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偏航仲夏夜>第8章

  后海聚集了不少来看日落的游客,人头攒动。沿湖的步道旁,走几步就能看到卖冷饮或饰品的小摊,还有随处可见的画手,画一张速写或漫画是二十块钱左右,姑且认为是市场价。

  岑樾身为半吊子,每张只收一块钱。

  他在酒吧门口找了个阴凉,人流量不大,今天只接到了两单生意。

  第二个小女孩很是喜欢岑樾设计的漫画形象,家长想多付些钱,岑樾不收,小女孩便给了他一个贴纸,拿着画,蹦蹦跳跳地走了。

  岑樾仔细一看,是小飞船的图案。

  七点二十八分,今天的官方日落时间,时间越接近,后海聚集的人也越多。

  眼下天光已经有些暗下来了,暑气稍有退去,湖面上波光粼粼。两岸的酒吧相继传出音乐声,英式摇滚和华语经典交叠在一起,有种悦耳但古怪的错乱感。

  岑樾换上一张新的画纸,将T恤的袖子往上挽到肩头,准备再营业半个小时,如果没有生意就收摊。

  微信里堆满了生日祝福,岑樾还没来得及一一回复,又收到一条新的。

  是肖闻朝发来的。

  - 生日快乐,小悦。

  - 今晚有空见个面吗?

  念书时,岑樾嫌“樾”字笔画太多,写起来麻烦,在作业本或卷子上写名字时,经常会用小名里的“悦”字来代替。小名是外公给取的,意思是希望岑樾能开心地长大,多是家中长辈在叫,还有一些认识多年的朋友。

  至于在历任男友中,肖闻朝大概是叫得最频繁的。

  肖闻朝具备所有年上爱人应有的优点,情绪稳定,细致耐心,恋爱期间几乎对岑樾百依百顺,在床上也一样,把他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将温柔体贴发挥到了极致。

  他说今晚见面,是有邀请岑樾一起过夜的意思。

  两人之前也有过那么一两次,分手以后,各自还是单身,度过各取所需式的一晚,开心就好。

  岑樾不会将每段恋情都发展到上床那一步,要看感觉,也看亲密程度。在一些恋爱关系里,接吻就已经是尽头,感觉只支撑到那一瞬,没有必要再进一步。

  性的快乐不是随便找一个人就能抵达的,岑樾对此时常有所保留。

  也正因如此,庄亦白旁观他的感情生活许多年,说他是花心大萝卜里较为“洁身自好”的那一棵——爱谈恋爱,但不乱搞。

  周为川大概率不会来了,但岑樾不想退而求其次,接受肖闻朝的邀请。他现在全心都被周为川吸引,对肖闻朝残存的感觉也随之消失殆尽,已经没办法再和他发生关系。

  “什么时候吃蛋糕啊?我都饿了。”

  庄亦白等不及了。他比岑樾还怕热,体质又招蚊子,腿上已经被咬了好几个包。

  时间确实也不早了,岑樾一边低头回复肖闻朝的消息,一边说:“今天就画到这儿,你先进去找齐蔚吧。”

  日落将近,树影倾斜,岑樾的临时写生小摊有一半失去了树荫的遮挡,昏沉的日光带着残存的热意,将岑樾裹挟其中。

  拒绝肖闻朝后,肖闻朝问他是不是交了新男朋友。

  或许是这句追问含有越界的嫌疑,又或许是因为周为川没有再回消息,岑樾有些烦闷。手掌侧面沾上了铅笔灰,他抽出一张湿巾,攥在手里,低头躲着阳光。

  就在这时,有个人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形挡住了恼人的光:“你好,还营业吗?”

