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师兄不正经【完结】>第150章 人胜天(二)

  关于玉横山的由来,大乾流传有三套说法。

  凡间的百姓总是向往神仙故事,说玉衡山是女娲大神补天时,遗留下的一块补天石所化。

  凡间的皇室则说玉衡山是镇压龙气的神山,唯有功勋彪炳的帝王才有资格前往神山封禅,向天地祭祀,禀明王朝功绩,以求气运连绵,山河太平。

  总的来说也讲是神山。

  修士的说法却截然相反,他们修的是己身道,供的是肉身神。眼中的神山,仙山,唯能用灵气的多寡衡量。玉衡山的地理位置恰好避过了大乾所有的地脉走向,灵气稀薄到只能供养蛮野的草木,不见一点有灵智的生灵,堪称鸟不拉屎。

  因此,对凡间敬若神明的玉衡山,修士是不屑一顾的。

  自人皇玺碎后的一千载以来,玉衡山像是被所有人遗忘,在时光中蒙上厚厚的尘埃,然而今日尘埃却被一只翻云覆雨的大手擦去,露出其巍峨的真容。

  玉衡山地势偏高,几乎所有的国度都以之为中心星落分布。

  早年间最顶胜的大国会修建一条连通京都与神山朝圣路,白玉为底,翡翠做阶,黄金为铃,一气蔓延出千百里,从高处俯瞰,就像一条蜿蜒的白带。

  姜国的巧机属于多年前便开始修整这一条朝圣路,历经二十年,在无数匠人的呕心沥血之下,朝圣路终是重现光彩。

  次日寅时,也就是女帝向白莲教,魔道,乃至全天下下战书的第三日,一气排开的彩带飞车盘旋在京城上空,无数祥瑞踏空而来,将铅黑的天空照得亮如白昼。

  在全京百姓的目送之下,祥瑞拱卫的飞车拖着绚烂的尾焰驶上了朝圣路。

  及至日光蒙蒙的卯时,飞车终于到了朝圣路的尽。

  彼时,出云的大日完全被巍峨如承接天地的巨人的山体遮蔽,视野被这份巍峨抢占,大日自山后徐徐升起,像给山描了层金边,足过了刻钟,大日逃脱了巨人的把玩,艰难地爬上了云头。

  山势像是要倾,一些修士被骇得从飞车中掠了出来,一脸苍白地退出一二里去,却仍是被山势追着不放,好似永远飞不出五指山,正当心生惶惶然,顿感天地之广袤,自身之渺小而怆然泪下时,但听一道清越的剑吟,一点剑光自最中间的飞车中升腾了起来,横扫而出,将方圆百里的修士笼罩在内,如大梦被晨钟惊醒,怆然泪下的修士这才发现——哪有什么山势将倾,那分明是山投下的影子!

  自己竟被山的影子吓得仓皇不已,真是汗颜!

  飞车之中,祝临风屈指轻弹剑身,道:“玉衡山虽灵气不丰,但受了千万年祭祀,又是人皇玺的诞生地,象征着部分的人道气运,有‘煌煌惊吓鬼神’的气势,心智不坚之辈一但靠近便会为山势震慑,生出幻觉。”

  殷停站在车窗前,道:“玉衡山的种种神话传说,想必也是因前来祭祀的人看见了幻觉。”

  祝临风弹了回剑身,第二回 剑鸣之后,修士已停止骚动。

  他走上前同殷停并肩而立,道:“人造修士虽空有法力,却无心性,难免受山势所摄,只能以‘剑心’庇护。”

  “只怕帮不上忙了。”他簇着眉头。

  殷停侧头看他,微笑道:“那些个魔修的心性又能强到哪里去?”

  话音未落,山前两侧的丛林里便惊慌地窜出了几道身影,满脸惊骇欲绝,被狗撵似的,鞋都跑掉了几只。

  是前来打探消息,却被吓破了胆的魔修。

  姜国的修士像撵兔子似的,轻而易举地便将人制服。

  殷停和祝临风一对视,皆忍俊不禁。

  殷停牵住祝临风的手,转过头,眺望玉衡山。

  一时间,亦不由得为之叹服。

  玉衡山整貌像是个正放的三角,绵延的山脉蔓延出百里,山势愈往上愈陡峭。到半山腰,鹰鸟不飞,繁花不生,唯有盘根错节的苍翠古松在峭壁上独自挺拔。山势再往上,几乎没有坡度了,笔直的绝仞像要刺破天穹了,到山顶,只剩一抹沉寂的白霜,似天神注视众生的眼瞳,冷漠,亘古。

