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师兄不正经【完结】>第151章 人胜天(三)

  戚巍低着头巡查京中,看着心事重重。

  这时,副官脚步匆匆地上前,“大人,各要处已排查过了,未见魔修踪迹……大人?”

  戚巍回过神,掩下了眉宇间的愁色,道:“再排查一次,陛下和两位真人不在京,难保有宵小之辈动心思。”

  “惠、磁两州的魔修可退了?”

  “两刻钟前就退了,”副官语气迟疑,“不过,下官觉得,这次陛下前往玉衡山,国中空虚,前来袭击的魔修似乎太弱了些?”

  他皱着眉头,犹豫片刻道:“不像是真心进攻,倒像是……声东击西。”

  “声东击西——击得哪门子西!”戚巍突然大声质问,一对虎目瞪了起来。

  副官被吓得退了一步,道:“下官乱猜的。”

  戚巍在眉心重重一跳,焦躁地原地转了几圈,心中像点了把躁火,片刻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自己的腰牌撸了下来递给副官,压低声音道:“将京中的大阵打开,疏散百姓去阵中避难,我要暂时离京。”

  “离开?”副官惊得声音都变了调,欲要劝阻上峰,但当视线一触及到上峰通红的眼珠,嘴角起的几个火泡——像有什么可怖的事即将发生似的,就住了嘴,转而道:“大人早去早回,京中……”

  他咬了咬牙,道:“我等一定守住!”

  戚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继而脚步不停,一路行至巡查属总属,沿着地下的密道悄无声息的离开京城,出京后,又一气遁出五十地,到了一鸟不拉屎的荒山中,他终于停住了脚步。

  戚巍手中多了只骨哨,透着洗不净的血色。

  他犹豫片刻,对准一吹。

  “嗡——”

  哨声尖锐,像在一万只怨鬼在脑海中狞笑。

  戚巍的视野被蒙了层血色的光,身前凭空裂开了道漩涡,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漩涡中爆发而出,扯着他坠入其中。

  入目满是血红。

  戚巍发现自己穿过漩涡,被扯到了一处陌生的地界,像是水底……头顶是一整块浑浊的血色琥珀,光穿过,被折成只只扭曲鬼影,脚底是松软的泥沙,盛不住半点力道,足陷一整节小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风,诸多邪念丝丝缕缕的从泥沙中钻了出来,生着狰狞地鬼面,就要朝人就灵台中钻。

  戚巍觉得心口发闷,一股暴虐的情绪突兀产生……糟糕,邪气入体!

  他顿感不妙,手中多了只铜铃,连连晃动,一圈圈的波纹扩散开,将邪念震了出去,然而对无处不在的邪念来说,这却是杯水车薪。

  在神智即将蒙昧之时,他突然想到了骨哨,忙又吹了一声。

  “嗡——”

  千钧一发之际,血色漩涡再度出现。

  戚巍按着胸口大口喘息,“喀喀喀喀……”剧烈的几声咳嗽后,他弯着腰蜷曲得像只熟虾,捂着胸口不断痉挛,“呕……”张嘴呕出了一团生着触手的漆黑淤泥,是入了体的邪气。

  他站起身,擦了擦嘴角的污渍,一脚将淤泥剁得粉碎。

  “操!”

  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传送到了何处——这般邪门的地方,只有尸骨海!

  被那混蛋玩意儿坑了!他恨恨地想:当务之急,还是得先离开。

  取出骨哨又吹了一声,片刻之后,他被送到了另外一处地界。依旧是头顶的琥珀,脚底白骨风化后形成的河床,无处不在的恶念,他脸色骤然难看。

  这鬼哨子压根没把他往外送,而是离尸骨海中心愈来愈近!

