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又一个家仆被烂桃子砸中, 正吃痛的捂着头,闻着发丝上面挂着的腐败汁水味儿,他弯着腰在一旁不停的干呕。

  烂菜叶子, 发臭的瓜果皮被包裹成“炮弹”,打到人身上疼还是其次, 关键是能把人恶心死。

  好好的花园里,不但破烂被扔得到处都是, 就连家里那些名贵的瓷器也被摔得粉碎,还偏偏都是王晋和钟爱的品类。仆下人不敢上前却又无法后退, 一个个抱头鼠窜,四处乱撞的躲避恶心的炮弹,而在屋顶之上气急败的小小人儿,王晋和看上一眼都要差点气得原地升天。

  要说王晋和这辈子很少服过谁, 细算下来也就只有两人,一个自然是他的瑶儿, 足不出户,可以洞察万象、再厉害的商人开买卖, 弄商铺都不敢保证稳赚不赔, 但她的瑶儿确实做到了, 她提议开的买卖全都大赚特赚, 他迄今为止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另一个嘛,虽然他实在是不愿意承认。

  达官显贵、富贵的人上人、卑鄙小人、市井流氓,王晋和哪个都打过交道,这些左右不过都是七情六欲的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 再难对付的人早晚都能找到拿捏的方法,他从商那么多年, 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但偏偏她这个女儿,她就不是个人。

  王二娘吧,你说她头脑简单,蠢笨没心眼吧,却又不是,她要是整起人来那方式简直到了让人惊叹的地步,她整人分等级的,因人而异,各式各样,相比这些,打人真的只是最简单、最基本的方式。

  王晋和以前试探过王二娘发现她根本不会武功,但她就是能够凭着一股蛮力吊打大部分人,以前她年幼时,武功上乘的秦子庭对付她绰绰有余,但她厉害的点就再于每一次打斗之后她都能变得更难对付,逐渐演变成今时今日越来越难以掌控的趋势。

  还有,王晋和很早就发现王二娘特别喜欢往高处爬,他曾收起过家里所有的梯子,但王二娘依旧能够站在高处,或是角楼或是屋顶,有时是任何着力点都没有的地方,她不会武功不会轻功,可就是能够站在顶端,她是怎么爬上那高处的,迄今为止仍旧是个迷。

  王晋和眉头皱起,她心烦于王二娘的不省心,以前王二娘半年一年出现一次,还有足够的时间喘息,现在呢,她出现的过于频繁,似乎从余夏来到王家以后就变的不正常。

  “还不快把她弄下来。”

  “是,是...老爷...”家仆磕磕巴巴的答应,可却踟蹰着不敢上前,只有秦子庭没有犹豫的说,“还是让我来吧。”

  这次,王二娘可不会乖乖的等着秦子庭用轻功飞到自己身边劈晕自己,她绝对不会给秦子庭机会靠近自己。

  秦子庭看见什么东西朝着自己扔过来,多年习武习惯已经成了肌肉记忆,他用轻功在空中翻转了一个漂亮个跟头,加上他身着的青衫,翻转的过程中如一个漂亮的花朵绽放,而扔过去的东西划过她的衣角直直的落在了另一个人的头上。

  粉色的蛋壳破裂,里面流出深黄色的蛋液粘稠,流淌在发丝,鼻尖,划过嘴角,又挂在前衫上,而严肃的男人头上还挂着碎了的蛋壳。秦子庭呆愣了一秒,回身想先帮自家主子清理一下额头,可是刚一靠近,就闻到一股刺鼻作呕的臭味。

  那碎在王晋和头上的,竟是个臭鸡蛋。

  “您要不要去换身衣衫...”秦子庭看见王晋和的蔑视的眼神,心里暗叫不妙,他错了,真的错了,早知道这臭鸡蛋会砸在王晋和的头上,他就不该躲,就算是一桶狗屎扣在他身上他也不该躲。

