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来一阵风, 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后院的八角亭里有两个男人,一人身着深色衣衫背身站立,一人年纪尚轻, 穿着淡蓝色窄袖衣服,他正仔细的说着什么。

  “知道了。”王晋和的眼神没有白日的凌厉, 现在似乎倦累的无归处的飘散,“子庭。”他偶然唤了一声后, 便停顿了许久,秦子庭就那样静静的等待着。

  “你今年多大了”

  秦子庭短暂的愣了一下, 他如实回答,“子庭今年二十有三。”

  “好年纪啊,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和瑶儿游历山水...”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然后叹了口气说, “晚了,你回去早点安歇吧。”

  “那属下告退。”秦子庭犹豫了一下, 看着自己手中的手提灯笼,不声不响的把灯笼放在了亭子里面的石桌上, 他对着背身过去的人行礼后, 空着两手转身离开。

  夜太静, 静得只能听见轻风的声音, 静得让人忍不住回想往事。

  王晋和出生在一户绸缎商人的家,不是大富大贵,但起码衣食无忧,他是家中独子,又是父亲的老来子, 因此在家中备受宠爱。

  二十岁那年,正值踏青时节, 少年人有些张扬,同些文人高官子弟在山上吟诗作赋,旁人却因他的出身对他冷嘲热讽。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地位低微到哪怕是个落榜的秀才也看不上他。

  他被群人讥讽,一张嘴怎么也敌不过众人,在他气愤握拳的时候,一个身着淡粉色衣裙的女子款步而来,她如仙女下凡,不食人间烟火,只凭三言两语便把众人堵得哑口无言。从旁人口中他知道她叫白沂瑶,丞相之女。

  那一天,他对她一见倾心。后来好多年后他才知,那时的她也是如此。

  他与她相差的太多,丞相之女岂能是他遐想的,但他忍不住想要见到她,他制造了很多巧遇,他以为他做的天衣无缝,却不知白沂瑶的聪慧早已看穿了一切,却没有拆穿他。

  两厢情悦,敌不过门第相差甚大。他大着胆子去白府上提亲了,他的东西被摔出了厅堂,他被她的父亲贬低的一文不值,他的自尊从未被人如此的践踏,但即使那样,他依旧倔强的不肯走。

  白沂瑶向他走来,问他,“你这又是何必。”

  他霎时红了眼,只说,“我愿一世一双人,唯有你。”

  白沂瑶也红了眼问他,“当真否。”

  他拼命的点头,白沂瑶就转身去了厅堂里对着父亲说了一句话,便让这场婚事成了定局。成亲后,他问她说了什么。

  白沂瑶不是很在意的说,她对父亲说的是,“此世非他,余生必定青灯古佛相伴。”

  八角亭里面的男人提起秦子庭留下的手提灯笼,去往后山的方向。那一路的景色他太熟悉了,他见过被白雪覆盖的样子,也领略过绵绵细雨里朦胧的美,春晓秋冬,四季变换交替,年复一年。他看着小树越来粗壮,燕子在筑巢嬉戏。

  在见她的路上,记忆总会涌现,就好似她还在他身边一样。

  “我和瑶儿的孩子,若是男孩儿,将来必定能有一番作为。”

  “男儿有何好,我偏爱女儿,穿着漂亮的衣裳,做她喜欢做的事,肆意洒脱的把她这一生都活的漂漂亮亮...”白沂瑶摸着隆起的肚子笑。

  “可若是有一天女儿被一个不成气候的臭小子骗走了,可如何是好,别人家的男孩子一定蠢如肥猪,不,可能连猪都不如,是臭虫,一无是处...万一以后成亲了,那臭小子要纳妾怎么办,看我到时候不打断臭小子的腿,他要是对女儿不好怎么办...”王晋和的脸瞬间变惆怅了。

  白沂瑶抚着肚子笑她,“不一定是女儿的,你看你紧张的。你呀,一定是个好父亲。”

  “我不想做好父亲,我只想做瑶儿的好夫君。”王晋和眸中温柔似水,“瑶儿,不管这孩儿是男是女,你要知道在我心里瑶儿始终是最重要的,比我的命还重要...”

  月影阑珊,雾气萦绕。山顶之上,通往白沂瑶墓的两旁都是她最喜爱的花。

  坟墓不算豪华,但却比一般坟墓更为宽大,墓碑上面写着,“爱妻白沂瑶之墓。”

  “瑶儿,我又来看你了。你一定又要笑我大晚上的来这里喂蚊子了。但我总觉得在祠堂里同你说话,怕你看不见我。”

  “今年的夏天好像格外的燥热,不过再熬上一熬,天就该凉爽了...你还记得后院厨子捡的那条狗么,你还抱过的那只,后来生了小狗,如今已经不知是第几代了...”

  “对了,二娘又出现了,她似乎不太喜欢她的这个夫君,两个人吵吵嚷嚷,今天闹了一整天,你在的时候常说家里面少了些热闹,我就在想你要是在,现在会怎样呢...”