  戚巍阴沉着脸在原地转了几圈,踢飞一脚泥沙之后,猛地攥紧手中骨哨,凑到唇边又吹了一口,他横了心——左右出不去,不如破罐子破摔,看看这该死的哨子究竟要带自己到哪里。

  哨响十几声后,头顶的琥珀近乎纯黑,奇怪的是,无处不在的恶念却逐渐稀薄。

  哨响第十七声,甫一现身,他便感到身子极速下坠,一股绝强的力道将他扯住,如蝼蚁面对滔天的巨浪,升不起半点反抗的念头,他往前一看,顿时三魂吓散了七魄——

  只见尸骨海最中心的河床完全被挖空了,留下个深不见底的大洞,不知通到何处,拉扯的力道正是从大洞中爆发而出,头顶的琥珀被生生扯了下来,像一张贪婪的大口,源源不断地将尸骨海中的血水吸收,形成一道巨大的水龙卷。

  他也被龙卷吸了进去。

  “咚——”

  戚巍被龙卷残暴地甩在地上,他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卸了力道,最后狠狠撞在一方青石上,身上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等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跃入眼帘地是一副堪称瑰丽的奇景——首先是一个足有百丈的沙漏模样的法宝,接着一道磅礴的灵气洪流自地底被接引而来,汇入沙漏的一端,另一道血色洪流从头顶的尸骨海中倒灌,汇入沙漏的另一端。

  戚巍死死盯着那道血色洪流,瞳孔剧烈收缩,面上青筋根根爆起,手足一阵发软,牙关咬得咔咔作响,竟然一时站不住了,那是——地脉!

  声东击西,击得竟然是这个西!

  世上竟真这等丧心病狂之人,胆敢妄动地脉,无妄生,他难道不怕被天地共弃么!

  不,该说是,他要弃了这天地!

  这时,骨哨突然碎成齑粉,最后爆发出的红光笼罩在戚巍身上,带着他直飞至沙漏之前。

  戚巍终于看清了沙漏的全貌,这是一个由上万被抹杀了真灵的真器,通过阵法串联而起的庞大法宝。

  地脉是天道厚赐,滋养大乾的无尽生灵,地脉之力,绝不会为单独的个人而使用,除非——将地脉的性质暂时改变。

  戚巍仔细观察沙漏上运转的阵法,发现下端铭刻的阵法用途为“引”,将地脉接引至此,上端的阵法则复杂许多,有“吸”、“净”、“转”三个用途。

  他突然眸光一闪,像是明白了什么,飞到沙漏上端,目光寸寸扫视。

  地脉是最纯粹的“气”,想将其的性质改变,非得是同样纯粹的气不可——比如,纯粹的魔气!

  尸骨海的血气也可算作一种充满“杂质”的魔气,想将其变成纯粹的魔气,则需要一个精炼的阵法,或者是法宝将其中混杂邪念分离。

  “找到了!”

  那是一个隐蔽在端口的阵法,像是一个过滤用的漏勺,他将手按上阵法,身上笼罩的红光一闪,直将他送了进去。

  待看清阵法中的场景后,他愣住了。

  只见阵内是一方望不到边际的石台,头顶是一条尸骨海水通过的的通道,石台上跪着无尽石人,五官雕得极其夸张,眼眶大得不正常,那对没有光泽的石眼齐刷刷地瞪着头顶,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呐喊,呻吟。

  石人姿势扭曲的千姿百态,但无一例外,皆是两手朝天作承接状。

  又听一声巨响,瀑布般的血水从头顶倒灌而心下将戚巍浇成了落汤鸡,足过了刻钟,血水流才暂时停歇。

  这时,他突然感到全身筋脉如烧灼一般的巨疼,疼如钻心,紧接着暴虐的情绪再次遮蔽灵台,他单膝跪倒在地,却发现自己的半条手臂已经彻底石化。

  他瞳孔一缩,目光惊愕地看向无尽石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尸骨海中的邪念是由人产生的,也只有人能将其吸收,阵法中的石人,曾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站起身,尝试将石人击碎,一道灵光打在石人上,连油皮都没擦破,他住了手,在原地踱步了片刻,眼神倏忽坚定,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走到石台中心,站定,褪下上衣赤膊上身,身上铭刻的繁复阵闪过道暗光,这当口,他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同那位妖璋法王在京中的谈话——关于歧路。