  万物或枯或荣,或生或灭,他自不变,即使是有通天彻地之力的修士,站在山脚下远望山之伟大,也只能生出人力有时尽的徒然之感。

  殷停在看山,祝临风却在看他。

  “你莫非也不成器到只见山势就动摇了心境?”祝临风攥着殷停的手指,忽然嗤笑了声,道:“半点长进没有。”

  殷停感到从指尖传来的温度,不再去看那山,转头看着自己的牵绊,收起了眼中的落寞,笑道:“是没有长进。”

  祝临风还要说话,却听一道悠长厚重的钟鸣声响了起来,钟过三声,接着便是“咚——”地砸响的鼓声,足足响过七回。

  钟鼓齐鸣,昭告天地。

  两人对视一眼,从车中飞身而出,缓缓落在地上。

  只见九十九名着正袍,抬三牲的祭司在钟鼓声和着的唱词中,步伐庄严的行至玉衡山脚下的一方土丘前。

  三牲安放完毕,主祭的唱词声愈发高亢,像要洞穿人的三魂七魄。

  头戴帝王冠冕,两手端着北斗圭的姜太平踏上土丘,正在此时,便听鬼哭狼嚎!

  数不清的幽魂从地面挣脱而出,鬼哭之声将唱声压了过去,紧接着藏身在山丘后,树林中的魔道修士飞身而出。

  一颗足有磨盘大小的森白的骷髅头直冲姜太平咬来!

  她眼也不抬,冠冕上垂下的十二条珠链纹丝不动,仿佛看不见近身的危险。

  “呼——”

  一道风声,一条鱼线从虚空中探出了头,卷起骷髅头向袭来的方向砸了过去,只听一道惨叫,乌云中一个魔修被甩回的骷髅头咬住半边身子,跌下了云头。

  暗一自姜太平的影子中出现,手持一柄鱼竿,他向空出一招手,提前埋伏还的一众巡查属修士冲出,与袭来的魔修厮杀在一处。

  喊杀震天,平稳的天地灵气被突然杀至的修士搅成了一团浆糊,处处看见纠结的漩涡。

  殷停和祝临风遁在虚空中,悄然跟在姜太平身后。

  “是试探,”祝临风道:“上回与我们交手的魔教万象和无妄生都没现身。”

  殷停扫了眼山顶,眼含忌惮道:“如今是地祭,大头在山顶的天祭,我们手中的人皇玺残片多于魔教所持有的,一旦天祭开始,便会自行吸引剩余的残片,他们应当会在那时出手。”

  果不其然,除了看似来势汹汹,实则银样镴枪头的数百魔教修士外,再没人出手。

  祭祀的路被纷扬而下的血水浸透,姜太平已来到了小丘之前,在主祭最后一声唱词终了之时,弯腰抓了把泥土,撒在北斗圭上。

  泥土化成青烟被镶嵌的星子吸了进去,闪过道华光。

  钟鼓最后交和着响了一声——地祭之礼已成。

  残余的魔修落荒而逃。

  姜太平扫了眼各有伤势的巡查属修士,道:“你们留下。”

  暗一眼中闪过丝挣扎,却也明白山顶的局势不是自己等人能掺和的,低着头艰难地应了声。

  殷停和祝临风从虚空中走了出来,一左一右地与她并肩而立,三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无言,同时飞升掠起,直冲山顶!

  山顶之上,阴云压境。

  魔气从天际倒灌了下来,像倒挂的瀑布,山顶本就不多的草木被糟蹋一空,叶未落先败,树未老先断,转瞬枯黄腐朽。

  经年不停的霜雪像落进了漆黑的大染缸,眨眼便被染透成墨色,天地间似乎只余下这片蔓延着不详的漆黑。

  从上古传来下的祭台前,四道虚玄的魔影伫立,其中三道气势皆是深不可测,位于左手侧的那道魔影却气息薄弱,像一团聚散的云雾,与另三位的凶危滔天比教起来,稍不注意就会将他忽略了过去。

  祝临风踩在剑尖上,神识向下刺去。

  其中三人的真身被堪破,骨上人、怨书生、另有一位面生的法王。

  至于另一人,气势飘忽不定,轻时若浮毛,重时若群山,且散发出的气息在正魔两道间时时轮转,既有正道的凛然之气,又有魔道的邪肆难测。

  这时,那人突然向云头上的祝临风透来似笑非笑的一眼,祝临风顿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还不等他将神识收回,一股冰冷至极,如毒蛇吐信的神识反咬着他的神识缠了上来。

  祝临风手一抹,心意剑出鞘,竟直接将自己的神识斩断。

  那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是在赞他的果断,“小友,经年不见,可还安好?本想进小友的灵台再作客一回,却不想小友如此绝情。”

  祝临风眼神森寒,咬牙切齿道:“无妄生!”

