们没有轻易动手。
那位年轻的女大学生时不时找叶慕柔,还给了她起了名字:“盼睇?这个名字不好,太封建了。”
叶慕柔小心问她:“什么是封建?”
“一种应该被摒弃的思想,里面充斥着对女性的压迫和毒害,我们都应该去抵抗它,所以你不能叫这个名字了,我想想,你以后就叫慕柔吧。你要记住,这个名字可不是要让你变得柔弱,正相反,是要让你成功后还要记得去照顾其她女性。”
叶慕柔听不太懂。
她只希望,要是这位女大学生是她妈妈就好了。
然后她就想起,村里人也说过她母亲是位女大学生,于是叶慕柔放下心里的害怕,又去看了她的母亲。
这个时候,母亲就已经很瘦很瘦了,因为没有放弃反抗,被认为不听话,所以一直没吃饱。
母亲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叶慕柔想了想,把自己的伙食递给她。
叶慕柔自己都吃不太饱,但是那位女大学生告诉她,要去帮助其她女性。
她蹲在那里,笨拙地对母亲说了那位女大学生的事情。
母亲就静静地听着,然后对她说:“能不能让我也见见?”
叶慕柔答应了。
这不是什么很难的要求,她只需要对那位女大学生说,我妈妈想见你,剩下的事就不是她该去考虑的了。
女大学生听到要求后,尽管诧异,但还是答应下来。
不过她留了个心眼,邀请了几个同伴一起过去,然后等他们看到眼前的那幕过后,事情才真正的开始。
他们想要救出叶慕柔的母亲。
这件事很重要,他们来不及理会叶慕柔,而知道是叶慕柔带他们过来之后,那个男人下手很重地打她,叶慕柔挨过很多打,没有一次像这么疼过,她哭得很凶,越哭,那个男人就打得越狠。
“都怪你,赔钱货,果然都是一群吃里爬外的人。”
最后那个男人也来不及管叶慕柔,只想着如何把他的“媳妇”留下来。
在那群大学生的帮助下,叶慕柔的母亲成功得救,但她却被留了下来。
因为她是这个村子里的人,那个人的孩子,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
母亲还有属于她自己的家,可是她的家都在这里。
叶慕柔开始懂得了什么叫作痛苦。
她隐约明白了,外面不是这样的,在外面,她不用叫盼睇,也不用挨打,更不用刚学会走路就被安排去干活,相反同龄的男孩子还有鸡蛋可以吃。
难怪母亲那么不喜欢这个地方,不喜欢她,一直想要回去。
可她也想离开这个地方,但是母亲并没有带走她。
她等了许久,还在想,要是母亲能回来接她就好了,却一直没有等到。
后面被送去九年义务教育的叶慕柔更加清楚地明白了。
母亲没有错,错的是那个男人,是她的出生。
像她这样不被期待的孩子,能活下来就很不错了。
……
叶慕柔难过地看向隗惜雪:“她见了我又有什么用?上次不也见过,她的心事就放下吗?她的病好了吗?都没有,我的出现只会提醒她曾经受过的伤。”
隗惜雪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不自觉落泪的叶慕柔。
“我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叶慕柔握紧拳,然后又松开,“你知道吗,如果不是夏时时对我进行赞助,每个月两千块钱,我压根就没办法考上大学,更没有办法坐在这里。”
“两千块钱对现在的孩子很少,但它买下了我的命。”
已经明白的叶慕柔告诉那个男人,只有送她去读书,才会有这笔钱。
然后她才有了读书的机会。
只不过每个月打来的钱都在那个男人手上,他没有给叶慕柔一分钱,还得是叶慕柔放学后出去捡水瓶子,再卖给回收站。
她每天只能花一块钱买馒头,或者有老师看不下去,叫她去办公室一起吃菜。
到了高中,就需要自己去赚学费。
好在她这个时候可以开始打工,再用所有的空闲时间去读书复习,她拼了命地想离开那个地方,离开就不回去了。
她终于考上了大学,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终于离开了。
可以不用再回去。
叶慕柔很感谢夏时时,这种感激旁人甚至很难去体会,但起码她自己知道,如果不是夏时时,她可能就因为那五十块钱,或许再加一笔彩礼,被送到同样找不到媳妇的人家里,当一辈子努力。
“我不怪她没有来找我。”
尤其是看到她躺在病床上,只有隗惜雪以及隗惜雪母亲去照顾的时候,她更没办法去责怪。
叶慕柔:“她没有错,但这不代表我愿意去见她。”
“我想支付她的医药费,也是因为她,我才能够出生,既然我的出生对她而言是一种痛苦,那我就得想方设法地去偿还。”至于见面,她们之间实在没有母女的感情。
她们的关系是错误的,只剩得下令人作呕的回忆。
叶慕柔无精打采地低下头:“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帮助她,也愿意帮我。”
隗惜雪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不用谢,可能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出于好心才来做这些。”
她听叶慕柔说完这些,脸上也没有同情和可怜,照旧是那副态度。
这让叶慕柔轻松了许多。
叶慕柔知道,如果这些话是对夏时时说出来,夏时时肯定会觉得义愤填膺,说不定还会去那个地方替她出口恶气。
夏时时心是好的,只是那样叶慕柔会很累。
也许等以后,她会去拜托夏时时帮这个忙。
但现在,叶慕柔只想休息一会儿,她已经努力太久了,也想让自己放松一下。
叶慕柔:“我以后把钱打给你吧。”
隗惜雪没意见:“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叶慕柔点头:“你问吧。”
“你的工资能够支撑得起医药费吗?”
“……”
“她目前每个月需要起码三万的费用,假如你要支付医药费,就得保证每个月的收入大于三万,但我建议你除此之外,最好还能给自己留下一笔存款,所以你目前的工资……你还在夏时时那里工作吗?”
叶慕柔不说话了。
她原本打算自己出去找工作,不能一直依赖夏时时。
但她却很悲哀地发现,如果不让夏时时帮忙,她就压根负担不起医药费,更别说像隗惜雪建议的那样,还给自己存一笔钱。
“我可以。”思考再三,叶慕柔艰难地点头。
她可以听取夏时时的建议去拍戏,这样的话就能获取不菲的工资。
隗惜雪皱着眉,表现出烦躁:“本来还想和你说另一个提议的,既然你可以,那就算了吧。”
叶慕柔看她:“没关系,你可以说。”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隗惜雪还在给叶慕柔后悔的时间,过了一会儿,见叶慕柔还在等待她开口,隗惜雪才戴起眼镜,很正式地对叶慕柔开口。
“我们可以交往。”
叶慕柔露出错愕的神情。
既然开口,那么隗惜雪就不打算退缩放弃,她声线极其平稳:“先试着相处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也会承担应尽的职责。医药费可以让我来支付,没关系的,因为我及时支付了医药费,还能存下一笔存款,假如我们双方都觉得合适想要结婚,婚后也没有多少经济压力。”
叶慕柔一时间无法理解过来。
为什么隗惜雪会对她说出这些话。
温姣喜欢夏时时,是因为夏时时确实很值得喜欢,但她呢?不够好看,也不够聪明,比起夏时时的耀眼,就只是角落里的灰尘。
隗惜雪能够看见她还能说得过去,但是,居然会提出交往。
而且还是以能够结婚为前提。
她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吗?叶慕柔:“如果是因为我们母亲之间的关系,那也不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