  人造修士是一开始就背离了大道的歧路,不在大道三千中的任何一道,他从一开始便心知肚明。

  完全没有后悔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话他说不出口,某些时候他其实也是后悔的——年少时急功近利,耐不住动辄几十上百年的清修,生怕仇人死在自己前头,选了这么条看似“轻松”的捷径,从此一步错,步步回不了头。

  至于“义气”不过是说来麻痹自己的漂亮话,谁能真为了“义气”就挖断自家仙根,若真有这种人,也太二百五了!

  也就那位法王才信这种话,明明都在魔教混上法王了,却出乎意料的有些……傻?

  然而,在此刻,他却由衷地庆幸选的是这么条——歧路!

  头顶的通道中传来叽咕的些微响动,第二波血流要来了。

  戚巍深吸了口气,身上的阵法一齐亮起。

  寻常人造修士是在体内嵌一颗灵石,从灵石中抽取灵力由阵法炼化成法力,待灵石耗空,那人也废了。

  他身为巡查属的属长,陛下在外的脸面,炼入体内的阵法自然要玄妙上不少——能经由阵法从外界吸取灵气再由阵法炼化为法力,除了寿元耗得更快,几乎没有缺点。

  灵气能吸,魔气亦然!

  戚巍将阵法的“出口”全部关闭,只留下了“进口”,做完这一切,血河已至!

  他忍着剥皮抽筋的剧痛,不要命地吸纳魔气,第二轮血河之后,皮下的细小血管破裂,他成了个血人。

  “不够,再来!”他怒目圆睁,双眼淌下血泪,冲着通道咆哮道:“有本事把你爷爷撑爆!”

  轰!轰!轰!

  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

  戚巍的身体膨胀了数十倍,眼球被生生挤爆,他仍瞪着黑压压的眼眶,以被积压得变形的声音嘶吼道:“再……来!”

  轰!

  最后一波海潮砸下,一强光之后,巨大的爆炸声仿佛要把天地震聋,一望无际的石台瞬间倒塌,坚不可摧的石人化成一片齑粉。

  烟尘弥漫——

  这魔烟积沉,不知是由何种天材地宝炼制,竟能消法力,万象真人陷入亦是如沉泥沼,祝临风警惕地环视四周,忽听背后传来一道轻细的脚步声。

  “谁?”祝临风转过身。

  “祝师兄,是我。”姜太平手提一把铜钱剑,边走近边放出法力表明身份,接着道:“难怪无妄生如此‘孱弱’,在这的想必是他的分身,真身则趁着我们心系玉衡山之极悄然去了剑宗。剑宗自赤霄前辈和鸣寒剑主先后道陨后,再未出扛鼎人物,无怪被无妄生得手了。”

  说着,她蹙起了眉头,道:“这事古怪,即使我们看不出在此的无妄生是分身,殷师兄为何也看不出,他深谙因果之道……”

  难道并非是没有看出,而是故意不说?姜太平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却没说出口。

  祝临风始终紧皱着眉头,他几乎看被心中排山倒海一般的不安盖淹没了。

  “你可有看见他?”祝临风问。

  姜太平摇头道:“未曾。”

  祝临风强压着心中的不安,道:“他心中应有计较。”

  他指了指弥散的黑烟,又道:“当务之急,是先破开黑烟去剑宗。”

  “这黑烟古怪,”姜太平手上笼着层法力,捻了缕黑烟来,入手才发现,烟质极其沉,不像烟,倒像是水……她灵光一闪,惊道:“这是无妄海的海水,竟真人能炼化!”

  话音刚落,黑烟中突然响起连续的清脆掌声。

  “啪啪啪,”紧接着一道声音带笑的声音响起:“好聪慧的小姑娘,正是‘无妄海’,尔等如能破开,本座亦无话可说。”

  祝临风放出神识扫向四周,不料,神识在黑烟中亦是寸步难行,下一刻,一道极具侵蚀性的神识再度咬上了他的神识。

  找到了!