  “劳小友挂念,正是鄙人。”无妄生打了个响指,驱散了身上迷障,露出真容。

  他头戴方巾,一袭青衫,气质儒雅,半点不像名震天下的千古魔头,倒像是凡间常见的教书先生,然而这一安宁祥和的氛围却因袖口上的一角绣纹被破坏殆尽——那是一枚象征着阴阳调和的太极绣纹,却缺了阴中的阳,阳中的阴阳,全黑的阴鱼和全白的阳鱼互相搏斗厮杀,全然失了调和的真意。

  这是个违逆天道的魔头!

  看清他样貌的殷停不由得瞳孔一缩——无妄生的外貌和褚寂像了八分!

  这时,无妄生也看向了殷停,拱了拱手,道:“殷兄弟,你我也有百年未见了,昔年无妄海上一别,不想再见已经物是人非。”语气感概。

  殷停听得心中发寒,他已是将褚寂生吞了!

  “师兄,动手,”姜太平传音道:“魔修狡诈多端,小心中了他的陷阱。”

  此时,无妄生却直接窥破了他们的传音,冷笑道:“对付尔等小辈,还用得上陷阱?”

  “动手!”祝临风一声喝断,心意剑上吞吐的良久的寒芒蓄势待发地射了出去,凝成一道锋锐匹的剑光,向四名魔修的立足之地斩去。

  白骨上人和怨书生看了眼无妄生,见他背着手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便知这位让自己等人摸不清深浅的魔尊暂时是不会出手了。

  两人在南疆与祝临风战过一场,清楚这位心意剑主的剑芒之锋,不敢托大,联手迎击。

  白骨上人全身的骨骼咯吱作响,像是蜕皮一样脱出了一副骨骼,骨骼迎风见长,不一会儿工夫已高达十丈。

  怨书生则是手一招,数之不尽的怨魂自地底钻了出来,怨魂与白骨迎着剑光一同扑上。

  却抓了个空!

  剑光在那之前,突地自行炸开,爆炸的中心形成一道灵气漩涡,卷得尘埃漫天,连万象真人的神识也一时被遮蔽了。

  祝临风的这一剑,只是为了掩护!

  殷停手在因果刀上一抹,四道肉眼难辨的刀芒闪过,暂时被遮蔽了神识的白骨上人和妄书生惊愕地感到冥冥之中,他们和玉衡山的联系被斩断了!

  无妄生神态自若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有什么出乎他意料的事发生了。

  四魔身上闪过道白光,身影已消失不见,他们被排斥出了玉衡山!

  殷停额头见汗,他顾不上调息,对姜太平道:“你速去祭天,他们皆是万象修为,断裂的因果刻钟之后就会连上,无妄生已恢复至了半步造化,只会更快返回。”

  接着他指了指无望生被斥出去的方向,说:“我和师兄前去拦他一拦。”

  祝临风忽然道:“褚寂还能‘唤醒’么?”

  殷停摇头道:“察觉不到他的气息,不成了。”

  祝临风隐约察觉到不对,正要说话,就听姜太平道。

  “师兄,”她沉默了片刻,抬起眼直视殷停,“即使祭天,也炼不成人皇玺。”

  不止殷停,这话连祝临风亦是初次听闻。

  两人齐齐皱眉。

  “这是何意?”祝临风道:“你为何到如今才说?”

  又是良久的沉默之后,姜太平手一抹,一只装着尾游鱼的琉璃瓶落入了她手中。

  小鱼灵动至极,一见三人便欢喜得直吐气泡,呆滞的鱼目中闪过丝温和的光。

  见到这尾游鱼,祝临风再也按耐不住,眼神近乎逼问地看向姜太平:“这是师父的水月鱼,重炼人皇玺和这水月鱼难道有关系?”

  姜太平看似没什么表情,握着琉璃瓶的手却攥紧了,解释道:“要重炼人皇玺,需要其残损的器身、器运……器魂,前两者已得了,缺的是第三样——真王血脉的魂魄。”

  “我进过师父的水月鱼,因此知道,师父就是世上最后的真王血脉!”

