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撤掉大部分之后,就有妖怪根据气息自动找上了门。

  寺崎有藏观察了一周,得出了结论。主动登门的妖怪,普遍得可以分为三种,第一种是普通的还名字型——

  恭恭敬敬的妖怪:“夏目大人,请把名字还给我吧。”

  这种时候,一般双方都会皆大欢喜地以友人帐变薄而结束。

  第二种是不太寻常的求助型——

  哭唧唧的没用妖怪:“夏目大人,呜呜,请帮一下忙吧,我重要的妖怪/东西,遇到危险/不见了啦......”

  尽管妖怪的理由千奇百怪,但是它们都会得到一个相同的结果——好心的“夏目大人”会帮忙的。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妖怪当这里是万事屋,抱着山花和特产不远万里也要过来登门拜访。导致夏目忙得脚不沾地,将附近的山林和城镇基本都跑了个遍!

  如果他没记错,最开始的时候,夏目学田径只是为了在妖怪面前逃跑得更快吧?怎么才过了几年,就沦落到给妖怪跑腿的地步了?

  寺崎有藏陷入了迷一样的思考,以及纠结。

  要拦一下吗?但是好像也没什么正当的理由。只是“顺手”帮一下而已,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关键是夏目也不喊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有妖怪来找他时,似乎还有点开心。

  好奇怪。

  想不通。

  真的有人能来者不拒、尽心尽力、毫无酬劳地帮助妖怪吗?

  寺崎跟着夏目跑了几次后,体会不到丝毫快乐的寺崎被夏目以“妖怪上门的时候,家里不能没有人”为理由,坚决地留在了家里。

  寺崎:“......”好烦。

  顺理成章不用学习难得要死的妖怪文字·有点心虚又不是很愧疚·总之放假不用动脑真是太好了呢·接触自然的夏目:“天气真好啊。”

  跟着夏目充当临时保镖的夜月:“我先走了,回去的时候就在路口等,没问题吧?”

  夏目回它“没问题”。

  夜月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就头也不回地,迅速跑远。

  只要不是碰到妖怪的包围圈,他完全可以确保自身的安全。夏目揣着一背包危险的术具,跟上了求助妖怪的步伐。

  这次,又会遇见什么样的故事呢?认认真真地写在笔记上的话,就像冒险历程一样了吧。

  如果在笔记里加上部分插画,就成了名为《夏目的冒险历程》的故事集。

  所以现在,冒险家夏目要开始启程了!

  田野里吹来的风,拂过路边的樱花树,卷起的轻盈花瓣归向了天空、道路、田野和人类的手心。

  *

  傍晚归来的夏目和早已等候在此处的夜月默契地对了一下口供。

  经过藤原一家时,藤原苍介从窗户探头向他们打了声招呼,还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收衣服的藤原塔子抬头喊了他一声,苍介便乖巧地缩回脖子,关上了窗户。

  前几天跟着夜月玩水的苍介,生病了还没好。

  说去附近找一只大妖怪拿治疗喷嚏草药的夜月,现在,夏目也不见它把手上翠绿的几根草给出去。

  “不给出去的话,就浪费了吧?”

  夜月望了他一眼,将手里的东西塞给夏目说:“你给,泡热水一起喝就会好了。”

  夏目非常干脆地拒绝了夜月,迈步向前走。

  有些忙呢,他是不会帮的。

  “要快点哦,毕竟寺崎还在等我们回去吃饭呢。”夏目停下脚步,回头对夜月说。

  照顾小弟,是身为老大的责任!站在原地的夜月一握拳,冲进了藤原家。

  藤原塔子惊了一瞬,露出笑容说:“上楼梯的时候,要慢点跑啊。”

  藤原苍介吸着鼻涕望见自己的老大猛拍上桌子,甩下三根草,气势凌人地说:“泡水喝,一次一根,你就会好了。”

  苍介来不及反应,老大就不见了。

  夜月神色轻松地匆匆跑出来,和等候的夏目一道往回走。

  回到家,餐桌上百无聊赖的寺崎半撑着脸,另一只手指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妖怪,简短地说:“要名字的。”

  夏目明白地掏出友人帐,问名字,念咒言,撕纸一拍掌,一吐气。一套流程下来,全程不到一分钟,兴高采烈的妖怪就跳出窗户,蹦跳着迅速离开。

  寺崎抬眸看了他一眼,忽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感。

  想不明白的问题,直接问本人就好了。

  夏目犹豫了一会,耿直地说出了因由,“妖怪的语言好难。”