  祝临风面不改色地将自己的神识斩断,紧接着心意剑朝一个黑烟中的一个方向疾射而出。

  心意剑回转,剑身带回只断臂,祝临风盯着断臂,眸光泛冷。

  姜太平从断臂上摄了缕气息,手中铜钱剑散落成一枚枚悬浮的铜钱。

  “呀!看来本座得快些离开,”那声音惊呼了一声,紧接着却话锋一转道,“临风小友,不知你对‘天命’如何看?”

  祝临风一言不发。

  声音自言自语道:“要我说,‘天命’就是世间第一等愚弄人的事物,每代修士天姿绝代者何止几凡,可却只得寥寥一二人能得所谓的‘飞升天命’,余下者无论如何挣扎,都是徒劳无功,就是一只向天道摇尾乞怜的狗!”

  “你说,那所谓的天道若是个人,他该多得意啊?”声音带着说不尽的讽刺。

  这时,祝临风突然出声打断道:“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所谓‘天命’不过也只是起运行的一种规律。修士外求灵气以壮大己身,是有进无出,有损无益,于大乾而言无异于‘害’,是以衍化出‘天命’这一规律,将‘害’中之最以飞升之名放逐。”

  他顿了顿,同样以讽刺的口吻道:“换而言之,教尊阁下不得‘天命’青睐,难道不是因为资质不够么?”

  “何以厚颜自诩天资卓绝?”

  ……

  一时没了声息。

  姜太平脸颊抽搐了下。

  她自来便知道自家的祝师兄心高气傲,不料过了经年,心高气傲不但没有半点收敛,反而更是狂上加狂,没边了!

  那声音足足沉默了良久,才接着道:“你‘天命’加身,说话自然有恃无恐。”

  声音冷了下去,如从九幽传来的阴冷吐息,“然,我若不得道,人间皆化无间又何妨!”

  与此同时,姜太平周身环绕的铜钱全部竖起,直直指向一个方向。

  “祝师兄,找到了!”

  祝临风手一招,雪白的剑光闪过。

  法剑飞回身畔,十里外的一串魔修人头落地。

  殷停周身环绕着数柄法剑,如入无人之境地在剑宗飞驰,每走一步,所见之景皆令他感到触目惊心。

  令天下众修朝拜的倒悬天从九天坠落,化为一地废残骸,似乎永不熄灭的的魔焰在熊熊燃烧,悬挂于剑宗山门上的“无极道”匾额被魔炎咬开,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倒悬天上乌云压城,喊杀声充斥在每一处,血雨倾盆而下。

  殷停遁速快,不一会儿工夫就接近了主脉的镇压所在,这时,两名面目可怖,身高八尺,如两座小山的魔修拦在了殷停身前。

  他收回法剑,因果刀入了手。

  “滴答,滴答。”

  刻钟后,他拎着两颗滴血的人头走进了镇压主脉的阵法。

  阵法内的场景堪称尸山血海,魔修和剑宗修士的尸首几乎垒成了两座通天塔。

  阵眼中一青衫人负手而立,嘴角含笑,姿态闲适,好似正在等着殷停的到来。

  “殷兄弟,我就知道你会来。”他笑着说。

  殷停随手扔下人头,也笑了,笑中却带着冷,“你我原不相熟,教尊阁下何必自降格调与我这无名之辈称兄道弟。”

  “因果刀可不是无名之辈,”无妄生的语气意味深长,他笑意不减,道:“褚寂是我的尸魂灵,我有他的记忆,唤道友一声兄弟想是无碍罢?”

