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偏航仲夏夜>第22章

  晚上十点,老社区陷入一种安然的沉静。

  刚步入初秋,冷饮店的高光时刻还未过去,门口竖着的牌子上写着“批发价,买五送一”。岑樾进去买了两瓶北冰洋,让老板帮忙起了瓶盖,插上吸管。

  附近看不到长椅,他索性带周为川坐在了大爷下棋的石凳上,莫名有种反客为主的意思。

  这边光线昏暗,刚好处于路灯照不拢的地方。大爷来下棋,都是自己带棋带灯的,现在时间晚了,便只余下昏暗的一角。

  气氛微妙,看似没有人开口,实则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回味对方在球桌上的样子。

  周为川盯紧目标球的样子像一只蛰伏的狮子,姿势很标准,每一杆都是谨慎抉择后的有力撞击。而岑樾素来张扬,从眼神到站位,都不掩饰其中的野心,并且他是野路子,有许多不那么规范的小动作。

  他们打球的风格差很多,甚至是截然相反,就像他们的性格和生活方式。

  “我刚才是不是应该提个赌注?比如谁赢了就要对方满足一个要求。”岑樾说。

  “你想要什么?”周为川倒是很大方,他撇开吸管,对着瓶口喝了一口北冰洋——他不爱用吸管。

  “还是算了,”岑樾思索片刻,否决了自己,“已经赢了再改游戏规则,算犯规。”

  刚才那局斯诺克,岑樾认为自己赢得并不意外。

  周为川打得也不差,但他从念大学到现在,学了不少有的没的“技能”,应用场合无非是各种聚会和派对,在玩乐方面,他本就应该胜周为川一筹,没什么好骄傲的。

  当然,他还是高兴的。

  “周老师,我要怎么做才能追到你?”

  方才他在球桌上毫不留情,赢得漂亮,现在突然软下来。眼睛还是亮,眼尾有个微微上挑的弧度,让他看起来有种很惹眼的聪明劲儿,但眼里没有那种锋利的胜负欲了,换成了满满的渴望,渴望周为川为他指明方向。

  可惜周为川太知道他是什么人,不会被这之间的反差蛊惑,依旧保持原则:“这个问题直接问我,是不是也算犯规?”

  岑樾抿了抿唇,不甘心地追问:“那……以前有没有人追过你啊?”

  “没有。”周为川又补了句:“起码没有像你这样的追。”

  “但你肯定谈过恋爱。”

  “从年龄猜测的吗?”周为川笑了下,“也是,我都三十几岁了,说自己没有感情经历,恐怕没人会相信。”

  岑樾摇头否认,露出一个有点坏的笑:“谁说年龄是标准?”

  “我十八岁以前就谈过三次恋爱了,早恋经验丰富。”

  方才有人在台球厅抽烟,两人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烟味,还有些地下室的潮湿霉味,岑樾不太喜欢,好在橘子汽水的味道盖过了这些。

  周为川不用吸管,比他喝得快,像是停下来等他似地,手放下来,握着玻璃瓶。宽大的手掌和粗粝的指节衬得那瓶子格外纤细小巧——好像所有东西落在周为川手中,都显得很小。

  有车子经过,驶入旁边的家属院,车灯晃过这一角,将两人的面容照亮。

  “喜欢你的人应该很多。”周为川的目光也跟随那束光,掠过岑樾的脸,如同深潭一般黑沉的眼中仿佛收着许多东西。

  “是有很多人因为外表喜欢我,可是你应该不会对这个感兴趣,所以也没什么用。”

  岑樾喜欢周为川的一点是因为他很聪明,他很难懂,这在某种意义上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他喜欢聪明的人,也喜欢好看的人,用庄亦白的话说,他就是在一边颜控,一边搞智性恋。然而太聪明的人往往不好取悦,浅层次的东西吸引不到他们,他们一旦选择隐藏,想要直抵答案几乎是不可能的。

  比如现在,周为川笑笑不接话,岑樾又拿他没办法了。

  每次他不接话,岑樾都想摘掉他的眼镜,找到他眼下的痣,然后吻他,惩罚他装聋作哑,敷衍自己。

  棋盘刻在石桌上,楚河汉界,两人正正好分坐两边,虽没有棋子摆在棋盘上,却仿佛已经在紧张地对弈。

  岑樾当然知道,周为川不可能对自己完全没有感觉。这不是自恋,虽然他确实对自己很有信心,处在看似主动实则被动的境地,他也一样不落下风。

  他托着下巴,语气懒懒的:“周老师,没追到的时候……能不能亲你?”

