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总裁豪门>迷迭港【完结】>第64章

  Chapter 64

  埃克森纽约董事办里,电话是Emma帮忙转接的,她来不及走,猝不及防听了全程。

  她作为外人听了顾影一番话都觉得难过,更不要说沈时晔本人是什么心情。

  他所珍重的、为之铸造钻戒的女孩子,为了求他一件事,把自己低到尘埃里。

  她不只是在求他。

  她低头的同时,也在他们之间划下鸿沟天堑。从此之后,他们之间的可能,只剩下金主与情人这一种。

  她一定会像她承诺的那样,演得尽心尽力,用百分之百的甜美柔顺来报答他。

  折断骄傲之人的风骨,是一件残忍的事情。更残忍的是,这是被她的爱人所迫。

  Emma想,如果她出的女儿,在男人眼里也要连坐。大婊子养出的小婊子,这八百一千的报价,天然地挂在她身上。

  “不过,就算您是顾夫人的女儿也不可以。她不是主人,说话不算数的。”

  顾影按在伞柄上的手指用力到变成青白,她几乎想要转头走了,但是另一通电话唤回了她的神志,“小姐你快来吧,现在过来,还赶得上!”

  顾影张了张唇,对面传来一阵尖叫和哭声,有人低斥“你在做什么!”通话被遽然切断,再拨回去,已经是循环往复的已关机提示。

  她心里沉坠坠地跳,为什么关机,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切断对外的消息?顾影不能细想,汗湿的手心捏着手机,给沈时晔拨出电话,但无人接听。

  隔了几分钟,她继续拨打,这一次接通,但很快又被摁断。她想沈时晔也许是有公务,正在忙。

  轻飘飘的雨伞终于不堪重负,被风雨吹到了路边。顾影没管,转去联系潘师良。

  反正打着伞也没用,她身上早就湿透、冻透了。

  潘师良似乎早知她的来意,开口就是规劝她,“顾小姐,清徽园那边的事,你最好还是不要管。振霖先生的家事,少爷作为晚辈也不好插手的。”

  从这一句话里,顾影自欺欺人的心思终是沈时晔,她现在一定会心软。

  但沈时晔就是沈时晔,他有壁立千仞的冷酷,也有毫不留情的魄力,他不会为情乱智、动心忍性。这种品质在商场上是无往不利的武器,可是在情场上,却会成为刺向恋人心脏的刀。

  沈时晔在长久的静默后,只说一句话,“顾影,回半山去,今天的事情和你没关系。”

  三分钟不多不少,切了线。

  Emma张了张唇,“先生……”

  她抬起眼睛,触及面前男人的脸色之后,忽然什么就也不敢说了。他似乎一瞬间卸下了所有冷酷和果决的面具,变得沉默寡言、疲惫已极。

  “我母亲今天是不是在深水湾?”沈时晔捏了捏眉心,“告诉她,儿子不孝,请她走一趟。”

  *

  顾影在雨里站了一会儿,忽然朝门禁冲过去。

  她长得细瘦,安保阻拦不及,还真让她从门禁杆之间的缝隙中穿了过去。

  “站住!”

  顾影充耳不闻,拼命地往前跑。

  “站住,否则使用警棍!”

  顾影只多跑出上蒙了一层水雾,高高低低地震荡,所有声线都远离。

  顾德珍今天早上还在给她打电话呢,她遽然笑出声,“磕头?磕什么头?心肺复苏呢?电除颤呢?”她对着医生问,“为什么不救人?好,你们不做,我来做。”

  警员和医生同时拦住她,一个说,“女士,不要越过黄线。”

  另一个说,“节哀顺变。”

  “我不信。”顾影表情空白,“我要抢救,找AED,做人工呼吸,如果都不行,就切开气管,我是病人家属,我可以签字!”

