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熠根据萧应发来的地址,到了苏铭夜所在的那家私人医院。

  他住的那是一间高级病房,环境跟在家里差不多。

  来到门外,夏熠先给萧应发消息:“我到了。”

  很快,萧应推门出来,小声说:“你赶紧劝劝他吧,都这样了还玩命工作。”

  见他说完就要走,夏熠问他要去哪儿。

  “我回家啊。”萧应眨下眼,“照顾他,不是你这个男朋友应尽的义务?总不能我留在这儿陪他。”

  听他说“男朋友”,夏熠有些陌生。

  他还真没有哪一刻这样定义过和苏铭夜的关系。

  趁夏熠走神,萧应抹脚开溜。

  夏熠走进去,转了两个弯才进到有病床的那一间。

  苏铭夜靠在床头,身上放着笔记本电脑。

  “让财务部把材料费的明细重新整理一遍发给我。”以为是萧应进来,他头也没抬交代了声。

  夏熠故意没出声。

  果然,他接着就开始不耐烦了,“哑了?”

  伴随着这一声,男人轻抬眼帘,犀利的眼神扫了过去。

  看到夏熠站那儿,目光有短暂的凝滞,随即笑了。

  “这个萧应,真是够了。”

  不知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夏熠走到面前,拿起他的笔记本放到床头柜上。

  “你休息个两三天,公司会倒闭吗?”

  “不会,但容易出纰漏。”

  “所以你这个总裁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夏熠摇摇头,“活得可真累,防备心太重。”

  “你坐到我这个位置就明白了。”苏铭夜不想解释太多,他已经习惯了。

  有的人嫌生活节奏快,很累,但他一秒钟都不想慢下来。

  “我是不懂,但我知道人会过劳死。”夏熠面无表情说。

  苏铭夜的脸沉下去,“你在诅咒我?”

  “猝死的人群占有很大比例,我在就事论事。”夏熠的态度一本正经,没半点儿开玩笑的意思。

  作为亲身经历者,他自然有发言权。

  苏铭夜看着他,没说话。

  他不知道夏熠眼里的忧伤从何而来,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心里想到了什么?

  在他思虑时,夏熠忽然把他的被子掀开。

  “具体伤哪了?”

  他垂眸询问,盯着包扎的小腿,“只有这里吗?”

  苏铭夜淡淡应了声,盯着他的侧脸,“你看起来很心疼。”

  夏熠差点笑了。

  “你觉得这种话由本人说出来合适吗?”

  那他不管。

  他就是觉得他很关心他,不然也不会特地跑来了。

  只是萧应说的,又不是他亲口告诉,命令他必须来,他完全可以装不知情的,反正他们只是浅薄的情人关系。

  苏铭夜目光沉沉望着夏熠,很多话不用说,已经在眼里表明了。

  “你别看我了。”夏熠回避那道炙热的视线,“我有话要问你。”

  “说。”

  “今晚你是真的打算去见夏育东?”

  听他连爸都不叫了,苏铭夜也毫不客气地说:“当然要见,给你出气。”

  “他带我一起去了。”

  “猜到了,让你亲眼目睹不是更好?”

  夏熠莫名笑了下。

  他是觉得这种被人毫无理由袒护的感觉挺好的,人生能体验过一次也挺值得。

  伸出手,夏熠轻轻握住面前男人的手,忽然语重心长道:“苏铭夜,我想这一切快点结束,育东集团我也不想要了,给完他们应有的教训,可能我会找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好好生活。”

  听闻,苏铭夜黑色的瞳孔里顷刻卷起飓风,如同一汪幽静的深潭,冷得可怕。

  他没想到夏熠会这样说。

  本以为他是很有野心的人,如今发现他错了。

  他好像并没有什么远大的目标,本质上是个很佛系的性格,随遇而安。

  可他怎么样都行,偏偏没把他考虑进未来的计划里。

  沉默片刻,苏铭夜轻嗤了声,话里带着说不出的冷意。

  “你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去,任谁也找不到你,你也别想回来。”

  “伤害过我的人还没受到惩罚,我怎么能过得安心。”

  “所以,我是你用完随手丢弃的垃圾?”苏铭夜嘲弄勾下唇,“你可真行,这种话也敢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我们之间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我以为你很清楚。”

  苏铭夜的双目已经因愤怒充血,变得异常狠戾,他死死盯着夏熠,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看来他从始至终没有那么想,不然也不会这么生气了。

  夏熠敛下眸,知道自己的攻心计已成功大半。

  苏铭夜表现得越愤怒越说明他在意,把他放在了心上。

  但他还是不能如他所愿,在他面前弯腰屈服。

  主动权一旦丧失,便再也拿不回来了。

  “因为我又慢慢活得像个人了,什么都不如好好活着重要。”夏熠过了会儿又低声说。

  知道这种话他不会懂,他也故意讲得模棱两可。

  现在还没到他把重生一次的这个秘密说出来,他也不能有更多的解释。

  沉默几秒后,他问苏铭夜,“难道我跟你太长时间,你不会腻吗?到那时,应该是你先把我给丢弃了。”

  话堵在苏铭夜的喉咙里。

  他当然不会。

  这个想法很坚定。

  可夏熠那么无所谓,与他的态度不对等,他不想说真心话。

  “我当然会。”苏铭夜冷声一笑,甩开他的手,“现在已经开始腻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睡你?因为你不配。”

  每个字都很刺耳,但夏熠听完没表现出任何情绪的起伏。

  “我为什么要给你睡,那是因为我也没有别的拿得出手的了,我不想亏欠于你……”

  夏熠话音未落,直接被苏铭夜打断,“滚!”