  “教尊阁下既然如此说,那自然是无碍的。”殷停回道。

  两人像比试着谁更会假笑似的,一个塞一个的如沐春风。

  “殷兄弟是要拦我?”无妄生面露不解道:“昔年溪止山,你被天下众修视作外魔喊打喊杀的场景,我尚且心生愤懑,不想你这就放下了,真是‘胸怀广大’,愚兄自愧弗如。”语气不阴不阳。

  殷停无奈地摊了摊手,接话道:“实话实话,我对那些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不耐烦得很。”

  “既然如此……”

  殷停的笑意彻底冷了下去,眸子中闪过道寒芒,打断道:“但这天下却有我所珍爱之人。”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拦本座了。”无妄生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眼,道:“若是造化修为的因果刀,本座自然退避三舍,要恨便恨你晚生了五百年!”

  “无人能拦我!”

  无妄生大喝一声,一掌击向阵眼,主脉被震动!

  天地仿佛摇晃了一下,不远处的山脉塌陷,就见天际雷云滚滚,只一声仿佛雷公暴怒的惊雷之后,无穷无尽的雷暴冲无妄生砸下!

  是天劫!

  一瞬间,天地间的所有事物都对擅动主脉者毫不保留的展露出杀意!

  水汽冻成冰锥,密密麻麻地砸下,每一座山峦都像出鞘的利剑,林中野兽,天中飞鸟,成群结队奔袭而来,就连柔弱的野草,都崩直草叶……所有的杀意,直指无妄生。

  “哈哈哈哈哈,”他张开屏障阻挡从降落的天劫,仰天长啸,两臂大展,气势如吞霄汉,“天不助我,我自为天!”

  地脉被彻底拔出。

  大日被天狗一口咬下,天色眨眼昏暗,方才的摇晃好似开胃小菜,天地仿佛被彻底的掉了个个,山脉塌陷,江河倒流,不起波澜的无妄海突起万丈大浪,像被装在水瓢中的水,猛地被倾倒出大半。

  大乾被撕裂出一道贯穿的口子,像要裂成两半,火红的岩浆从裂缝中喷出,将人世化为无间炼狱。

  平和的灵气被煮沸,以倒悬天为中心,形成了一道覆盖了大半个大乾的风漩!

  “开!”

  无妄生大喝一声,将地脉中的灵气纳入体内,以地脉为助,强行轰开了飞升的天门!

  飞升的清光照向无妄生,他不禁面露狂喜之色,肉体霎时间被清气盈满,化为天地。磨练千年的道心几乎在瞬间在合上了辙,神识蔓延至大乾的每一寸角落,能堪破生老病死,转世轮回。

  这就是道!

  他被清光接引,飞向天门。

  殷停忽然叹了口气,目光眷恋不舍地看了眼身后,空无一人。

  他手缓缓按向血符所在的胸口,感受着心脏上传来的炙热温度,一步踏出。

  这时,末日之时,一道声音闯了出来,是祝临风。

  “殷停!你想做什么!”

  殷停几乎以为是幻觉,他不敢回头。

  祝临风快步上前,扯着他的手强行使他转身,表情近乎狰狞,嘶声道:“你又想送死!你早就知道了是么,在渤湖,你千方百计地瞒着我,就是为了去死!”

  祝临风攥住殷停的衣襟,连声质问:“你不是答应过我么,听我的话,不再欺我瞒我,答应为了我活,”他重重捶向殷停的胸口,吼道:“你有哪点做到了!”

  殷停不做声,祝临风的恐惧因他的沉默被催化到无以复加。他有预感,拦不住了,彻底拦不住了。

  可他怎能放手呀,这是他的师弟,他的情之所系。

  祝临风无力地威胁道:“你别忘了命契,你要是敢死,我就跟着你死!”

