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夏第一次觉得黑夜如此漫长, 似乎总也等不到曙光。她的身体乏累,眼睛明明已经睁不开了,但她的大脑却异常活跃, 脑中不停的做着分析与猜测,以及各种可能的应对方法。

  上一世, 这是她的习惯,也是她的本能, 没想到这一世,也没能幸免。

  此刻的感觉, 好像突然回到了她的上一世,某一个夜晚她也曾这般的忐忑的一夜未眠,可笑的是,她现在却记不起那时这般的原因, 只记得那种慌乱彷徨的感觉。

  一场巨大的迷雾,一盘弯绕曲折布满障碍的棋局, 她到底是那个棋局中的小小棋子,还是正在对弈的人?她没有办法站在上帝视角俯瞰全局, 她只是被人蒙蔽了双眼, 连自己是谁都不得而知的迷途羔羊。

  “余夏…”

  察觉怀中小人儿往自己怀里蹭了蹭, 余夏搂着她的手更紧了一些, “我在呢…”

  “我…好…喜欢你”原来是睡梦中的小人儿在呢喃。

  “我也好喜欢你。”余夏嘴角微微上扬,紧绷的身体因为怀中人的一句梦语而放松下来。

  鸡鸣声响,天微微放亮。余夏的眼睛才微微阖上,阖上的瞬间就进入梦乡。

  这一觉儿,睡到阳光都照进了屋里, 脸上都是暖洋洋的光,余夏朦胧间睁开眼睛, 就看见躺在自己身边,拄着下巴,眼中带着眷恋的看着自己的王慕倾。

  “余夏~”软绵绵的声音,带着娇嗔,“你昨晚做恶梦了,是不是没睡好?”

  “睡的还可以。”余夏伸了个懒腰把王慕倾往怀里带,“你呢,睡得好不好?”

  “我睡得很好。”缩在她怀里的小人儿有些欢喜的说,“和你一起睡以后,我每晚都睡得很好。”

  “可是你常常做噩梦啊?”

  “我最近做梦的次数已经少了很多了...”

  “那这是不是我的功劳啊!”余夏的手轻抚着王慕倾的长发。

  “当然是啊。”

  “那我可不可以要个亲亲?”

  王慕倾想了一会儿,然后羞怯的小声说道,“那你把眼睛闭上。”

  余夏抿着唇带着笑意的把眼睛闭上,她微微放开抱在王慕倾身上的手,察觉到王慕倾探起了半边身子,她感觉自己的耳后落下软软的两片唇,一阵酥麻。

  “你...”余夏瞬间睁开眼睛,吃惊的看着王慕倾。

  “昨天你那样...我觉得很奇妙,所以我想让你试试...”王慕倾脸颊粉嘟嘟的,同时又一脸认真的看着余夏。

  余夏只觉得喉咙干哑,她开口道,“你知道,你这是在勾.引我么?”

  “没有,我这个不算勾.引。”王慕倾似乎想到了什么,自己就憋红了一张脸。

  “咳,那什么算勾.引?”余夏反问,她想听听王慕倾到底怎么回她。

  “脱了衣服的才是...”

  “额...”

  这小人儿怎么回事,总是一本正经的在勾她的魂儿,让她浮想联翩,然后又眨着天真的看着她,好像在那里胡思乱想,满脑袋颜色肥料的都是她自己。

  “谁告诉你这些的?”余夏无比震惊的看着王慕倾,在她心里王慕倾就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她有点没料到她会这般的说。

  “婆婆说的...”王慕倾不敢看余夏,往余夏怀里钻。

  余夏看着她扭捏脸红的模样,把她抱紧在怀里,叹气的说道,“王慕倾,你这样,我怎么能顶得住啊!”

  王慕倾被她搂在怀里,并不理解得到她言语里面的意思,她只是趁机回抱住余夏,内心里面窃喜的紧紧抱着她喜欢的这个人。

  余夏捋顺着王慕倾的长发,若有所思的询问着她,“小可怜儿,我今天要出去一趟,你在家里乖乖的等我好么...”