  “王二娘,下来。”一声冷冽的责备从王晋和嘴里吐出。

  “下你个大头鬼儿...”掐着腰的王二娘发出了嘲笑般的笑声。

  一句话怼的王晋和哑口无言,整个花园里突然前所未有的安静,尴尬。

  呵,城中首富又如何,机关算尽又如何,一家之主又是何,对待自己的女儿还不是束手无策,只能吹胡子,干瞪眼。

  “王老二,你胡闹够了没有。”匆忙快走的的余夏冷着一张脸,说出的话也没有留半点情面,她声音中带着严厉的责备,甚至比王晋和刚刚的语气还要强硬几分,她今天穿着嫩绿色的束腰窄袖衣衫,头戴银色发冠,不再是平日里的稚气模样,“你给我下来。”

  “我不呢。”让她下来就下来,她凭什么要听余夏的,再说这个人真是坏透了,一声不响的就不见了,她凭什么要听她的话。

  “好啊,你可以不下来,那我从外面给你带回来的礼物就全都给萧山了,一点都不给你留。”余夏对着身后的萧山,“东西都给你了。”

  一旁的萧山一脸的懵逼,他觉得自己脑门上被站在屋顶上的王二娘看得都要烧出了洞,再看到余夏不容反驳的脸,他哑巴吃黄连一般答应着。

  站在屋檐上的王二娘没了声音,她心里各种滋味,明明在看见余夏回来的那一刻是欣喜的,却在听见了余夏呵斥的时候脸上有些挂不住,又听见刚刚余夏的话,她突然觉得好委屈。

  余夏想着她,给她带了礼物,可她却又给了别人...

  王二娘紧握着拳头,这时候从屋顶下来也不是,站着也难受,她需要一个台阶,可余夏却没有给她,或者是余夏知道,只是不想给她而已。

  想想今日一天,她顿感委屈,相比从前,今日的委屈有多大呢,大得比花园里的池塘还要大,大得能装得下几十个自己那么多,就是那么的委屈。

  她明明那般不想和府里的人说话,可她还是不得不抓了家仆问了余夏在哪里,在得知余夏今天出去了并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或者还回不回来时,她整个人就变得很奇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颗心七上八下,那种感觉很像曾经,在娘亲离开她时,在她被抛弃之时。

  她的眼睛红了,指尖狠狠的抠着指腹,梗着脖子站在屋顶之上,骑虎难下,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数三个数,你下来,要不然你就别下来。一,二,”余夏摇摇头,失望的冷笑,“三。”或许是怕余夏再一次头也不回的转身,王二娘大叫一声“余夏”,只不过她挽留的方式有点特别。

  咻——又一个鸡蛋从王二娘手里甩了出去,余夏没有防备呆愣了一秒钟,但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个鸡蛋有点偏,直接砸在了一旁站着围观的秦子庭脸上。

  一股恶臭钻进了整个鼻腔,事实证明总有一颗臭蛋是属于秦子庭的,怎么逃也逃不了掉。

  再看那站在高处的人趾高气昂,一副叫嚣的姿态。

  “你下来,东西给你留着。”余夏的态度还是软了一些。

  “那我看看是什么东西,再决定要不要原谅你。”

  她们走远后,王晋和用手绢擦着自己的脸,慢悠淡然的对着同样擦着脸的秦子庭说,“二娘要是想让这鸡蛋砸在余夏头上,是轮不到你的!”

  秦子庭苦笑,他算看出来了,王二娘就是故意扔偏的,说白了就是又好面子,又偏心。

  王二娘美滋滋的向余夏伸出手,余夏摇头叹气,“你向萧山要吧。”

  萧山瞪圆了眼睛,心想着主子你可不要害我啊!您俩感情好,你来我往的打情骂俏,管我什么事啊,再说今天主子火急火燎的往回赶,根本就没有给王二娘带什么礼物,看着王二娘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萧山一头的冷汗,突然间脑中闪现一个念头。