  “你觉得呢?”周为川松开玻璃瓶,推了下眼镜。

  “我觉得能,但我说了不算。”

  沉默再次插入了两方死咬的棋局,如有实质一般,在巡视当下局面。

  这次就算周为川不接话,岑樾也明白他的意思了,暂时还是不能的。他咬住吸管,比周为川先喝完最后一口北冰洋:“好吧,我会继续努力的。”

  等周为川也喝完,他拿起两个瓶子,熟门熟路地放进冷饮店门口的箱子。

  周为川坐在原地,看着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最后回到自己身边,似一整个夏天的剪影,轻盈,又胀满了热情。

  仿佛夏天还没过去,晃晃悠悠地,停在了某个仲夏夜。

  这一晚的球局,还有和周为川相处中的种种细节,终归只是珍贵而短暂的插曲,岑樾沉闷的实习生活还要继续。

  最近每天结束工作,回到公寓后,他都在抓紧时间拼积木,连朋友的酒局都不怎么去了。

  他已经拼好了三分之二,计划中,再有一周就能完工。

  可惜事与愿违,接下来的一周里,他晚上的时间也被安排了。

  之前因为外公宠他,遇到成长中的诸多重要节点时,他都像岑家严格教育中的漏网之鱼。

  比如大学毕业后,他没有往下念本专业的研究生,也不想转去商科,而是一直保持着自由职业,四处旅行,体验各种短期或兼职的工作,直到现在。

  但他最近好像逃不掉了。

  二十五岁在长辈眼中仿佛一个分水岭,他没有理由再任性。

  自去年年初查出心脏问题,岑老爷子的身体大不如前。他不放心岑樾,也知道岑晓宁做大小姐做惯了,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又如何能管孩子,便让岑樾的大舅多操些心。

  岑建宁是在商海里打拼出来的野心家,是一艘庞大航船的掌舵人。他在谈判桌上作风狠辣,手起刀快,教育下一辈时,则是个十分传统的严父,沉默如山,擅长将期望转为压力。

  他一方面让岑樾到岑言手底下实习,从最基础的岗位做起,锻炼业务能力;另一方面,他频繁带着岑樾应酬,让他学习人情世故,做到了真正的两手抓。

  岑樾不想让外公失望,都一一照做,也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尽管这些十分不适合他的体质。

  今晚的饭局很重要,安排在花园酒店,音乐喷泉如期开放。

  合作方是岑建宁多年的生意伙伴,杨董。他点名要将项目交给岑言全权负责,话语间充满着对岑言的欣赏,比起上级,更像个慈祥的长辈。

  岑樾坐在边上,扮演的是助理一类的角色,在心里默背合同条目,一刻不敢放松。

  饭局进行到一半,合同签署完毕,一切顺利。

  经过岑建宁的介绍,杨董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位勤勤恳恳的助理看着面熟,原来是岑老爷子最疼爱的小孙子。

  “你和你妈妈长得真像,都是美人坯子。”他抬起手,示意岑樾碰个杯:“说起来,你小时候我好像还抱过你呢。”

  这已经是岑樾这周第三次在饭局上听到“你小时候我抱过你”了。这也说明今晚他表现得不错,不然岑建宁不会介绍他,他自己也挺满意。

  虽然不喜欢做这件事,但能做好也是一种成就感。

  他毕恭毕敬地倒满酒,小心谨慎地让杯沿在杨董之下,然后喝光了杯子里的白酒。

  送走杨董,已经将近十点。

  岑建宁还要和岑言交代些事情,两人留在包厢,气氛严肃得不像父子间交谈。

  岑樾扛不住包厢里的低气压,偷偷溜出来醒酒。

  其实他现在还是有点同情岑言,但相比小时候多了许多顾虑,甚至不大愿意接近对方。

  高二以后,他们见面的机会少了很多,不知道从哪次家庭聚会起,岑言就变成了比他父亲还要精密的一台机器。

  曾经的那点心动也随着时间、距离、长大后的诸多变化,慢慢消失了。

  今晚的包厢在酒店主楼,标准的商务套间,多用水晶和大理石,色调黑白灰为主,无多余装饰,奢华考究的同时,也隐隐透出一种暗流涌动的压迫感——适合谈生意。

  路过花房宴会厅,岑樾不自觉放慢脚步,想起那一晚的派对。

  好像真成了他告别自由的最后一场狂欢。

  宴会厅正空闲着,室内没有开照明,一片漆黑,仿佛狂欢结束后,比狂欢更加盛大的落寞。

  岑樾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往音乐喷泉的方向走。

  随着水柱升落,轻柔的钢琴曲缓缓流淌,比起那晚的《爱的礼赞》和突然插入的《梦中人》,这才是和喷泉完美相配的旋律。

  但是表象上的不相配不代表不能放在一起,有时候反而会撞出惊喜,岑樾喜欢脱离常规的东西。

  下午,他给周为川订了束花,预定的是八点到。

  因为周为川经常临时加班,他怕花送到了人还没到家,便特意选了一只精巧的花篮,可以挂在门把手上。

  饭局开始后,他一直没机会看手机,也没问周为川收到了没有,这会儿终于可以给他拨个电话。

  好像这连轴转的一天下来,他唯一期待的时刻就是现在,可以听听周为川的声音,故意说些暧昧不清的话,等待他的反应。

  喜欢一个人是该这样。

  岑樾不是每次谈恋爱都有这样的体会,也不是每次恋爱都是他作为主动方,至于投入程度,需要具体分析。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次,的的确确是他跌进去了,还跌得心甘情愿,跌得快意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