  一道惊雷,照亮了姜太平的眼窝,“千年前,打碎人皇玺的无妄生为了防止人皇玺再现世,组织魔教将真王血脉屠戮殆尽,其中也包括师父的生母。师父当时只是一不足月的胎儿,却因此残存了一丝生机,没了母体庇护,这丝生机本该烟消云散,但上代人道最后的气运却应在了师父身上,他从死灵中诞生,是残存气运的化身!”

  “也是气运使然让他来到了闲隐门,掺和进先掌门的布置。”

  “无妄生之所以有恃无恐,正是因为他认为千年前世上就没了真王,即使我们费尽力气,也炼不成人皇玺,他便好整以暇地观赏我们自作聪明的丑态。”

  听着,殷停脑海中突然闪过了溪止山上,师父让自己活得痛快的叮嘱,以及最后看向自己的落寞眼神。

  他原觉得不解,师父的一生堪称快活过了头,做弟子时逍遥,轮到自己做师父了照旧当甩手掌柜,怎会不平到临死之时将“痛快”的执念寄托在他身上呢?

  时至今日,才彻底明了——师父这一生,从不曾痛快过。

  死灵诞胎,气运化身。每走一步皆是命,步步皆是身不由己,被名为天意的棋盘耍弄了个彻底。

  就算是死了,也要被从阴曹地府中挖出来,被“命”彻底利用得最后一丝魂魄也不存。

  偏偏最后操着名为“命”这柄刀的,还是他最最偏爱的小弟子。

  殷停眼神平静地望着姜太平,道:“你是想让我借助水月鱼和师父间的因果联系,追循他最后残存的魂魄。”他说出了姜太平的目的。

  姜太平避开了他的视线,默不作声地点了回头。

  殷停的语气依旧平静:“你怕早说了我不同意,便拖到箭不得不发的现在,让我也不得不同意。”

  姜太平冰封的眼眸下有情绪在剧烈的翻滚,她却克制得一丝不泄,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一言不发的祝临风却突然来到了她身后,伸手轻轻捂住了她的嘴。

  “我们小太平,越长大越爱逞强,”祝临风看着殷停,笑着道:“你也是固执,我告诉过你,我们师妹的性子不比从前,想知道她怎么想的,不能听她的嘴怎么说,要看她的——”

  祝临风指了指姜太平的眼睛,笑着问殷停:“怎么说的?”

  殷停一怔,后知后觉地看向姜太平的眼睛。

  自从见到如今的“姜太平”后,他就下意识抗拒如今的她,刻意将杀伐果断的女帝和自己的师妹做了划分,说话时也刻意回避看对方的眼睛——他怕啊,怕得不行,怕看着长大的师妹望向自己的目光是一片冰冷。

  如今的她眸子中结了片冰湖,冰湖后却蜷着一道泪眼婆娑的瘦小身影。

  “她在说,‘师兄,我害怕’,”殷停走上前,摸了摸姜太平的头,歉然道:“抱歉,是师兄没发现。”

  姜太平的睫毛动了动,眼中的冰湖裂开了条缝隙,闪过道水光。

  殷停弯腰拿过了她手中的琉璃瓶,道:“事是我做的,师父若是要罚,就罚我罢。”

  说着,他一把捏碎琉璃瓶,两手捧着游鱼,闭上眼,循着游鱼上的残存的因果线追溯。

  末了,他忽然掀开眼皮,目光怔愣地望着在手心中欢快摆尾的小鱼。

  毫无征兆地,眼泪漫出了眼眶。

  祝临风松开捂着姜太平的手,三步并两步地来到他身前,摸向他的脸,目光担忧道:“怎么了,师父没有残魂了?”

  殷停强压着哭腔,声音发哑,道:“压根没有什么水月鱼,这就是师父的残魂,他一直看着我们呢。”

  祝临风怔住了,眼神不敢置信的落在游鱼上,喃喃道:“是了,他是冠绝当代的算仙,他知道的,他全知道。”

  这师父当得可真混账,活着的时候不管事,死了却要为弟子百般筹谋地留下后手,这不是成心叫弟子记他成千上万年么,记一个再见不了面的死人……

  真是混账至极!

  姜太平突然像被抽了脊梁骨一样瘫软地滑跪了下去,先是手指发颤,最后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最后,她强撑着站了起来,走向殷停伸手道:“这缕残魂没有神智,算不得师父,别辜负了师父的心意。”

  殷停正要说话,便听一道异响,山顶的某一处生生裂开了一条灵道,一袭青衫的人影踏出一只脚。

  这才半刻钟不到!