  “师兄,你先别哭,”殷停用手温柔地擦拭祝临风眼角滑下的泪,说:“答应过你的,我不敢,也舍不得忘。你知道我的,软弱甚至懦弱,不堪造就的一根朽木,没什么大志向,只想一辈子贪图享乐。”

  殷停捧着祝临风的脸,说:“你就是我人间极乐,我怎么舍得丢下你去死呢。”

  祝临风的嘴唇颤抖不止。

  “只是师兄,”殷停的神情看起来颇为惊奇,好似自己都觉得不敢置信,“我自己也没想到,我这样的朽木,竟然也会有找到自己的“道”的一天。”

  他盯着祝临风的眼睛,道:“太平要走自己的路,你为她保驾护航,秀师兄要走自己的路,你也放手成全。师兄,你也会成全我,对么?”语气小心翼翼。

  祝临风一掌拍开他的手,接着狠狠扇在他的脸上,他眼眶通红:“殷停,我真是恨你!少时恨你不成器,如今恨你太成器!”他声音颤抖:“若早知你的成器就是变着法的‘找死’,我宁愿你一辈子烂泥扶不上墙!”

  殷停环住了祝临风的腰,抵着他的额头,道:“师兄,我不是找死,我舍不得死,舍不得师兄……”

  “但我却不想再后悔。”

  “你去罢,”祝临风眸子中的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九死不悔的决心,“不管你去多远,我都会找到你,带你回家。”

  殷停蹭了蹭祝临风的脸颊,缓缓松开手,手按在胸膛上,也不见如何动作,种在心脏上的血符便被扯了出来。

  他是因果刀身,怎会被一条以因果缔结的命契拦住?从始至终,束缚住他的从来都不是命契,而是他的心甘情愿。

  “我会回来,”殷停将血符交给祝临风,转身朝天门掠去。

  祝临风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喃道:“要是真会回来,就说‘等我’啊。”

  清光中的无妄生发现了殷停,嘴角勾起抹讥讽的笑,“大势已定,你又能做什么呢,不过螳臂当……”

  话没说完,待他看清把殷停手中提着的魂灯时,面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惊恐之色。

  下一刻,殷停干脆利落地斩碎魂灯,用刀尖挑住了残存的一丝真灵,眼中闪过道玄奥之色,循着因果之道找到了无妄生肉体和残存真灵的一丝联系,继而反手将真灵送了出去。

  真灵迅速没入无妄生的灵台,他的五官定格在了惊恐,下一息,另一张面孔从灵台中钻了出来,两道真灵互相搏杀,争夺肉身的主导权。

  尽管褚寂仅能妨碍无妄生片刻,但有这片刻就足够了。

  天门感应到无妄生的肉魂不一,撒下的清光产生了瞬息的凝滞,便在这时,殷停整个人化为了一柄朴着玄奥的因果刀。

  一刀,天门断!

  如梦似幻的天门碎也如镜花水月,不带一点波澜地化为云雾,跌落的无妄生徒劳地伸手去捞,却只抓到了一手的空。

  千年苦修,千年谋算,难道都是机关算尽后的一场空么?

  人力终究胜不过天道么?

  得亏殷停此时跟着天门一道碎成渣了,否则非得损他几句不可,不认天命是没错,可这也不代表就能逮着别人祸害,损人利己的事少做,会倒血霉。

  无妄生还没落到底,就被一道剑气横空劈飞了出去,轰隆隆撞穿了数座倒下的山壁,被铅进了石块。

  他推开石块站了起来,看向提剑追来的祝临风,五官还在不断扭曲,两道真灵各自冒头,“小辈,你以为你那好师弟凭万象修为强斩天门,还能有什么活路么?”

  “小祝师兄,你看着些打,可别伤到无辜群众。”

  祝临风一概不理,眼角眉梢都结了霜,剑意好似冻了千年寒冰,一出手便是接天连地的孤白。

  “你当真以为我任你拿捏!”无妄生强行镇压下褚寂,暴喝一声,浑身魔焰翻涌。

  他虽因天门破碎受了不轻的伤,再加上褚寂作乱,修为施展不出五成,但他体内尚且有地脉转化的魔气未曾耗尽……

  魔气中蕴含的一点未曾除尽的“杂质”,使得地脉灵气的温俭公良彻底变质,怨、恨、憎、嫉,诸多恶念被纠缠在一起,放大,诞生了一团世间最“恶”的气,连千年的魔尊也无福消受。

