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树木的枝条已经冒出了几个嫩芽, 白昼的时间也变得长了,只有初春的风依旧那么不浪漫,多在院子里面呆一会儿, 梳得再好看的发髻也会被吹得凌乱。

  王慕倾拄着下巴蹲在地上,她的唇角带着柔和的笑容, 安静的看着院子里那两只恩爱的大肥兔子悠闲的咀嚼着它们的晚餐。

  她其实没有问过余夏这两只兔子的来历,但余夏却在无关紧要的某刻提起养兔子的整个经过, 甚至还提到和王二娘相处的细节。她从前觉得自己会在意,因为那是属于王二娘和余夏共同的回忆, 因为那里面没有她。但奇怪的是她听余夏那般坦诚的说了之后,反而觉得没有从前想象中的那般介意。

  也许是余夏的话语太温柔,也许是那种表达太舒服,总之, 她现在不会避讳和余夏谈起王二娘。

  她的目光更加柔和,情不自禁托起地上蜷缩的粉色“小肉球”, 还拿到鼻子边嗅了嗅!

  “倾倾,你在干什么呢!”余夏从外归来, 不知是因为手中的书册太重, 还是因为心急走得太快, 只穿了一身薄衫的她出了一头的汗。

  “你看!”王慕倾弯着眼睛, 冷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小鼻子被吹得发红,可是她仍旧满心欢喜的双手捧着给余夏看。

  余夏定睛一看,好家伙,一个粉扑扑的小兔崽子。

  余夏当下的第一反应竟然是, 怎么又又又生了!她真的很佩服兔子的繁殖能力,以前两个小兔子可可爱爱, 后来变成十个,二十个,就像裂变一样,不管季节,不管白昼还是黑夜的生,后来那一堆都懒得数了,能吃能拉不说,关键是还喜欢挖洞,好好的花园弄得全是兔子洞。

  余夏低头看着那些闹眼睛的兔子,幽幽的说,“你是喜欢是烧烤味的、还是红烧的,要不然考虑一下麻辣兔头!”

  “喂,它会听到的!”

  “它又听不懂人话!”余夏讨乖的把脸凑到王慕倾面前疯狂暗示,王慕倾莞尔一笑不太理人,她小心翼翼的把那小兔子放回它的爹娘身边。

  “倾倾都不给我擦汗了,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她撒娇的语气和对待别人时反差实在太大,听得身后跟着的萧山都要呕了!

  “你这人还真是...”王慕倾掏出手帕替余夏擦额头上的汗,谁知这人还偏爱得寸进尺,撅着嘴唇嘟囔着,“嘴,嘴!”

  “嘴怎么了?”

  “嘴巴干。”这索吻意图简直太过明显。

  “回屋喝水去!”说完便转身走向书房。

  看着余夏撒娇没起到作用,萧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而后没想到的是余夏冷冷的对他讲,“把这些兔子抓起来,公母分开来养!”

  萧山笑容僵在脸上,心想怎么又是我!

  王慕倾先一步进了书房,余夏是随后进的门,她刚把书册放在桌上,正要张口叫倾倾,可连第一字都没说全就被迎过来的王慕倾环住了脖子。

  那小人儿点着脚,环住余夏的脖子拉近自己,她的鼻尖蹭过余夏的脸颊,她的嘴唇有一点凉,大概是刚刚在外面呆得太久了。

  她的舌头清冽,主动的探向那温热的口腔,环绕着余夏炽热的舌尖,转了一圈得到回应之后,便又开始换了另一个方向闪躲,余夏回应着追逐之际,她又退回自己的阵地,余被勾得头昏脑涨想要追逐过去,可小人儿压根就没给这个机会,她松开环住的手,身子也撤离,转身到了桌前倒起了茶水。

  这一系列操作让余夏愣了一下,反倒是王慕倾自然的很,“喝茶,不是渴了么!”