  比英语还要难学,而且寺崎从来都不是一个很会教导知识的老师。他只会告诉夏目正确的结果,让他死记硬背。

  夏目明明可以跟妖怪无障碍沟通,也能神奇地理解妖怪的文字,但是一旦将这些当成一门新语言来学,就好像望山跑死马,猜不到实际的路途到底有多远。

  语言记忆难吗?仿生人思考,仿生人叹气,仿生人无奈,还说:“人类真的好笨。”

  人类本类夏目贵志:“......”早就知道了,外星人不懂他的疾苦。

  他生气地猛猛炫饭,擦碗的时候都倒多了洗洁精,用水呼啦啦地冲着全是泡沫的手。

  不学了,今天说什么都不学了。

  夏目闷声不响地在玄关穿鞋,寺崎看了一眼时钟,探头问他:“去哪?”

  “买东西,做标本。”夏目杀气腾腾地说。

  寺崎眨了眨眼,好奇地问:“福尔马林吗?”

  “不,干花剂。”夏目冷静地答,伸手推开门。

  “哦豁。”寺崎道,“等我一下,我也去。”

  七点半,月亮和路灯的白光掺杂在一起,路过的房屋亮着暖光灯,迎面走来一盏大灯泡。

  夏目往旁边走了两步,给妖怪让路。

  长手长脚的灯泡妖怪动了动脑袋,灯光忽然亮得惊人,它激动地喊:“玲子,你回来了!!!”

  被认错n次的夏目贵志挡了下光线,说:“你认错了,我不是玲子。”

  妖怪纳闷地“啊”了一声,问他:“那你知道玲子在哪吗?”

  夏目的声音低了一个度,“玲子过世了,我是她外孙。”

  妖怪安静下来,灯泡闪烁着,彻底暗了。

  夏目睁眼,见到了那大大的灯泡脑袋上,侧边贴着可爱的笑脸创口贴。陈旧到要掉不掉的,露出灯泡里面液体一般的微芒。

  “你有名字在友人帐上吗?”夏目轻问。

  “友人帐?”妖怪语气奇怪,想了想,说:“没有,玲子不和我决斗,说怕我碰一下就碎了。”

  它外面的玻璃罩子,透明而脆弱,里面的微芒宛如流动的生命线。

  夏目又问:“你找我外婆有什么事吗?兴许,我可以帮得上忙。”

  除了主动求助的妖怪,也有被动求助的妖怪。来了这里以后,寺崎觉得,他身上的诅咒对这里的妖怪好像都没多大用处,尤其是夏目在他身边的时候,那些妖怪就算害怕,也还是会叫着“玲子,夏目大人”,然后,该问的问,该扑的也.....

  真是的,一个两个,不要那么随便地扑别人的男朋友啊喂!!!

  寺崎眼疾手快地逮住了行动未遂的灯泡妖怪。

  妖怪扑腾了一下,有点不明白,它怎么转向了另一边。玲子呢?不是,玲子的外孙呢?

  一刻钟后,一个人类和两个粘着创口贴的非人类,在便利店的门口排排站着吃雪糕。

  俗话说,心静自然凉。但有时候,借助外物也可以强行地凉凉。

  天天发光的灯泡妖怪,玻璃罩子常年处于发热发烫的状态。

  夏目:“烫出水泡了呢。”

  寺崎:“过阵子就好了。”

  “说得真是轻松。”

  “是事实来的吧。”

  夏目瞟了一眼,“......下次可不要动手了。”

  “可以哦,你可以躲开的话。”寺崎应着。

  “我动作很快的。”夏目含糊道。

  寺崎笑说:“可是我更快诶。”

  灯泡妖怪含着雪糕,舒服地喟叹:“好冷啊,我喜欢冰冷的和柔软的东西,比如说雪和雪糕。”

  它头上的伤口,是某年冬天,在漫天初雪中撒欢,因踩到了乱扔的香蕉皮,而磕坏了一小道裂缝。

  玻璃没有自动愈合的功能,妖怪的药物对他的伤口不起作用。

  就此放任不管,也不会再糟糕了。

  妖怪望着静寂的水面,顾影自怜。

  路过的夏目玲子,听说了它的烦恼,从制服裙子内侧口袋里,掏出了创口贴,聊胜于无地给它贴了上去。

  “如果看不见伤口,就不会感觉到糟糕了,对吧?”