  “小姐,我们已经尽力了。经过一个小时抢救,死者在下午四点二十分失去生命体征,呼吸、心跳停止,血压持续为零,死因是溺亡。”

  “不可能……不可能。”顾影摇着头,“顾德珍会游泳。”

  顾德珍老家在内陆,天生怕水。但她会游泳,是因为她工作的夜总会从英国引进了美人鱼潜水,她身段姣好,被老板点去学。小城市的客人们几时见过这种上身穿内衣,下身一条修长妩媚鱼尾的玩法,疯狂地洒钞票,铺满了顾德珍的鱼尾。顾影上学的第一份学费,就是这样挣出来的。

  在密闭的玻璃水箱里,即便带着潜水器,也会有濒死的体验。顾德珍每一次下水都很害怕,但是为了女儿的学费,她要克服,要微笑,要美丽动人。

  顾德珍见过的世界不够大,在她短浅的眼界里,只有读书,才是顾影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她见过她服务的那些客人的妻子和女儿,好体面,无忧无虑,像生活在天堂里。她虔诚地相信,只要让顾影读书,她也有机会过上这种生活。

  后来她遗憾地发现书中没有黄金屋,顾影读的生物学,是天坑、是牛马、是清贫奉献一生。读了十几年,是耶鲁剑桥的博士又怎样,只有名头好听,顾德珍一辈子都没能靠女儿过上几天她幻想中的好日子。

  她有什么立场去指责顾德珍贪图沈家的富贵?

  她是个软弱的女儿。

  顾德珍想要钱,那就去挣。

  想要她做沈家的契女,那就去做。

  一点点事情,为什么要和她翻脸?

  如果去年没有和她断绝关系。

  如果在更早之前,她注意到顾德珍得了心病,多花一点时间陪她,不让别的男人趁虚而入。

  如果今天早上,接了她的电话。

  如果她再来的早一点,只用早一点点,就来得及将顾德珍从淤泥里拉起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顾影抬起头,瞳孔黑暗,似乎透不进半点光线,“让我过去,不亲眼看见,我就不相信。”

  函姐目露不忍,拉住她,“小姐……淹死的人,不好看。”

  “让她去吧。”黎宛央轻声,“没有人会害怕母亲。”

  警戒线在顾影面前降下,医生戴着无菌手套,将白布卷折到顾德珍胸口下方。

  顾德珍的眼睛没有闭上,圆睁着。皮肤苍白肿胀,头发之间夹着泥沙和水草。

  函姐低声告诉她,“这方池塘水深很浅,下面的淤泥却很深。顾女士失足落水后,惊慌失措,越挣扎,反而越陷越深。她是被淤泥堵塞住口鼻,窒息而亡。逝者已逝,小姐,请节哀。”

  顾影伸出手,一点点理顺她打结的发丝。耳窍里面流出的污血打湿了指腹,她不嫌脏,一遍遍为顾德珍擦干净。

  天好冷,顾德珍在荷花池底下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很冷?

  所有人静静等着她做完这些,将白布重新合上,为顾德珍落下人生的帷幕。

  她是孤儿了。从此以后,她不再有童年,不再有人为她承载过去的记忆,记得她在世上的第一声哭、一声笑、第一次走路,第一声“妈妈”。

  她不再有来路,要独自去面对未知艰险的人生。

  函姐扶起她,“小姐要保重,顾女士的后事,还需要你来操持……”

  顾影打断她,“后事?你们只是想要立刻抹杀这些证据而已。我不允许。我要报警,调查经过,找出凶手。”

  空气陡然一静,此后只闻凝重雨声。雨滴一颗颗沉重落在池塘里,时而有荷杆折断吱呀声。

  顾影的眼神掠过沈家的主人们,盯着厅堂最深处瑟缩的大太太,一字一句,“要凶手一报还一报,血债血偿。即便你们是沈家,只手遮天,我也会报警、上诉,追究到底!”

  她知道,在沈家人面前说这种话,是大逆不道,是以卵击石、是蚍蜉撼树。

  为什么连救护车都是熄灯噤声的,连警察都是便衣的?