  有了,他记得他们离开城西前,高能拿了两样东西给主子,说是让主子尝尝鲜。

  活蹦乱跳的两只大兔子,被王二娘安置在简易的窝里,王二娘用袖子擦擦了汗,临进屋前看着自己满是泥土的手,犹豫了一下又折返去了水房。

  晚饭桌前,王二娘的耐心耗尽,扭动着身体就像一个大虫子,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叫了许久,可是不同往日余夏没有分给她一半的吃食,她甚至于自己都没吃,就只是翻看着手里的书册,就任由那满桌子吃食由热气飘香扑鼻到干冷凝结。

  再等下去肉包都要变石头了,王二娘安耐不住的催促,说菜都凉了。

  余夏抬眼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书册,“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么?”

  “我没错。”

  “这个世界是有规则的,你想要生存在此,就必须知道规则,遵守规则。”

  “你说那些我听不懂,我只知道饭菜凉了不好吃。”

  “听不懂,我可以慢慢教给你,今天的事若是调换过来,有一个人心情不顺就跑来打你,你平白无故被揍一顿,要作何感想。”

  “我会揍死他。”

  “若是这个人比你厉害呢,吃亏的就是你呢,就算是你厉害,最后是把人打死了,你又能痛快到哪里去,按照律法杀人是要偿命的。”

  “你少在这里吓唬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怕我给她惹麻烦。”王二娘自言自语的小声嘀咕,“王慕倾,她有什么好,不过就是一个胆小鬼...烂废材。”

  “我担心谁有那么重要么,不过都是一个人。”余夏幽幽的抿了一口茶水。

  “她是她,我是我。”她踹了一脚凳子,气呼呼的往外走。

  “你去哪里,不是饿了么?”

  “饿你个鬼!”

  王二娘匆匆跑出屋子,在踏出门槛的那一刻肚子就干瘪的发出声响,“别叫了!今天没有好吃的。”她锤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看了看自己干干净净的手,亏得她刚刚还特意绕到水房洗了好久,给小兔子搭窝时,她也是尽量不弄脏衣服,谁知道没有换来余夏一句好话,还偏要气她,这个人太坏,太讨厌了,她以后都不要理她。

  她把手插到泥土里,用着沾满泥的手在裙子上印出一个个黑手印。

  嘴里还不停的念叨,“你不是最喜欢干净嘛,我偏偏就要弄脏,偏偏要你难过。”

  王二娘和余夏冷战了,起初是王二娘单方面的不理余夏,后来则更多的是余夏不理王二娘。

  “今天有桂花糕么?”

  “在你没认识到自己错误之前,不许吃饭。我没有教好你,我也会陪着你不吃。”

  “你爱吃不吃。”

  明明她都主动示好了,余夏却还是那个死德行,以为不和她一起吃饭自己就会饿死么,真把自己当回事,王二娘嚼着从厨房里偷出来的干干巴巴的凉饼子。

  天啊,这饼怎么比石头还硬啊,嚼了那么多下怎么还是难以下咽。这么多天好吃的吃得太多,她的嘴也变得挑起食物来。

  都怪余夏,就是余夏的错,给自己吃那么多好吃的是她的错,如今没有好吃的也是她的错,好像闲来无事,骂余夏成为了她唯一要做的事。

  两个丫鬟经过厨房附近,她们正小声的聊着八卦,“你说这姑爷是不是也被传染疯了,竟然闹气了绝食。”

  “她以为这能威胁到大小姐,殊不知这个大小姐可不是原来的那个喜欢她喜欢得紧的那个,我看啊,最后也不过是自打嘴巴。”

  “也不一定,你没看到姑爷这两天整个人都憔悴得不行,我听说伺候的丫鬟们说送过去的东西她一口都没吃,就这样饿了几天啊,继续这么下去应该能把自己饿死。”

  “这也太傻了吧...哎!”