  “不知道你会不会怨我没有把慕儿许给子庭,没有办法,慕儿很喜欢余夏。她看向余夏的眼睛里有光,就像你看着我一样...”王晋和红了眼眶,“瑶儿,你再等等我好不好,再等等我就来陪你,我知道我答应你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儿,可...”我好想你...

  陪你走过四季,寻过梅,踏过雪,品过茶,谈笑风生,领略世间万般风景,纵有牵绊情思,难逃有情人阴阳两相隔。

  王晋和的手指眷恋的抚摸着墓碑,眼中柔和温柔。

  {我王晋和此生得此挚爱,一生足矣,若有愿景,但求死后同眠一冢。若有来世,只盼与卿生为彼邻,日日共赏朝暮。}

  后方有轻微的脚步声响,王晋和警惕了起来,眼神中带着狠厉,“谁?”

  脚步声越来越大,从草丛中走出一个小人儿,她嘴巴子撅的老高,“看什么看。我又不是来看你的。”王二娘朝她走过来,她的手中攥着一把野花,王晋和看到是她,态度缓和了下来。

  王二娘把野花放到了白沂瑶的墓前,转身就走。

  “你不和你娘亲说几句话么”

  “有什么好说的。”王二娘不耐烦的说道。

  “那爹有话要问你。”

  “谁是我爹,我爹在哪儿”王二娘低头四处在地上找寻,恰巧脚边有一个虫子,她低头捏起虫子的触角,对着虫子说,“爹,你是我爹么?”

  王晋和差点没被口水呛晕过去,他咳了一声,问,“她是你夫君,你为什么要打她。”

  王二娘甩飞手中的虫,直截了当的说道,“我就是不喜欢那个余夏!!!”

  “哦”王晋和皱眉思索了半天。

  “我才不和你废话呢。”她甩着自己手中把玩的狗尾草,刚走出去四五步,王晋和又问道。

  “你怎么知道她叫余夏的,她告诉你的么”王晋和虽然没有时刻盯着她,但是他知晓王二娘和余夏之间的大部分事情。

  王二娘气恼的回头,“你怎么这么蠢笨,你是猪么,问问别人不就知道了。”

  “哦。”原来如此。

  “真没见过这么蠢笨的人。”王二娘气呼呼的走了。

  王晋和转身看着白沂瑶的墓碑,“瑶儿,我明天再来看你。”他拿余光瞟了不远处的那颗树,然后就那么快步的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真是一点响动都没有了,王二娘从那颗树后看探出一个小脑袋,“臭老头,说那么久。”

  她又来到白沂瑶的墓边,她大大咧咧的坐在地上,什么也不说就那么坐着,大概是累了,她的头轻靠在墓碑边缘,渐渐的闭上了眼睛,耳边响起了声音,看到了她最不愿回想起来的场景。

  王二娘的睫毛轻轻颤动,脑海中的画面转换成了大片的白色,她睁开双眼看着自己穿着白色的衣裳,她皱眉去柜子里面找到了娘亲为她做的粉色衣衫,荷包她小心翼翼的挂在腰间。她又翻找出自己的弹弓。

  她高高兴兴的出了房间,却看到大家都穿着白色的一样的衣裳,又一个个哭丧着脸。

  “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小小的王二娘蹦蹦跳跳的来到了大厅,那里挂得全都是白色,厅内放了一个巨大的木质箱子,还点着白色蜡烛,到处都是哭声。

  “喂!白沂瑶呢”王二娘是冲着同样一身白衣的王晋和说的。她见他那么看着自己,便起了警惕,她拿出弹弓,“你说不说?”

  “慕...二娘来送你娘亲最后一程吧。”一行清泪流了下来,王晋和别过脸去。

  王二娘费解,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个子小,并不能看清棺材里面的人,是由仆人拿了垫脚的凳子,丫鬟过来要搀扶她上去,她甩开了丫鬟的手。

  踏上凳子看清了里面躺着的人,王二娘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喂,你在箱子里面躺着干什么。”

  里面的人脸色是灰色的,就那么安安静静连个回应都没有给她。

  她气急了,寻了一个青涩的杏子用弹弓砸到白沂瑶脸上,“喂,起来呀,我还想要一件新衣...做给我好不好。”

  里面的人一直没有回应,她急了把手上的杏子摔了出去,“起来呀,你起来呀。”

  “把小姐给我拉走。”王晋和一声怒吼。

  “别碰我。”王二娘指着王晋和的鼻子叫嚷,“上次你在桂花糕里掺东西,我还没有跟你算账呢。”她又转过头对着棺材里面的人说,“上次桂花糕的事,我原谅你了,你起来呀。”她气急了拿着供桌上的一个桃子就向着白沂瑶砸了过去,“你骗我,你说知道名字就能找到你的...”

  “从此你就是王二娘了,你有姓名。”

  “人为什么要有姓名?”

  “有了姓名,才能让别人找到啊!”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白沂瑶,我是你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