  “好像是比之前更渴了。”余夏乐滋滋的笑。

  王慕倾坐在小榻上,而余夏则悠闲的枕在她的腿上,她们各自翻看着手里的书册。

  “那书铺的老板说这些是最近卖得最好的话本,咱们先选选看。”这是余夏最近正在做的事,找一些畅销的、让大家都喜欢的话本。

  城西那边新的楼阁超过预期的建造完毕,这样一来便可把燕停阁一楼的戏院彻底的分离出来,燕停阁的主要业务不变,还是供公子哥们消遣为主,新分离出来的戏院,余夏为它取了新的名字“燕停苑”,是一个完全独立存在的戏院。

  燕停苑从建立开始除了没有带来繁荣,带给了余夏各种问题。就连厨房的帮工都能看出来那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赔钱买卖。

  别人家开戏院,养一个戏班子,都是要精于计算成本,或者想方设法的克扣工人工钱,来换取一些微薄的利润。但余夏可好,从别人那戏园子里高薪挖角不说,还一挖就是好几个戏班子,别人家戏园子配乐是锣鼓那一套,她偏偏要搞特殊,古琴,琵琶,萧但凡有点名气的乐器全往上招呼,还找得都是小有名气的弹奏者,这成本一下子涨上去了。

  但这都不是赔钱的原因,主因还是客人少,还是那句话,看戏的话为什么要舍近求远选择到城西这边来,何况票价也不便宜。

  解决这一局面,还得是这里有更出彩,更与众不同的戏。那一两出戏还不行,必须是每隔几天都要出新的那种,并且每次出新都得是非常吸引人的戏。只有这样才能让燕停苑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存在。而这个最关键的一项就是,余夏需要找一些特别好的故事。

  于是她想到那些卖得不错的话本。

  “哈哈哈,倾倾你看这句!”余夏看到了一句好笑的,笑得肚子都要抽筋了。王慕倾探过头,认真的说道,“这本是挺好看的,但这里面的内容基本都是那样的...不能上台的。”

  市井上畅销的话本基本上都是情情爱爱的,或多或少掺杂着一些颜色,确实不合适。

  “可是删减了那些,这故事又变成稀疏平常的了。”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这个故事,我们可以根据话本的文笔找到一些文字表达能力强,素养高的作者,让他根据我们的需求专门给燕停苑写一出戏!”

  “对啊。我们还可以和这个写话本的作者合作,让她成为编戏的人。另外根据客人反馈情况,不断的推陈出新。”余夏兴奋的跳起来,像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说到后来眼睛里都闪着光。

  但一切似乎又没有那么容易,她们翻看了六十多个畅销的话本,一大部分自己看还行,实在是搬不上台,还有那么几本确实不错,余夏通过书铺老板联系作者。见了几个,但他们似乎都不太适合写“命题作文”,写得戏就是缺少一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和建设燕停阁之时不同的是,这一次余夏身边的人都不着急了,他们都认为余夏总有办法让“燕停苑”也能像“燕停阁”那样挣得盆满钵满,他们相信余夏,快要到达一种盲目崇拜的状态。

  但这次,余夏却没有那么乐观,其实这和她预期的相比还是差了一些的,要是“燕停苑”再做不起来,一切就都完蛋了。

  余夏紧锁眉头,这次她来的书铺很小,存在于一些穷人常出没的市井之间,她已经在书铺里挑了半个多时辰了,她没有询问老板推荐,而是从那些卖得一般的话本里面翻找。

  大多数的书铺是很安静的,但这处不然,小商小贩的叫卖声,谁家婆娘训孩子声,还有因为谁撞了谁而进行的吵架声交杂着,同时伴随着很浓的烟火气息,燃烧木料味,出锅的烧饼味,还有眼前那些书册上淡淡的霉味。

  在这样的背景声中,一个人的话语声,格格不入。

  那是一个白衣打扮的公子,她的声音温婉,不用抬头,单从声音就让余夏断定那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这世道乱,穿男装行走确实方便,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谁家的小姐在闺阁里呆久了,想到这么个法子来市井之间找消遣玩呢!不过,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写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图新鲜而已。

  但那老板显然可没余夏这般的理解,他言语中带着嫌弃,又说她那些话本占了他的地方,言外之意就是想要收些钱。

  “我一月前已经给了你一两银子的摊位钱。”

  “你也说是一个月前,这个月的还没给!”