  祝临风瞳孔一缩,抓起游鱼递给姜太平,“快去!”接着毫不留情地一掌打在殷停后背上,道:“别顾着悲春伤秋,过了今日,随你到师父坟前哭去,哭到他不堪扰闹鬼把你吓出来为止!”

  姜太平抓着游鱼朝祭坛掠去。

  殷停被他打得回了神,便见无妄生已从灵道中踏了出来,他摩挲了回下巴,待看清姜太平的动作,不由得勃然色变,两袖一招,通天的魔焰一路向姜太平烧了过去。

  祝临风身形闪现挡在魔焰之前,霜白的剑意喷发而出,将魔焰分成了两道,姜太平从中间穿了过去,顺利落在祭坛上。

  这一出手,祝临风顿觉不对,自己便是有仙剑之助,无妄生也实打实的比自己高个境界,这魔焰怎会如此轻而易举就被斩开了?

  还不等他细想,殷停已直向无妄生面门冲了过去,他只得跟上。

  “轰隆隆——”

  身后三人缠斗的产生的巨响几乎要将人震聋,扩散的余波将除玉衡山外的山脉夷为平地,姜太平取出北斗圭放置在祭坛上,接着将游鱼化入其中。

  下一刻,其上镶嵌的人皇玺如同被唤醒,爆发出一道从未有过的强光,光柱冲开云层,和大日接连,整个大乾隐士高人到平民百姓都能看见这道冲天而起的光柱。

  两道流光仿佛被吸引,直从尸骨海中射出,直奔玉衡山而来,轰然嵌入北斗圭中。

  光华更盛!

  姜太平缓缓握住滚烫的北斗圭,神识在一瞬间被放大到极致,借由连接在她身上的因果,她感知到了天下的芸芸众生。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走卒贩夫,既有人族百姓,亦有妖族生灵。

  几乎在同一时间,听见了同一道浩大的声音。

  “凡大乾之生灵,无外乎人,无外乎妖,皆为天下之民,以汝等之血,全汝等之人道。”

  他们下意识举起手,血珠从手指中飞了出来,无数的血珠在玉衡山汇聚,像落了一场血色的瓢泼大雨,北斗圭在血雨中被融化,闪烁的七颗星子缓缓聚拢在一起,玄奥的铭文在聚拢中不断变形的光团上生成。

  世间的花鸟虫草,山风雨露,江河湖海,无不铭刻其上,又是轰隆一声巨响,这次连不可撼动的玉衡山都急剧颤动了起来,像是要崩。

  是大道在震动。

  三千大道缓缓浮现,如环绕着大乾的光轮,人皇玺将所有血雨彻底吸收,模样逐渐凝实,又在不断变化,有时像帝王家的玉玺,有时又像将相家的传世匾额,有时是富贵老爷把玩的手串子,有时又是寻常人家灶台上的火引子。

  一轮新的大道慢慢凝时,其上遍布凡间烟火气,是人道、神道,是天下之民自上古走来,开辟出的“路”。

  人皇玺铸成的刹那,凡间涌动的妖邪如污雪见春阳,顷刻间被蒸发得一干二净,人道的气运被“定”住了。

  被魔修挑动的怒气,怨气,憎气一被定住,无数场潜在的战乱就此消弭,连白莲教视之为性命的尸骨海中的血水都蒸发了大半。

  人皇玺真的成了!

  大道三千渐渐隐没,一道金色的华光落入姜太平的体内——是她促成人道得来的飞升天命。

  然而,姜太平的眼中却无半点喜色,反而一片凝重。

  为何会如此顺利,顺利到她心惊肉跳,一股不详的预感笼罩在心头。

  人皇玺一成,无妄生的根基便会毁于一旦,他岂会坐视?她虽对两位师兄有信心,但不会自信到认为,无妄生拼命之下,他们能将他拦得如此滴水不漏。

  简直,简直就像无妄生是故意的,故意让人皇玺重炼一样!

  目睹金光落入姜太平身体的无妄生的五官剧烈地抽搐,他低下头,随即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笑声愈加癫狂,“天命!简直可笑!”

  他手一抬,放出滚滚黑烟。

  与之交手的祝临风眼皮突然跳个不停,正当他想向殷停传音商议时,一道剑光突然自东方攒射而来,倏忽已至眼前。

  剑光落在山顶,继而爆开形成一排鲜血淋漓的狰狞字迹。

  ——无妄生携白莲教魔修奇袭剑宗,主脉已失守!

  祝临风豁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