  岑樾倏地抬起头。

  几乎是同一时刻,没有延时地,齐蔚隔壁那家酒吧打开了音响,极具辨识度的前奏响起,是伍佰的《接受我的爱》。

  岑樾曾在大学唱过这首歌,为了跟一位哲学系的华裔教授告白。

  乐队在他身后卖力演奏,他背着把电吉他,唱同龄人眼中很土的歌词,听不懂的外国同学在台下跟着起哄。

  可惜唱完之后,结果是被拒绝。

  那时候岑樾十八岁,今天他满二十五岁了。他还是很喜欢这首歌,遇到喜欢的人,他还是会像十八岁一样,大胆地去追求。

  “周工,你晒黑了一点。”

  岑樾笑起来,碎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

  “嗯,那边紫外线强,躲不过。”

  周为川也在笑,他将手机屏幕朝向岑樾,上面正是支付完成界面,一元钱:“我已经付好钱了,可以开始画了吗?”

  这是第一个光明正大看周为川的机会。

  岑樾反复低头,抬头,不紧不慢地定出他的轮廓。

  与此同时,日落开始了。

  游客聚集在湖边拍照,提醒保持秩序的录音还在循环播放;酒吧进入夜场,驻唱歌手陆续到位,歌声也是招揽顾客的手段之一。在这一片嘈杂中,周为川坐在岑樾面前的木凳上,沉静挺拔,像……

  像他身后的那棵梧桐树。

  画到肩膀了。

  在岑樾眼中,肩膀是成年男性最有魅力的地方之一。

  周为川的肩膀很宽,肩线平直,无论站或坐,均无塌腰驼背等不良习惯,因此能把普通的T恤穿得和别人不一样,有种独特的气质。岑樾的目光在树和周为川的肩膀之间反复游移,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笔尖一顿,拿起橡皮,选择擦掉画纸上所有的线条。

  ……

  “是我理解错了吗?我以为你的写生对象是消费者。”

  周为川看着占据整张画纸的梧桐树,面容依然温和,带有浅淡笑意,只是语气有些迟疑。

  “本来是,但我临时改主意了。”

  因为热,岑樾的脸颊透着一层薄红,眼神诚恳,看起来很无辜,让人不忍责怪:“因为这棵树很像你,画它和画你,感觉差不多。”

  一样的挺拔,一样的低调,无论周围环境如何,都自成一种秩序感。

  周为川接过画,似乎也接受了这个说法。岑樾心中暗自雀跃,轻轻擦拭鼻尖的汗,背起画板:“走吧周工,请你吃我的生日蛋糕。”

  齐蔚的酒吧还在正常营业,只留出了一个角落的卡座。

  岑樾每年的生日活动都要持续好几天,不只是他,他们圈子里的人都是这样,给朋友庆祝生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同辈聚在一起交流的契机。

  今晚来的朋友不多,但都是岑樾真正亲近的,见岑樾带了一个生面孔来,且气质与他们圈子里的人完全不同,会意的同时,打招呼的方式也收敛了些。

  周为川不像是经常出入酒吧的人,但他丝毫没有表现出不自在,身处暗调灯光与陌生人群中,也没有让他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

  “周工,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倒杯水。”

  离开前,岑樾轻轻按了一下他的肩膀。

  几分钟后,岑樾端着托盘回来,除了这里免费供应的柠檬水之外,他还带来一杯酒。

  “我觉得比起那些花里胡哨的鸡尾酒、威士忌,你更适合啤酒,所以擅自帮你选了。”

  “这杯的名字叫‘乘客’。”

  “还有这个贴纸,我觉得很适合你。”岑樾把小女孩送给自己的贴纸贴在了酒杯上,然后将杯子转过一个角度,正对着周为川。

  “虽然你做的导弹是用来炸人的,但你更像载人飞船。”

  卡通版的飞船,色彩鲜艳,憨态可掬。

  周为川的神情和刚才看到画时差不多,不过笑意更深,且很快抬头对上岑樾的目光:“你今天定义了我两次,我到底是一棵树还是一艘飞船?”

  岑樾在心里说,你是我的二十五岁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