  无妄生就当着祝临风的面将自己炸成了一团五彩斑斓的烟花。

  无妄生胜不过他的天,但殷停胜了,戚巍胜了,尸骨海中无尽的骸骨胜了。

  “哐啷——”

  祝临风手中的剑落了地,他好像,又一次没能留下殷停。

  迟来一步的姜太平忙着安抚被惊动的主脉——无妄生一死,主脉自动归了位。

  大乾中间的裂缝被灵气丝线密密地缝在了一起,地动终于停了。

  这时,姜太平看见了远远走来的祝临风,忙走了上去,追问道:“祝师兄,找到殷师兄了么?无妄生被你们杀了?方才我好像看见了飞升的天门,眨眼便不见了,是眼花了罢。”

  祝临风对她一连串的追问充耳不闻,好似还会走会动的已不是人,而是个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姜太平顿时心凉了一半,待他看清祝临风视若珍宝地捧在怀里的一截断刀时,剩下的心也跟着坠入深渊。

  她说不出话来,也不敢说话,只要说错一句,剩下的这么个师兄也就跟着去了。

  “因果,因果,他是在因果中孕育的灵胎,”祝临风双眼无神地喃喃,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双眸子亮得可怕,一把攥住姜太平的胳膊,说:“‘天命’也是一道因果,飞升的因果!”

  姜太平只得点头。

  然而,谁料下一刻,祝临风就如疯魔了一般,一掌击向自己灵台,打得真灵行将破灭。

  姜太平猝不及防之下,压根拦不住,看着倒在地上的祝临风和他死攥在手中的碎刀,她眼中拼命铸成的堤坝被山洪冲毁,哭得眼前一片模糊。

  她好像还没对师兄说过,去做那劳什子的女帝从来都不是为了“天下苍生”,这担子她接不起,也不敢接,她只是想着,在下一次师兄离开的时候,不用一百七十年,用七个时辰就能找到他。

  可如今,她又该到何处去找呢?

  幽冥黄泉,能找到么,能找到就太好了。

  她慢慢抬起手按在灵台上,突然手就被扯了下来,还顺道挨了一个脑瓜崩,她泪眼婆娑地向拉他的人看去,居然是祝临风。

  “师兄……你没死?”说着抽了一声。

  “盼着我死?”祝临风示意她扶自己一把,“我还没死,你就寻死觅活的,我若真死了,岂不是孟婆汤还没尝出个咸淡,你就哭着喊着撵过来了。小停若知道了,也是要生气的。”

  姜太平乖顺地上前,拿自己当支架杵着他,听这么一说却愣住了,前一波眼泪还没止住,后一波眼泪又接踵而至。

  祝临风无奈地指了指天,示意她抬头看。

  只见天上一道清气直通天地,清气中包裹着一把断刀,断刀上的裂纹不断被清气滋养,隐隐约约化成一道清俊的人影。

  濒死之际,飞升的“天命”便会与命格分离。

  祝临风看着那道人影,仿佛在看自己的红尘万丈,轻唤道:“归来。”

  作者有话说:

  写完啦,先欢呼一声。

  翻了翻大家的评论,发现大家对殷停的人设很有维词。

  作者想说的是:殷停确实是不讨喜的,他性格软弱,甚至可以说是懦弱,看着很有主意,实际上真遇见事了,首先想的就是逃避。

  对临风的感情他选择逃避,对待不得不面对事也是,他是缺乏主动性的人。

  他代表的正是“遗憾”。

  我在生活中做错了许多许多的错事,这些事都是无可挽回的,毕竟生活不是小说嘛。

  所以就有了小停啦,我希望他能亲手挽回自己的遗憾,能不再后悔,能勇敢地做出选择。

  最后就祝大家,日后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既和乎自己的心意,又顺应世间的道理!

  祝好,下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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