  年轻的少女,笑着对它说。

  妖怪看着她手臂上的创口贴,和她脸上的笑容,认真地点头。

  从此以后,风吹日晒,灯泡妖怪小心翼翼地护着那张创口贴,免得它被风吹走了,露出那糟糕的伤口。

  可是,创口贴粘了很久很久,它已经没有粘性了,树胶也粘不好,妖怪想要一张新的。

  一张新的,可爱熊脸的创口贴。

  “怎么补玻璃啊?”夏目说。

  寺崎:“书上说玻璃修补剂+紫外线。”

  夏目转头,“便利店会有吗?”

  寺崎看向身后亮着灯的24小时便利店,说:“问一下就知道了。”

  便利店居然十分地便利,妖怪吃着满嘴的雪糕,浑身的温度都在下降。寺崎和夏目就着打下的月光,照着书上的步骤,严谨地填补那一道裂缝。

  “唔.....”夏目沉吟。

  寺崎直言:“还是能看见裂缝,好像没什么区别。”

  “但是不漏风了。”夏目征询了一下意见,折身向便利店走去,拿着画具出来,动手从裂缝向外拓展出了一朵飘下的雪花。

  它不会被风吹跑,也不会被太阳晒干粘性,可是要小心不要让它经常碰到了水。

  “太好了!我正好不喜欢淋雨。”妖怪欢喜地摸了一下,又把创口贴往另一侧完好的地方粘,像发卡一样装饰在脑袋上。

  夏目眨了一下眼,塞给妖怪满手不同类型的创可贴。

  灯泡妖怪亮起幸福的灯,决定要给人类照亮回家的路。

  拥有使命感的妖怪,将他们送达了家。

  明亮温馨的客厅里,夜月的身旁多了一只拿着酒瓶子,睡得正香的三花猫。

  以及一只扎着蓬松头发,一身紫色和服,看起来气质高贵的女妖。

  它叫丙,据说是夏目玲子的忠实粉丝。

  一见面就对着夏目贵志又搂又抱,扯也扯不开,恨不得亲上两口,然后——又因为极度讨厌男人,发现认错人之后,扭头就吐了的夏目玲子的“死忠粉”!!!

  主动登门的第三种妖怪——冲着友人帐或人来的目的型。

  如果是冲着友人帐来的妖怪,不管是哪只,先打出去,再沟通一下,最后酱酱酿酿,它脑子里的水就能往外倒得一干二净。

  但如果冲着人来的,比任何一种类型的妖怪,都要麻烦得多。

  夏目莫名地对妖怪,比对人要宽容。

  和丙相看两厌的寺崎不客气地往它身边一坐,“大姐,你怎么又来了啊?”

  丙大叫了一声,瞬间退出三米远,拿手用力挥散着气味,语气嫌弃:“不要靠近我,臭男人。”

  “所以说——”寺崎掀起眼皮,“为什么你又来了啊?破除结界都要闯进来,没必要吧?”

  丙冷声道:“只针对我一只妖的结界,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吧。”

  它的妖力不比大妖怪凝厚,只是精通符咒这一项,让丙跻身上了大妖怪实力的中高层。

  寺崎望了眼懒散的夜月,不管是1对1,还是2对2,他这边都有绝对的胜算。可惜的是,场中有一个三方立场,兼身体脆弱的人类。

  于是,只能维持着相安无事的局面。

  暂时。

  安静地开始弄樱花标本的夏目,身边有点吵闹。

  雷打不醒的斑,因为咒术的波动睁开了半只眼,望见寺崎和丙隔着一个夏目互相给对方下咒术的景象,见怪不怪地重新睡了过去。

  人类,一直都是很奇怪的存在。

  不过可能更加奇怪的,是想要接触那些人类的妖怪吧。

  *

  月光清冷,寂静森林里传出了怒吼和惊叫。

  腾起的洁白飞鸟,拍打着染血的羽翼,撕出了破空声,离弦一般消失在天际。

  “向着城镇逃走了吗?”

  身形高挑的青年,用赤色的左眼眺望它离去的方向。

  他身后跟着的一位戴着精巧圆框眼镜的白发女士,神色沉着,“我现在通知那边的除妖师,进行搜捕。”

  “嗯。”

  他们提步离开,森林重归宁静。

  挂在树干上的绳子,坠着白色的符纸和小巧的铃铛,因风而轻微地开始晃动,发出了“叮铃、叮铃”的纯净响音。

  没有妖怪试图靠近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