  “你,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女子大概从未见过这般不讲理的人吧,明明一两银子都够买那么许许多多的话本了。可她没有什么吵架的经验,最后憋了半天也只能自己涨红着一张脸。

  余夏拿着选好的话本去结钱,那公子打扮的姑娘面皮薄,看着有人过来便抱起自己的话本,撂下一句“不卖了”别开脸走了。

  “呵,这也是靠实力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行!”老板冲着外面喊完又转过来笑脸和余夏说话。

  余夏拿着话本出来之时,其实那白衣公子没有走太远,她依稀看见市井之间,格格不入的白衣艰难的穿过人群,她看见那白衣掉落下一个话本,却并没有察觉,或许那主人已然察觉却不愿弯下腰来去捡那没人要的话本。

  话本掉在地上,来往的行人都看见了,却没人去捡。因为对那些终日忙于生计的人来说,那话本和废纸没有差别。

  余夏竟鬼使神差的捡了起来,并掸了掸上面的尘土。

  她并非慧眼识珠,只是顺手而已,她也并未晓得那一本就是她想要的那一本,还是王慕倾先发现了这个被余夏带回来丢在一边的脏脏话本。

  “这个写得很好!”王慕倾拿过来给余夏看时,余夏都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惊艳,还是王慕倾细细的解读之后,余夏才隐约的明白了其中的奥秘,而且越往后看越能验证王慕倾的解读。

  到后来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翻看这本书,再一抬头时发现外面的天都亮了,两人竟这样着迷的看了一整夜。

  既然找到了可心的话本,余夏是一定要找到这个作者的,可是这城中书铺老板对于这个作者还没有余夏了解得多呢。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人,何等的难。

  余夏也没有太多办法,也只能和各书铺老板提前打好招呼,若是有那么一个叫“一笑书生”人来卖话本,要第一时间通知她。

  求贤若渴的余夏不光是找人四处打听,还自己亲自守在书铺门口,她不太记得那人的长相,但记住了那人的声音和背影。

  她应该会再去城里最大的书斋再试试推销自己的话本吧,没道理辛苦写完的话本就这么放弃了吧!应该是吧。

  带着这种想法,余夏在外面晃悠了足足有二十几天,而希望却一天比一天减少。

  难道就这样放弃么?试着再去寻找另一个话本作者?若是没有时间的限制,她是可以慢慢找,但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她没有忘记之前和王晋和的约定,到日子还不上钱,她还有什么理由去搞事业。

  放弃么,可努力了那么久,太不甘心了!

  忽然在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白衣。

  是那个人吗?好像是的,应该是的。

  余夏像是抓住最后一个希望,提着衣襟冲上前去拍了那身穿着白衣的人的肩膀。

  “你谁啊?”说话的声音并不轻柔,甚至有些嘶哑,对方有喉结,是一个男子,并不是余夏要找的人。

  “对不起,认错人了。”余夏失落的摇头苦笑,她转身,刚刚找人太专注根本就没注意后面过来的人,这个转身正好撞上了,那人手中的东西散落了一地,余夏赶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没看路。”

  “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好!”那冷冽的声音在听到的同时,也让余夏注意到散落地上的书册上写得正是“一笑书生”。

  余夏抬起头,定睛的注视着面前的人,脸上是她全部的欣喜情绪,绝处逢生,她似乎已经抓到了成功的关键。

  她迫不及待的拿出那本书,已经不想组织语言,就想把的赞美之词先表达给面前这个人,无关性别,无关身份地位,就只为了她的文笔,她的才华而赞美。

  任谁被第一次碰面的人这么赞美都会觉得发懵!何况这样的过分热情。余夏也反应过来了,她平复了一下心情,稍微正式一些的说道,“那日我也在那个书铺,与公子匆忙一瞥,机缘巧合捡到了您的话本,这一读便再也停不下来。在下余夏,能否请您去茶馆聊聊这话本。”

  对方同意了。

  她们在茶楼里面聊了许多,聊这个话本里的故事,聊主人公对待生活的态度,聊故事里人的思维,她们从正午聊到了傍晚。

  “聊了这么多,我竟还不知公子姓名!”

  “在下孙...”孙芸萱顿了一下,她的名字实在是不适合说出来,京城里的人稍微那么一打听就能知道她的身份。也许面前的这个人也听说过采花贼事件,也许她也和那些人一样。

  “原来是孙公子啊!那我们继续再说说这个主人公好吧,我觉得她大动干戈的和家族对抗,并不是为了游历山水,也不是她从小的梦想,她想要的是一种自由,一种虽身为女子却想要自己掌控的自由。不必看人脸色,不必听人闲话,她甚至不愿去理会那些误解...她的心比天高,比海深,她的有着自己的考量...”

  面前的公子说得神采飞扬,眼神中闪着星光,让孙芸萱一下子忘了分寸,看得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