  门口等待着伺候的秀儿只觉得小姐和姑爷今日起得特别晚,洗漱的温水都换了几次了,都没有人让她进去伺候,她站在门外候着,站得腿都麻了。

  吃早饭前,余夏吩咐了萧山让他去楼外楼找柳枚并把她带到月福酒楼二楼的包间。出门前,她在书架上寻了一本话本给王慕倾,说晚上想听王慕倾讲给她听,王慕倾欢欢喜喜的答应了。

  这次没有含情脉脉的惜别场面,王慕倾专心致志的看着余夏交给她的“任务”。

  余夏出门前都在想,她的小可怜儿真的是太好哄了,而且乖的让人心生怜爱。

  {小可怜儿,那些乱七八糟的我都不想管了,我真想日日陪着你。}

  出了王府的大门,余夏骑上那匹准备好的马,那双眼睛收起了对着某人才有的温柔,只有波澜不惊,任凭风雨如何摧之,只倾尽全力应对的沉着。

  余夏到了包厢时,柳枚已经坐在了里面,这是她们第二次在这里见面。没有寒暄,没有询问,柳枚脸上带着倦容,她没有提昨晚去王府上的事,看见余夏,她张口第一句便是,“孙小姐是不是你让人毁了她的清白?”

  余夏震惊无比的看着她,什么毁了清白,谁又是孙家小姐。她脑中闪现一到白光,耳边响起了昨天夜里梦中的话...

  “不能让孙家的女儿嫁到宫里去...孙大人家里的势力太大了,怎能他一人独大...”

  余夏脑子嗡的一下,难道,这就是‘她’的手段?怕人家势力大,阻止人家把女儿嫁进宫里,就可以去毁掉人家?那不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了么?

  真的是这样么?

  若是在没做那个梦之前,余夏一定出口反驳,可能言辞激烈,委屈无奈,或许还有被冤枉的愤怒,可是昨晚那些在梦里的话,已经清晰的印在了她的脑子里。

  她已经无法义正言辞的说自己与这事无关了。她也不能和柳枚说,这事做与不做都是原来的余夏所为,而自己只是重生在这里的替原主背黑锅的倒霉蛋。

  人其实可以选择的东西很少,上一世她不能选择出身,她生在一个不和睦的家庭里,可能一辈子都活在那种阴影下,而这一世也是一样,她是余夏,原主的财富,原主造孽所带来的代价,这些她都得承受着。

  柳枚看着余夏不说话,心里面已经确定了此事,她摇着头,眼中泛着水光,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人,那一刻感性且悲悯,那一定是悲伤到了极致才有的表情,“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你可知一个女子的清白对她来讲有多重要!”柳枚看着余夏,嘲讽的笑了一下,“呵,我怎么忘了,你自己也是女子,你怎么会不知道!阿落,我答应你入这青楼,是我心甘情愿,你说你想要报仇...我何尝不是,我甚至愿意去以我命换仇人的命。”

  “余知荣害了我们全村,一百零九口一场大火,什么都化为灰烬。我得师父相救,苟活于人世,你也摇身一变成了国公府的二公子余夏,那些恩怨我不清楚,你也从未和我说明,但是我只问你,你真的只是想报仇么?”

  “我...不知道。”这三个字是余夏唯一能说的,她是真的不知道,但没有人会信,在外人看来这只不过是推诿的说辞。

  “不知道?你失去记忆这件事是不是也是装的,你又在进行着什么大计划?”柳枚的眼中是无尽的失望与悲凉。

  现在此刻似乎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余夏咬着嘴唇什么都说不出口。

  “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你都不该牵连无辜的人。你的算计,你的步步为营,你精心布置的陷阱,都不该害不相关的人。何况...孙小姐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柳枚闭上了眼睛,眼泪划过脸颊,“她对你有过恩情,那日街上你被余庆追着打,幸得孙小姐出言训斥,不过才过去半年,你都忘了么?”

  “我...”柳枚说的话句句刺在余夏心口,她听闻也红了双眼。

  “我以为你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却不想,是你没有心。以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河,从此以后谁也不欠谁。”柳枚语毕,摔门而出。

  余夏呆愣的站在原地,她来之前已经想了无数种可能,但她没有料到事情是这般的模样,难道她重生在了一个卑鄙、恩将仇报的小人身上?

  余夏心中有疑惑,她想要去求证一些事,她再次骑上了马,这一次奔向城外。

  冷月山庄?梦里的匾额上是这么写的。有了名字,余夏一路打听便知晓了山庄的大致位置。

  “这冷月山庄是文人挥洒笔墨,相互讨教的场所,听闻这家的主人乃是书画高手...”