  沈家不容许这件丑闻对外泄露一分一毫。豪门内宅出了命案,既是大凶,不利于风水运势,在社会舆论上,更是无可挽回的打击。尤其对于一个以清正之名立身的家族来说,带来的反噬会是更加可怕的。

  黎宛央身形动了动,由佣人撑着伞,缓步走到顾影面前,“孩子,现在就有警官在场,他们都是港岛总区的高级警司,沈家不会徇私枉法。今天的事情已经盖棺定论,你妈妈是失足落水、意外身亡,并没有一个可以追究的凶手。你做再多的动作,也不会改变结果,反而让你妈妈不得安宁。”

  她弯腰按住顾影瘦削的肩,“对不起,我来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黎宛央陈述的语调,始终那么沉稳平静。她连赶来处置家族丑闻,也维持着高贵从容的风度,头发一丝不苟地绾成法国髻,钻石耳环、宝石胸针、澳白珍珠项链,点缀出她的光彩照人。

  顾影宁愿是在那种最俗套的场景下遇见她,被她开支票离开她儿子,也不想像现在这样,被她悲悯的看着。

  为什么,她的妈妈在污泥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别人的妈妈却可以云淡风轻地站在云端?

  她的恨意无法忽然有一道强光手电筒照进她的眼睛里,“喂,醒醒。”

  她抬起手挡住眼睛,面前的男人让开位置,询问后面的女人,“是找这位小姐吗?”

  顾影被轻柔地扶起来,听见一道温和的声音,“顾小姐,我是小函,沈先生母亲的助手,请您随我走一趟。”

  *

  顾影跟着函姐家的主人们正站在厅堂高高的台阶上,悲天悯人地下视。

  黎宛央挽着披肩,远远地看着顾影,似有还无地叹了一息,“孩子,给你妈妈磕个头吧。”

  *

  顾影耳边好似有嗡鸣,耳膜口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

  盖棺定论、没有凶手,她不可以追究。是吗?

  顾影低笑一声,“沈振霖呢?今天死的是他的女人他的儿子,他怎么不敢现身?”

  “他已经离开香港,毕竟这里触景伤情,是他的伤心地。”

  顾影想起顾德珍信誓旦旦地对她说“振霖是真心的”。她唇边含着一丝讽笑,眼眶里掉下今天的第一颗泪,顺着脸庞,在她沾满血迹与灰尘的侧脸上冲出一道小溪。

  谁都看得出来她不想当众哭的,但人不能一直忍住眼泪啊。

  黎宛央脸上有一瞬间闪过不忍,但她做了三十几年的沈家主母,该果断的时候,她也有不属于丈夫儿子的魄力。

  “这里还有一封协议说话,如果可以,连呼吸也不想。

  沈时晔向乘务长交代完事情,转过脸,看见她的后脑勺。舷窗玻璃上倒影出她半张脸的影子,他看得目不转睛。

  其实他很想抱一抱她,紧紧把她揉进怀抱里面。但他知道,为了抱稳那只骨灰罐,她已经倾尽了所有,不再有力气接受另一个拥抱。

  他只用目光一遍遍描摹顾影。她是真正的巴掌小脸,被宽大的口罩和毛线帽遮着,只有紧闭的双眼露出。沈时晔看着她眼皮表面青色的细小血管,看着这一身压抑的黑,为她喘不过气。

  “这里够暖,外套穿着不舒服。先脱了,下飞机再穿。”他想为她换下衣服。

  手刚挨上她后背,顾影痛得脸色一变,声音提起,“别碰我!”

  她表现得非常应激,声线发颤、身体也发颤。

  沈时晔眼神一黯,退了回去。

  信任一旦坍塌,就需要漫长的时间来重建,他明白这个道理。

  他是个擅长忍耐的男人,他等,需要你签署。”黎宛央示意函姐把封存在公文纸袋里的文件展示给她看,“如果你对上面的价格有意见,我们可以再议。”

  几十页的法律文件,只用钢笔圈出两处重点。

  这是一封保密协议,相对应的封口费,是三亿港币。

  函姐端着文件,“小姐,如果你需要律师协助你阅读……”

  顾影打断她,“不用了,我看得懂。”

  她看得懂,这三个亿,是买断一条命,要一位女儿不再谈论她的母亲。