  “你们才傻,你们全家都傻,傻得脑袋和屁股长反了。”王二娘把手中的饼子砸到了那丫鬟的头上,两个丫鬟见到是她,纷纷跪在地上发抖的求饶,好在王二娘没有闲工夫理她们,黑着一张脸走了。

  她躲在暗处看着萧山端着托盘进了书房,只不是不过片刻就又出来了,里面的食物也都没动,王二娘心想余夏也真够蠢的,为什么不偷偷吃点东西,她是想变成“小土包”么。她想推门进去,可是看着自己脏脏的手,还有弄脏了的裙子,她又一跺脚。

  这个余夏啊,真是麻烦。

  往日里余夏就喜欢唠唠叨叨,天天让她洗洗洗,今日唠叨不见了,可王二娘却把余夏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印在了脑子里,澡豆抓了一把又一把,浴房里面的热水都用光了,皮肤都被搓粉了,王二娘这才从浴房里面出来。

  余夏正在书房里面看书,王二娘直接推门而入,什么话也不说把手里的东西扔在余夏面前,那是两个粉嫩的鸡蛋,摸起来竟有些烫手,余夏含着笑意看着王二娘。

  这么看我干嘛,王二娘心里嘀咕,这余夏不是嫌弃她的鸡蛋吧,可她就会做这个,“看什么看,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还有...这是干净的...而且我沐过浴了...”

  “我知道,你一进门我就闻到你身上澡豆的味道了。”余夏弯着眼睛,含着笑意,“可是你知道你哪里做错了么?”

  这人怎么还没完没了了,王二娘真想甩她一个嘴巴让她爱吃不吃,可是又想到娘亲变成了小土包,她不想余夏也变成那样,她咬着嘴唇,恶狠狠的说“不该打人,不该把自己弄得脏兮兮。”

  “知道错了,还可以成为乖宝宝的。”余夏拿了一颗鸡蛋,“这是你专门给我煮的么?”

  “我下了毒,想要毒死你。”

  “哦,是这样啊。”余夏笑着磕破了鸡蛋,白白嫩嫩的蛋清还弹了弹,“这鸡蛋不会是臭的吧。”

  “你不吃就还给我。”

  “谁说我不吃。”余夏咬了一大口,细细咀嚼,别说这鸡蛋煮得还真不错,蛋白是蛋白,蛋黄是蛋黄的,她把另一半送到王二娘眼前,“这半给你吃。”

  “都沾上了你的口水了,你恶不恶心啊!”

  “不吃我就全吃了啊!”

  “你还真的都吃了啊,我还饿着呢,你不知道煮这个多麻烦,我在厨房被烟熏了好久...”

  “这不是还有一个么,呐,这瓣大的给你。”

  “我要蛋黄多的那一半儿...”

  “好好好...”

  刚刚过三更天,王府上下的人都睡着了,披着长衫的人儿轻手轻脚的阖上房门,她左顾右盼了一阵,然后又鬼鬼祟祟的绕到后院的方向,大树下有一个女人点着脚的张望。

  树上的叶子都凋落了,只剩下树枝跟随着风左右摇摆,夜色的衬托下,远处看过去还真是有点骇人。

  “幻秋...”余夏轻声的叫她。

  “姑爷。”幻秋双手捧着一个纸包,寒风吹得她有些哆嗦,“这是今日的点心,我很小心的,没人发现的。”

  “谢谢你,不过从今日起,你不用在夜里帮我准备点心了。我啊,已经和她和好了。”

  “真的啊,那太好了。我就说嘛,无论是小姐是王慕倾,还是王二娘,她都是最喜欢姑爷的。”

  “是这样么?”

  “是的呀。

  “你不会觉得我是在骗她么?”

  “姑爷,五日滴米未进,要不是靠着糕点,您啊这会儿怕是一命呜呼了。您这么做是为了小姐好,幻秋看得可是清楚明白的。”

  “谢谢你,这几天幸苦你了,明日到我这里来取银票。”

  “姑爷,幻秋帮您和小姐并不是为了钱财,是您和小姐对幻秋好,若是您真的想给我什么,就请和小姐好好恩爱,还有,让幻秋伺候你们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