  “不是,不是,我听说那里是一个商人开设,附庸风雅,不过是为了银两。”

  “冷月山庄啊,前些日子经过那边,那种地方不过是青楼的另一种叫法吧,这有钱人啊,粗鄙就粗鄙呗,非得喜欢用金钱包裹着一层...”

  余夏脑中回荡着打听到的各种说法,看着独立在山野之间,被绿树山石环绕,隐蔽中又带着张扬的独特建筑。

  她看着那块黑色的古朴匾额,一步一步踏过石阶,来到了高大庄严的方正大门面前,黑色的大门上的门环是黑色呲牙的猛虎。余夏瞥了一眼,用手掌拍在了大门上。拍打的声音闷响,足以显示这门的实心厚重,从这里就能猜测出这建筑的主人非富即贵。

  大门缓缓打开,声音厚重庄严,里面是一个家仆打扮的少年人,他看见余夏躬身低头,余夏提了一口气迈进门槛,她带着防备的盯着少年看。

  少年人叫她,“主子。”

  主子,呵,好一声称呼,好一个主子。

  这一刻,余夏反倒平静了下来。

  绕过影壁,入目的是宽敞的前院,树木花草精心布局,院落里的每一处陈设都极为考究,那感觉就像是一幅山水画,淡然,静好。

  前堂的主宅的大门敞开,八九个穿着长衫的人,正儒雅的品茶赏画。一个穿着淡雅长衫,头戴白玉头冠的男人捋着胡须说道,“画此画的人,必定淡泊释然。”

  另一人穿着白衫,潇洒不羁、提着酒壶的男人,哈哈大笑,“我看是狗屁...”

  “粗鄙...”文人高傲,相互之间总是有些分歧。

  余夏收回视线,跟着少年从前堂经过,走向长廊。到达长廊的边缘,少年停住脚步低声询问,“主子可用吃食?”

  “不用。”

  “小的告退。”少年躬身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走了,只留下呆站着的余夏。

  刚才走过来的时候,还有下人端酒经过,现在这个区域却安静的不像话,四下无人,余夏硬着头皮往长廊的尽头走。

  尽头是一处隐蔽的清幽角落,那里只有一个房间。余夏心脏猛跳,这里和昨夜梦里的画面相重合,她有种直觉这里该是藏着原主真正的秘密的地方。

  余夏在门前深吸一口气,带着探究的推门而入。

  房间有两个区域,一个区域摆放着六把红木座椅,两两相对。另一个区域是里间,里面摆放了一个软塌,还有书柜、书桌。许是在王家那里见过了富贵人家的屋子,余夏觉得这里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书架上面放了很多书,余夏随便抽几本翻了翻,诗词歌赋、兵书、画本。这书真的很杂乱。余夏把书塞回去的时候顿住了。

  或许...

  她把书架上面的书都拿下来放到桌子上,果然空了的书架上有一个不明显的凸起,余夏拽了一下没拽动,她挽起袖子,用力一拉,书架后面是一处暗室么?

  一个人高的门洞,光亮只能照亮往下的五六个台阶,再之后就是一片漆黑,像是正张着血盆大口,正要吞噬着她。

  余夏去屋子里面找了一个烛台,用身上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亮了烛台。然后拿着它,探入这黑暗的未知。

  尽管惧怕,余夏还是硬着头皮,扶着凹凸不平墙壁走了下去。从台阶下来,路虽然比较平坦,但还是有粗糙的土块沙石,而再往前走,恐怕就离入口越来越远了。余夏有几分犹豫,她回头看了一眼,她进来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光亮的小点。

  要不要继续往前呢?还是再看看吧。余夏从来不喜欢做事做一半,她大着胆子往前走,走着走着却发现路是死的。

  不透风的地方,看不见天日,她只觉得额头上的汗珠成股的流了到了眼睛里,她擦了擦眼睛,拿着烛台在四周照了照。

  旁边有一个明显的机关齿轮,余夏轻轻扭动,巨大的石门移开,出现了一处新的洞口。她犹豫着走了进去,只是在她跨进来的时候,后面的石门自动关闭了。

  余夏一下子就慌乱了。她摸索着在石壁上找着机关,她的手探上一处凸起,她刚松了一口气,谁知身后传来了一个女人清冷的声音。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