  骄傲如他,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忤逆,只有顺从。

  而苏铭夜再愤怒,夏熠都是风轻云淡的,还劝他:“你受着伤,不要动气。”

  他还知道管他的死活?

  既然清楚他受着伤,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说起这个?故意折磨他吗?

  夏熠淡定极了,还去给苏铭夜倒了杯水。

  他不喝,抬手一挥散落在地。

  夏熠无奈叹气,“小孩子才会这样赌气。”

  “你闭嘴。”

  “好,那我从现在开始一句话都不说了。”

  苏铭夜因为这句话,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现在躺在病床上,动不了,什么都不能做,夏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赖着不走,他也不能赶他离开。

  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苏铭夜拨给萧应,“立刻给我回来。”

  萧应正在路上,真莫名其妙。

  俩人这才见面多久,那么快就吵架了?

  要不然苏铭夜不会这么暴躁。

  萧应无奈把车掉头,感觉自己上辈子欠了苏铭夜的。

  他回到病房,看见夏熠坐在沙发,而苏铭夜在闭眼假寐,气氛看起来还挺和谐。

  不过夏熠一见到他便站了起来,“你在这儿看着吧。”

  “诶?”萧应没来得及把人叫住,只得跟出去,“怎么了?”

  “他赶我走,说不想看见我。”

  “这种话你也信?我不是告诉过你,他说什么得反着听。”

  “我累了,回去休息了。”

  看夏熠确实很疲惫,萧应也不好再说什么。

  反正是苏铭夜把人赶走的,他干嘛要帮他善后?

  -

  夏熠到别墅区时已经深夜。

  出租车开不进去,他只能在门口就下车,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路在路灯照耀下泛着昏黄的光,旁边的树林黑漆漆的,树叶摇摇晃晃,看起来阴森恐怖。

  不过他自己都曾是鬼魂儿,也没什么好发怵的。

  这个世界上,只有人心最可怕。

  夏熠拖着沉重的脚步。

  反倒觉得累,恨不能立刻躺下睡。

  去那家私人医院,一来一回就耗了他两个多小时。

  打着哈欠,夏熠看见无比熟悉的景象,心想终于快到了,结果忽然听见小猫的叫声。

  下一秒,他借着路灯的光,看见前方蹲着的一个人影。

  夏熠被吓一跳,担心是坏人,反射性躲到别墅门前的柱子后面观察情况。

  仔细看了看,原来是陈清安。

  他手里拿着火腿肠,在喂流浪猫吃东西。

  至于爱猫到这份上?大半夜还出来喂食。

  真心佩服。

  夏熠大脑混沌,正要跟陈清安打招呼,却看见他站起身,一脚将吃得欢快摇尾巴的小猫踹开,在小猫倒腾过来身子想要逃跑的时候,他接着踩了上去。

  “嗷呜——”

  小猫发出痛苦的惨叫。

  目睹这一切,夏熠本能想到那晚午夜时分去阳台所听见的,难道真不是他想多了?

  在他心悸之时,陈清安从身后的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锤子。

  他踩着小猫的肚子,毫不犹豫地对着它的脑袋一下一下砸了下去。

  风萧萧,凄凉而冷清地吹过。

  看他机械性的动作,好像机器人那般不断重复,直到把小猫的脑袋砸烂,脑浆砸出来才收手,夏熠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回想到初次见面,他那么温文尔雅,谦逊温和地从中劝架,缓解他们父子间的关系,夏熠还觉得他是这个人均癫公的世界里唯一的正常人。

  而今……

  一个爱猫如命的人突然间形象扭转,从一个极度跳到另一个极端,夏熠真的发自内心的胆寒。

  他甚至在想,如果被陈清安发现他在暗中偷窥,那锤子会不会砸到他的脑袋?

  想到,夏熠的腿都开始软了。

  他是真的怕死,越活越舍不得死,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可偏偏他所在的位置是陈清安家的大门前,如果他待会儿回来,一定可以发现他的。

  屏住呼吸,夏熠看到陈清安拎起那只小猫,很熟练地在路面喷了几下,擦拭一遍,清理了现场。

  看起来,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简直沉稳得惊人。

  这让夏熠联想到曾经看过的连环杀人影片,那些凶手就和陈清安一样得淡定。

  会不会他其实也杀过人?只不过临时找不到合适的目标才用小猫代替,毕竟那也是一条生命。

  脑海中胡思乱想着,夏熠余光瞥见陈清安如行尸走肉般晃荡走来,是真的快要站不住了。

  他手中连一件可以自保的东西都没有,如果他想灭口,轻而易举。

  不管了!

  在陈清安将要看到他时,夏熠戴上卫衣的帽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出去,整个人撞过他的肩膀,以亡命般的速度向前飞奔。

  他不能暴露自己,如果被陈清安知道今晚是被他看见,也不会放过他。

  耳畔的风吹得好猛,夏熠的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剧烈,让他回想起濒死猝死那一刻的感觉。

  那时,他只在惋惜自己还这么年轻,而今脑海中却在想……

  苏铭夜刚对他说过那么难听的话,会不会后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